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5 三月龙兴,幢盖张护

花费了好一番时间进行观察挑选,一直等到周遭看客们都开始不耐烦的连声催促,权楚临才终于选定了要作落注的斗鸡。

场馆中本有即定的赛程安排,但这样的场所一切规定总是要围绕豪客们服务,所以随着权楚临选定落注之后,随即便将这一对斗鸡安排在了下一场,要尽快的比斗出一个结果出来。

金窟名声在京中斗鸡行当里虽然颇为响亮,但单场数万缗筹码的赌注也并不常见,就连其他场馆中的看客们都蜂拥而来,一时间场馆中已是人满为患。

权楚临在京中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自不想被群众围观打量,选定了斗鸡后便退回了厢席内,只留下两名随从家奴在场边盯守。

回到了厢席后,他顺便着人取来纸笔写定签押借据,虽然场馆的管事一再表示凭其身份不必如此,但他身为京营郎将,终究不可与这一类的场所营生有太多模糊纠缠,彼此间还是清清楚楚的要好。

眼见此人虽已入彀、却还要维持一个面子上所谓的清白,祚荣嘴角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大概也是世族子弟们一个通病,对形式的重视远远大过了实际,但其实底子里却与他们所看不起的俗流卑员一个模样、五毒俱全,一些欲望甚至还要更加的强烈,本质的德性也要更加低劣,特别在一些非常的场景际遇之内,会更加的没有底线。

等到场馆为权楚临凑足了两万缗的筹码落定,那外乡豪客自然遭到了看客们的言辞挤兑。其人自是不甘示弱,果然如同权楚临所期待的那般,直接押上了所有的身家。

于是这一场豪赌便正式展开,虽然说权楚临对自己的运势与眼力充满了信心,但事关几万缗的输赢,他心里也是颇怀忐忑,但不久后终究还是将有横财入手的期待感压过了心里的不安,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巨财入手后该要如何使用。

钱是人间第一等的好物,哪怕权楚临这种出身世族官宦人家的实权郎将。

早前他在宅外别处私养了一名姬妾,为他生儿育女,便是因为俸钱不足供养外室,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家求助。夫人虽然不失大妇气度的接纳包容、收养在邸,但却规矩深刻,甚至连他日常对儿女过分亲昵宠爱都不准许。

这自然让权楚临倍感压抑,他心知夫人是绝不准许未来家产拆分给妾生孩儿,哪怕自身无有所出,也会在堂兄弟门户中挑选孩儿养作嗣子。

权楚临却不忍自己的亲生血脉未来流落街头、落魄度日,所以豪赌这一场,也是希望能给妾生的孩儿置办下一份赖以谋生的产业,算是他在大妇强势监察的情况下所能做出为数不多的父爱关怀。

心中这般盘算设想着,厢席外热烈的喝彩声打断了权楚临的思绪,他再垂眼望向场中,只见自己选定的斗鸡正斗志高昂的将对手抓啄追杀,一面倒的形势自谈不上精彩,但因事关数万缗巨财的归属,还是让人激动不已。

“恭喜郎君、恭喜郎君!”

虽然结果还未出现,但祚荣等人已经在纷纷祝贺权楚临了。

“斗局未了,还言之过早。对面虽然技艺稍逊,但也韧性十足,瞧其走躲有力,料想还会有一阵反扑。”

权楚临笑眯眯的摆手应道,心里自然也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已经开始讲起夺彩赌资的分配:“若非祚大此日招请,哪得如此缘数?先时也是你等凑定筹码,横财需散才可积德,得手之后诸位各因分数领取,谁若推辞,那是不把我当真朋友看待……”

众人听到这话,夸赞声自然更加的热烈。

然而此时的场中却发生了新的变数,那对手斗鸡不再只是走避,开始蓄力反击起来。权楚临对此也不感到意外,这么大的场馆想要让斗鸡精彩,匹配的对手自然不能差距过于悬殊,否则如何勾动看客下注?

