入耳依旧温和,甚至比起当年更添几分成熟的磁性魅力。
唐果儿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待回过神,她缓缓转过身子,着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的慕容晟踏着夕阳余晖而来。
长衣广袖暗底绣飞天云纹,玉带缠腰,犹在记忆中的温雅笑意已变得浅浅淡淡,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而威的王者尊仪,在平素的清雅中更添倨傲。
慕容晟在与她目光相触的片刻,停下了步伐,原本严邃迫人的星眸露出真真切切的笑意,“你回来了。”
如同丈夫对久别的妻子自然而言的寒暄,激动已不足以体现这份漫长等待后的煎熬,唯有深切的思念在言语间萦绕。
唐果儿所有想说的话,皆哽在喉。
厅中的人识趣的退了出去,将时间与空间尽数留给,静默伫立相互凝视的二人。
良久,唐果儿当先挪开目光,心中的不自在渐渐平复,她稳了心神,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我并不是来找你的。”
“我知道。”慕容晟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举步走近唐果儿。他在她面前停下,想去拉她的手终于还是静静停留在了身侧。
五年光阴漫漫,他苦苦寻觅,直至如今她真实的出现在面前,触手可及。
可时间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隔阂,他和她都已不再如当时年轻气盛,纵使她的音容笑貌从未曾退去,可是,并不代表在她的心里,也是如此。
失而复得,对他来说太过珍贵,他不想操之过急,轻轻一碰,就都碎了。
“坐吧。”慕容晟深深凝望唐果儿片刻,终究是绕过她,朝着大厅的主位走去。
他撩袍坐下,提起茶壶往桌上两个白瓷青花杯里各斟了一杯茶,伸手对着唐果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她坐下。
唐果儿见状,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怒气,压着心里的情绪,她快步走上前坐下。
小果失踪她心急如焚,看慕容晟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是他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焦急。
难道不是他生的不是他养的,他就一点都不担心?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慕容晟抿了一口茶,入口的茶汤在舌尖化作苦涩,那滋味全堵在了心口。
明明该是最亲近的,现在竟是咫尺天涯般的感觉。
早知鸿门一别会是五年,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他就不会放任她留下。
“当然很好,无拘无束,自在逍遥。”唐果儿微微扬眉,眉间却染了隐忍的微薄怒意,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只是,现在非常不好!慕容晟,你能让暗影找到我,那么想必凭你的能力,也知道我这次为何下山。小果如今下落不明,你觉得我还有心思陪你喝茶聊天?”
“果儿。”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和你,似乎没有这么亲。”唐果儿冷冷扫了一眼手边的茶杯,直接沉了脸。
慕容晟望着她,并没有因为她摆出的怒色而生气,叹了一声,放下茶杯,
“你以为我不担心小果?果儿
,五年前我领兵赶到涧州,空旷的战场上只剩下云渊,而在城中又只找到约达的残部,遍寻不见你的踪影你知道我多着急?我命数万士兵,几乎将涧州城一寸一寸的翻了过来,我心里既害怕找不到你,又害怕找到的是你的……”
“当士兵带着从悬崖边上发现的那片血衣碎布回来向我禀报时,我立刻策马赶去。即使是发现了悬崖上的现场粗糙破绽百出,我仍旧亲自带着士兵摸下悬崖,在崖底搜寻了五天五夜,直到确定没有人从上面坠下的痕迹,我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宁。”
“果儿,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这种思念夜夜折磨得我难以安睡。我试图以寄情朝政来冲淡它,可这五年只要有任何关于你的风吹草动,我就忍不住的赶去,即使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我也从不放弃。”
慕容晟眼里浮起沉痛之色,似乎陷入了难熬的记忆中。
他别开目光,顿了良久,才继续缓缓道,
“一想到你怀着孩子在战乱中失踪,我就自责不已。一想到我错过了小果的降生,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遗憾更是如尖刀一般绞着我的内心。果儿,这五年,我过得未必有你舒心。如今小果失踪,你以为我不担心?可是担心有什么用?情报阁的消息前日从京都传回,小果现在在慕容苍的手上,而且慕容苍告诉小果他是他的爹,并且使计让小果相信了。”
“小果怎么会落到慕容苍的手上了?”唐果儿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刷白。
她大惊着豁然起身,手扶住身畔的桌角,捏紧,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才克制住,没有让自己颤抖。
只是握着桌角的指骨,微微发白了。
她扭身便往外面疾步奔去。
“果儿。”慕容晟连忙追上去,拉住唐果儿的手臂,阻止了她的步伐。
“不要冲动,慕容苍已经不是当年的慕容苍了。他抓小果就是为了引你我二人前去自投罗网。”
“就算自投罗网我也要去!小果是我的孩子,是我冒死生下来含辛茹苦养大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危险中!”唐果儿怒声道,使劲甩手,意图挣开慕容晟的钳制。
慕容晟见她焦急得失去了理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捏得更紧。感觉到她挣扎得更厉害,他索性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将下巴抵在她肩上。
“小果也是我的孩子!慕容苍既然用他当诱饵,引你我前去,那么他暂时不会有危险。宫里的线人虽然无法救出他,可是会在暗中随时保护和观察他的境况。我已经在想办法救他,你冷静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慕容苍一定不会放过小果,宫里还有一个对我恨之入骨的唐素容,小果在宫里必定会受苦,我冷静不了!”