但他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信心的,仍然稳坐看席,可是当见到对手斗鸡竟然抓破了自己选定的斗鸡翅根,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斗鸡角斗虽然靠的是爪喙进攻,但两翅却是能够稳定身形,一旦被伤,战斗力必然大幅下滑。因这一轮反击伤害到根本,战况顿时走向成谜,不由得便让人紧张起来。

此时的权楚临也是如坐针毡,再也不复此前的淡定模样,眼眶通红的挥拳助威,那青筋暴起的形态较之场馆中任何一个看客都要更加的激动。

又经过大半刻钟的激烈缠斗,伴随着看客群众们的惊声惋惜,权楚临落注的那只斗鸡直接被啄死在场中,而他也如场上那遍体鳞伤的斗鸡一般呆坐席中、没有了一点的生机活力。

唯一聊可安慰的,是那反败为胜的外乡豪客并没有再入前叫嚣,而是在管事的引领下快速离场、前往领取自己赢来的赌资。

满馆的看客们,这会儿也在飞快散去,或许心中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恶趣,但敢作如此豪赌的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继续留下来看热闹兴许就会遭受迁怒波及,毕竟看热闹也是要有眼色的。

甚至就连那些场馆管事们,这会儿也都不急于上前催促几时还钱,毕竟这样的家世身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真敢拖欠不还,自有无穷的市井手段让人难堪,付出更大的代价。

“郎君不必过分忧虑,我在京中还有两处恒业,虽然不算雄大,但若变卖出去,也能填补些许亏空。”

死寂的厢席中,祚荣在沉默一会儿之后便开口说道。

“祚大,我、我怎能……”

权楚临此时自是满心的懊恼悔恨,眼见到手的横财没了不只,转眼便又背负上万数缗的巨债,里外亏空巨万,这实在不是常人心肠短时间内能够接受的。

见权楚临还有些抹不开面子,祚荣则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摆手道:“今日是因我招引郎君入场,所以生出这样的邪灾。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让郎君你独身承受!人间但有义气长存,哪惧清贫度日,区区一场赌事,岂能斗垮壮士志气!”

听到这番话,权楚临自是感动不已。万数缗赌资虽然数量不少,但对他家而言也不算什么承受不了的数字,否则他也不敢作此豪赌。

唯独家中财事大权都在夫人手中,若知他在坊曲中豪赌巨亏,只怕余生都要不断的唠叨频说。想到那样场景,权楚临便忍不住心里犯怵,自然不想一世在家都抬不起头来。

“情义深浅,只在心知。今日的确是放纵孟浪,了结此事后,你我便是不异手足的义气伙伴!”

既不方便在家中抽拿钱款,权楚临也只能仰仗主动凑上来的祚荣,自然是满口的好话。

祚荣则不作更多虚辞,主动出面去同场馆管事约定后续还款的事项,不久后便返回来说道:“已经讲定了,只要年前能够还定,此事不成大扰。”

言虽如此,一众人自是愁容满面,好心情荡然无存,自然也就不愿继续逗留。

只是在离开之前,权楚临还是暗嘱家人将那两只斗鸡讨要过来,要细察一番场馆究竟有没有暗弄手脚,同时也是留下一个后计,若果真到期凑不齐钱款,说不得也只能动用一些官方的权势逼迫场馆低头让步。

一行人策马缓行在街巷中,可谓身心颓丧,祚荣却又提议道:“如此落魄形态归家,家人难免担忧盘问,不如且去南曲馆里召来风月洗刷心情。万数缗的巨资都豪掷出去,也不必再吝守小财、亏待了自己。”

权楚临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寻花问柳的心情,但祚荣这番话确也说到了他的心里,往常他不失谨慎自守、对私欲多有压抑,可现在自我的防线已经被那万数缗的巨债攻破,不如索性彻底的放纵一番。况且若就这个样子归家,自家娘子若不作盘问打听那就真见了鬼了。