唐果儿仍在不住的挣扎,见慕容晟没有打算松开她,心中一发狠,朝着他的肩膀就狠狠咬了下去。
嘴里很快又腥味蔓延开,慕容晟蹙了眉,却一声未吭。
唐果儿直到咬得牙齿发酸才松了口,慕容晟仍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反道,
“果儿,此
事万万不能着急。留着鱼饵是为了钓鱼,一旦鱼儿上钩或者鱼儿游远,那么这个鱼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若是没有好的计策,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步踏错,说不准反而将小果推进了危险中。”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小果受苦?”
一想到小果在慕容苍的手上,慕容苍又对他们恨之入骨,唐果儿更加六神无主,几乎理智尽失。
她突然抓住慕容晟的胳膊,如抓着一株救命稻草,泪水蓄满眼眶,
“慕容晟,我知道慕容苍抓小果的最终目的, 他是想要你妥协,拱手相让这半壁江山。我也知道,江山在你心里重过一切。可是,小果也是你的孩子,这一次就当我恳请你,救救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江山重于一切?”
慕容晟惊愕,握住唐果儿的双肩将她稍稍推离怀中。他低下头,直直盯着她明珠般璀璨盈着朦胧泪光的眸子。
“你没有说过,可是你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五年前涧州战乱,你为了截杀赫拉而留在鸿门,不顾在涧州营救我的云家军的死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当时你选择的是赶来增援,云渊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
唐果儿抬手挥开慕容晟的手,浓重的痛色穿透泪光从眼底流露出来。
五年来,云渊这两个字就像是她心里的禁忌,被她故意尘封在心底一处角落。
只因每每想起,她都会沉溺进那满手鲜血的噩梦中,自责懊悔,同时随之而来的,是对慕容晟无尽的责备和恨意。
慕容晟完全没料到五年前慕容苍中断大军粮草,遭遇西凉伏兵,大军被迫在鸿门停留的事,在唐果儿的认知里,会被扭曲成这样。
“是谁这么告诉你的?”
“赫拉。”
“你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他所说的话?还是云渊的死让你冲昏了头脑,连最冷静的判断力都失去了?赫拉是谁?他是西凉军的统帅,只要有一点离间我们的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因为他的话,你才在战乱中不告而别吗?你为什么不试图去证实一下,去了解一下这件事情的真相?”
慕容晟竭力克制自己的语调,可是仍然有压不住的悲哀与恼意从声音里渗透开来。
他静静的看着唐果儿,忽然转过了身子,望向厅外长眠的夜空。
夜色在他脸上镀上孤寂的神情,他语气淡淡,
“我之所以在鸿门滞留耽误了前来营救的时间,是慕容苍与赫拉勾结意欲置我于死地断了大军的粮草,待我领军从敌军的埋伏里突围快马赶至涧州,迎接我的是空旷的战场,和云渊的尸身。你以为我是故意想要他去死的么?他的死,我何尝不心伤?二十年情同手足的深厚感情,比起你和他之间来的更深更浓厚!”
“慕容苍断了大军的粮草?可为何这些年,我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慕容晟,你不要为自己开脱。”唐果儿一瞬震惊之后回过神,当即辩驳道。
他说的话,她无法轻易的相信。一旦相信了,就等于推翻了她这些年的坚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