于是一众人又转向往平康坊南曲行去,也算是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贪短乐、莫顾前程。

但他们各自囊中私己早在金窟便被扫荡一空,唯独权楚临囊中还存几十缗的现钱,若在往常平日,倒也足够坊间戏闹花销,但在眼下却有些配不上将要狂作放纵的心情。

平康坊风月胜地,大凡稍具名气的馆堂便花销不少,若再点选什么花魁名妓,几十缗小钱连酒酪果点的打赏都不够。

终究还是祚荣豪爽大气,直接就市典卖了所乘良驹,换来几百缗的现钱,一众人才又豪迈的直投南曲名馆而去。

虽然这大半天的经历让人身心俱疲、难生快意,但对祚荣这个平日不甚关注的同僚,权楚临却有了新的认识,并不觉得此人坑害了自己,反倒觉得是一位难得的知心好友。

一行人在乐馆坐定,自有仆员递上伶人花牌供他们进行挑选,权楚临便也暂将心中的愁情抛在脑后,量财点选了几个颇擅唱辞的伶人。

只是当伶人入厅后,却并非权楚临刚才点选几个,而是色艺更加精妙之类,且当中一个更是镇馆的头牌花魁,入厅后便态度殷勤的招待邀宠。

虽然美色迷人,但终究怪异,权楚临正惊讶狐疑之际,屏风后又转出一道身影,正是早早入此准备的王守一。

“诸君脚程真是迅疾,让我好一通追赶,幸在没有错过,总算追赶的及时,不将后事遗在明日!”

王守一阔步入厅,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拱手便向权楚临见礼。

其人在坊间名气不小,但却算不得什么台面人物,浸淫官场的权楚临自然有些陌生,望着他不无好奇道:“某等友人私聚,未知足下何者?”

“坊号王六,区区贱名不足郎君挂齿,唯此日因户下产业巧与郎君结缘,所以冒昧入前问好。”

王守一倒也不觉得没面子,仍是笑容满面的回答道。

“这便是金窟背后的主人,郎君勤于职事,自然不熟悉这些闾里人物。”

还是祚荣凑上前来低声介绍,权楚临才明白这是遇上了债主了,心中自有几分局促尴尬,但却将神情一肃皱眉道:“前事自有约定,并不需足下追赶催促。若无别的事端,请容某等自在寻乐。”

见对方误会自己是在追讨债务,王守一又是一笑,但也并不过多解释,抬手指了指他所挑选的几名伶人,笑语道:“郎君身在要职,平日里难就清趣,略得暇时岂可草就俗色消遣,所以我自作主张,另作挑选。此身不才、难得青眼,但是美人无辜,循此绝色带挈,能否近前讨要一杯酒水?”

对方既是自己的债主,又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若再不假辞色,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权楚临便也不再肃容抗拒,指了指远处空席,仍然不乐被此坊间杂流近身。

王守一也并不羞恼,入席坐定后便示意伶人们献艺热场,并不断的举杯祝酒,态度之殷勤热切自是让人得有极大满足。

自古以来,酒色便是交际场中最好的润滑剂,在王守一有意逢迎,加上祚荣等从旁凑趣,还有那些早得叮嘱的伶人围绕助兴,权楚临心中的提防便渐渐松懈,不再介意王守一逐渐的移席靠近。

“你等诸娘子,可不要将权郎作俗常欢客应付。其家中大君早年还曾是咱们万年县的临门父母,若能得天假年,如今必是政事堂的坐直相公!”

王守一告诫诸伶人们侍奉殷勤,同时也是吹捧权楚临家世。

伶人们闻言后自是肃然起敬、侍奉的更加殷勤,而权楚临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摆手矜持笑道:“天赐大运岂敢窥议,六郎这么说那就言近妖异了。但若使府君仍然在世,具位一员台省首席是颇可盼望的……”

话讲到这里,矜傲之余、他也略感几分心酸,若家势仍有可作仰仗,他如今也不必屈就赵国公那鹊起的幸徒,对家中娘子事事忍让。

眼见氛围铺垫的差不多了,王守一便打算讲起正事,他抬手屏退一干闲杂人等,就近权楚临后便掏出对方不久前在金窟签押的借据递了过去,同时口中低骂道:“馆中那些蠢物,真是什么样的手笔都敢接纳!我得讯后已经狠狠教训他们一番,今将原物奉还,恭请郎君笑纳。”

权楚临本已酒酣脑热,但在眼见到这一幕却清醒几分,抬手将借据退回并皱眉道:“六郎这是在做什么?私情是一桩,前事另一桩,难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贪财怯事的卑劣之人?”

“怎么敢、怎么敢!郎君名门气派、事必有应,但我虽然只是闾里下才,也知朝廷吏治严格深刻,郎君职当要司、若因此遭御史风闻、勾院查问,于前程难免会有影响。开馆营业、自然爱才,但若因此区区万数缗数干防来年一位国之大员的际遇前程,我的罪过可就深重了!”

王守一这番话也说中权楚临的心事,当时他只觉得签出的借据转头就能拿回,所以才一副守规矩的姿态,却被想到直接输了个彻底,借据留在了场馆中。

朝廷吏治本就严谨,他身为京营郎将,规矩则就更多。一旦留下的笔迹字据流露出去,被监察官司见到而遭举劾,即便谈不上前途尽毁,但京营郎将这个官职多半保不住了。

“那我便多谢六郎了,此物暂且收回,但所涉的事项绝不会就此抹去!”

事关自身前程,权楚临也不再好面子的继续倔强,接过那借据来便就案撕碎、投在灯火中烧成灰烬,又说了几句漂亮话。

王守一将这一幕都收在眼中,但也并不发声阻止,只是微笑道:“郎君难道不问一问,我是缘何作此深情?”

权楚临心里当然清楚王守一必然有所求告,但既然对方不说,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会儿见回避不过去,于是便把玩着酒杯乜斜着对方微笑道:“我同六郎前是陌客,今则循此生情。这一份情义需望长久,自不会止于此席此刻……”

到了这一刻,权楚临世族子弟的虚伪与歹毒也流露出来,言辞虽然客气,但也饱含着威胁,你最好不要做什么过分请托,否则老子之后自有无穷的时间手段找你麻烦。

既然选定了权楚临,王守一对其背景秉性之类自然都有充分的了解,自信能够不失拿捏,闻言后便也笑起来,言辞更进一步道:“郎君在朝少壮,前途必将显赫,我又怎么会短视到片刻内便榨干人情。既然言及于此,我也不再作隐瞒,某虽闾里走卒,但同时也是贵人门生……”

听到这话,权楚临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同时也好奇对方有何背景。

“我是身受临淄大王吩咐,请京营派遣卫士时不要只是专顾王邸,大王于坊间另有别业,希望郎君排布调度时能够略作关照,使员守护。”

勾人入伙,并不能奢望一步到位,只要私底下有了牵扯,自然有办法让对方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所以王守一所提出的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但尽管如此,当听到王守一背后竟是临淄王,权楚临也顿时惊出一身的浮汗,不作回答便骤然起身,拔腿便往厅外行去,又将世族子弟端庄外表之下的胆薄无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王守一见状后并不阻止,只是坐在席中持杯冷笑。但唯这种任其离去的态度,让权楚临更觉得心中不踏实,只觉得对方必然还有更多后手,在厅外徘徊一番又折转走回。

再返回来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笑容,脸色铁青的指着王守一怒喝道:“你这闾里的下才,究竟存何歹计?临淄王私会台臣,已经伏法遭受禁锢,如今竟还敢遣员构陷京营将官,他难道真的厌烦自己爵禄长享?若只是看顾别业,大可以直告留守,何必陷我徇私!”

“大王有什么私计,不是我这下员能作窥度。但郎君若觉得我在构谋歹计,那可真是冤枉。我若真要威胁郎君,方才又怎么会坐视郎君焚烧借据?此番言事,凭的是郎君待我有情,但若郎君果真事中不便,我也只能吞声作罢,难道还能将此乌有之事牵扯郎君?”

王守一施施然说道,但权楚临脸色却更加的铁青,再望向祚荣等人时,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原本他大可以直谒留守府进行揭发,凭那借据便可以交代的清清楚楚,是遭人哄骗而后威胁。

但他太想维护自身的清白,拿过借据便当场焚烧,若刑司真的断问他烧掉的是什么,凭他一人言辞又算作什么有力的证词?

现在他也想明白,祚荣等人必然也是受王守一或者临淄王的指使,若他真敢主动揭发此事,几人供词必然会将他往死里陷害。那张借据本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证明自己涉事不深的证据,却被他自作聪明的亲手烧掉。

空口无凭,刑司又会不会相信赌场只凭他的家世誉望便出借万缗巨资?哪怕这只是哄骗他入局的把戏,但只要旁观者咬定供词内里多涉隐秘,他讨回烧掉的举动自然也理所当然。

权楚临越想越是惊惧,最终也没能横下心来将自身置于莫测凶险中,只是心存侥幸的厉声说道:“若只是调配卒员看守别业,这事我可以答应。但若贪心不足,更作得寸进尺的要求,拼却两伤、鱼死网破,我也绝不投身邪途、玷污家声!”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郎君事国以忠诚,大王身为宗家贵戚,又怎么敢作什么自伤的蠢计!”

眼见权楚临低头让步,王守一也是笑逐颜开,拍着胸脯保证道。

发生了这么一桩事,权楚临自是彻底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也不再做什么客气姿态,转头便离开厅堂。王守一又给祚荣打了一个眼神,祚荣便点了点头,阔步追赶了上去。

乐馆门前,祚荣入前为权楚临持辔,权楚临自是恼恨对方坑害自己,挥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而祚荣也不作躲避,只是垂首默然引马前行。

“祚大啊祚大,你自己热衷寻死,又为何来坑害我?我同你无冤无仇……”

行至坊间偏僻之处,权楚临才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斥骂道。

祚荣抬起鞭痕密布的脸庞苦笑一声,涩声说道:“郎君现在的困苦,日前我也饱有领受,宗家隐私纠缠,却让我等下员遭受殃及……我心中未尝无怨,若此王注定不恭,何不直接引刀斩断?”

“你这下胡蠢计,言则简单,事中的艰深隐秘,你又能看知多少!”

权楚临心中自是暗恨,听到祚荣如此抱怨,又忍不住斥骂一声。

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同这个看似尚义、实则奸恶的胡人相处,但又担心其人或还不清楚当中所蕴藏的凶险而言行不够谨慎、连累到自己,所以也就由之跟随,准备回家后再告诫一番这当中的利害。

入户中堂坐定,权楚临一通分讲,祚荣自然也是连连惊诧作态的配合。只是在垂首听训的时候,眼神总忍不住向堂外一株大树瞟去。

“我告知你的事机利害,你一定要深记心中、切忌有犯!”

权楚临见祚荣仍有几分心不在焉,便又皱眉厉声道。

“明白、明白!”

祚荣自是连连点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指着堂外大树询问道:“请问郎君,此一株树冠何处得来?”

“是我先父旧事万年县时,县廨翻新需作砍除,先父感念此树颇有遮阴之惠,所以使钱典出移植中庭。”

虽然有些不满祚荣的不知轻重,但权楚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祚荣闻言后自是连连感叹府君长情、眷顾人物,接着便又点头道:“怪不得,我入户便见此树异态,绝不是寻常民户中能够生长滋养出来,原来是出在了官门。郎君观其顶盖三重、状若华盖威幢,实在是神异不俗!虽然是从官门移出,但也绝不是什么样的寻常门户人气能够养活成材啊!”

“祚大你还懂得观风望气的方异之说?”

权楚临听到这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又开口问了一句。

“我并不懂,只是少时受先父教传,略知几分。先父旧于营州确有几分异能,旧者契丹贼酋李尽忠作乱,东胡诸部多有应从,唯我先父知其必亡,宁死不从。果然事如预期,贼徒骤起骤亡,受其牵连者不知凡几,唯我家能免事外,先父虽然罹难,但总算是给儿孙留下一份生计,得幸入朝供事,虽然也谈不上势位兴盛,但跟其余动辄灭族者相比,已是极大福泽……”

祚荣先是感慨旧事,旋即又转过话头说道:“此树能够移活,户中必有非凡人气滋养。敢问郎君是否三月生人?又或府中有三月出生的丁男?”

“那你却料错了,我是八月生人,膝下庶出一子则在四月。这又有什么说法?”

权楚临回答道,同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可惜了,三月龙兴,若庭生幢盖张遮庇护,那可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祚荣先是一脸惋惜的叹息道,旋即又摆手说道:“这也是一幸,如此命格器具不该生在民户。方今盛唐雄世,实在不容如此……唉,我一时杂说,郎君不要在意。但既然大缘不符,此树还是不该久留,趁早砍去、可以免生事端!”

“你这胡奴,也是净说胡话!此树我先父所植,预示如何都是先人惠泽,岂能更改违背!”

权楚临闻言后笑骂一声,只觉得祚荣信口开河,也并不放在心上,转又叮嘱一番,才将他打发出门。

送走了祚荣后,因知夫人还没有就寝,权楚临便坐在中堂,无聊时视线落在庭中树冠上,往常见惯的场景因为祚荣胡说提及,一番打量后倒真觉得这树冠的确有几分像是华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别样的感受。

待到门仆禀告夫人已经入睡,权楚临这才走出中堂,直往侧厢妾室房中行去。

大妇虽然得体包容,但对外宅妾室也不会过分关怀,这妾室所居一间小屋,儿女俱都挤在一处。权楚临来到时,已经睡下的儿女们又被惊动起来。

见到乖巧伶俐的庶子,权楚临不免又想起祚荣那番胡说,他虽然并不当真,但却难免遐想感慨,拍着儿子的额头叹息道:“可惜、可惜,终究只是一个贱器命格,若能生在三月的话……”

“夫郎何出此言?”

那妾室闻言后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张口询问道。

权楚临既不将此当真,也就不作隐瞒,随口将祚荣刚才几句闲言道出,而那妾室在听完后,却蓦地双肩一颤,直接将门窗关紧,赶走了儿女们后,才跪在权楚临面前颤声道:“这是一位真有道行的异人啊!夫郎既言此事,妾也不敢再作隐瞒,当年孕信入怀,夫郎却一别数月,后来返回寻找,妾因知三月命犯主母恶月,恐她厌恶小儿,才诈称小儿生在四月,但其实是生在了三月里……”

权楚临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惊,回想旧事,脸色也不免变得郑重严肃起来。

当年因为夫人管束严格,他也没有余钱支撑外室花销,的确有几个月断了往来,直到得知妾室生下男丁,这才硬着头皮恳请夫人将这母子接回邸中养起,孩儿的生日也只是听妾室告知,并不确知。

“这、这难道……我家,嘶、此事不能马虎!”

想到祚荣那一番言辞并当时表情神态,权楚临一时间既有震惊庆幸又有惧怕,良久之后才陡地叹息道:“这恶妇、这恶妇!因她妒海行浪,险些坏了我家门大幸!”

他作此感慨之后,又拉着妾室低声叮嘱道:“胡奴片言、不可轻信,择时我再寻访京中高人细问,但你要切记千万不可将孩儿真实生辰同别人讲起,不要因为贪言坏了我家门将要大兴的吉兆!”

且不说权楚临那既惊且喜的纷乱心情,祚荣返回自家坊邸后,先是寻来伤药敷治了一下头脸上被权楚临抽打出来的伤痕,然后才寻来家奴询问道:“家中新入几处产业,各自行情如何?”

今年因受圣驾东迁并北征战事的影响,京中多有人家抛售产业,借了王守一在坊间的人面势力,祚荣也添置了几处恒业。

讲到这个话题,家奴也是一脸喜色道:“今冬行情较夏时多有回暖,几处产业都有增值。待到来年北征事定,圣驾归京,这些产业必定还会再有增长,大可长持在手,有此几处填补,日后生计不会再有窘迫……”

“趁此行情正好,全都发卖了罢!长安虽好,不是卑胡久居之乡,日前有营州故人传信有人在彼暗访我部族旧事,料想必有后文。圣人高高在上,自不在意我这区区胡种,但哪怕只是在事的员佐想要虐胡邀宠,我也无从招架啊!”

祚荣神情忧怅的叹息道:“所以我才要费心费力的涉入一些隐私人事,希望那些人能替我稍作圆转。但这种外力终究不可久恃,与其强持恒业、不知来年便宜哪人,不如浮财抓握在手,随时应对不测。

今上气壮度狭,对待诸胡远不如先代君王宽容,即便此番能幸免于祸,如今大唐朝堂也绝不是我这类失势胡种长久委身的良处。唐业日趋雄壮,外敌已难滋扰,想要趁乱脱身,唯从内部寻机。

临淄王宗家一吠犬而已,旧年其父兄势力仍具,尚要折戟圣人势前,他或自度秉性志力类比今上,但纵有谋略、注定只是闹剧一场。反倒权某此类欲大胆薄之徒,若能鹊然躁起,能更增唐国君臣内防心迹。即便不能弥祸世道,但也难免会有一番骚乱纠察。

但无论他们成或不成,于我利害都浅,若祖灵庇我,能够让我趁乱出逃自是最好,即便不能,于此人间我也不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过客。

王六虽只闾里小奸,不通豪杰大欲,但总有一言没有说错。匹夫之志亦不可轻夺,生而此身,即便已经无望雄业,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遭人捂杀于京中!”

0135 舔友的恶意交流0100 不望独活0616 蕃国怀奸,仁愿入陇0726 明主恩遇,指点迷津0896 应试不举,断须明志0606 恩仇分明,不毁道义0109 仗义屠狗辈0550 修身之巧,不逊名儒0026 圣母临人,永昌帝业0450 祸入禁中,殃及池鱼0308 吾皇万万岁0930 三年盛储,一战雄图1024 宗子惭情,朕难辞咎0924 诸方来朝,群蕃入拜0272 阻义者,虽死不道0869 能倾情者,唯有圣人0019 一只大青鹅0958 寡人有疾,大幄能容0328 野狐宰相0309 无人如我待你好0817 圣人英明,不容邪祟0487 潞王残暴,人势难欺0267 命里无时直须抢0181 后顾无忧,勇登青云0494 才不配位,必受其殃0581 诸胡群聚,京观骇人0849 昭德有力,骊山伴驾0855 天不弃我,君不弃我0065 人情难测0659 不事二主,死为唐魂0319 巽郎才壮0924 诸方来朝,群蕃入拜0574 巨货诱人,贪心难遏0517 眩于名实,不知所守0618 兴亡继绝,不足成事0238 洗劫武攸宜0895 恪守门仪,宜家宜室0700 雍王献货,且入宫库0838 爱此名利,孜孜不倦0097 壮力当赏0222 吐谷浑王族0234 刑威如玩物0308 吾皇万万岁0287 灵前敲诈0441 悍命拒刑,以死隐恶0998 六诏克定,吐蕃穷途0283 旧事重提,命门被撩0334 巽郎勤勉,鞠躬尽瘁0949 有此勇卒,何患不威0119 伴游金吾卫0461 来某成亲,障车万缗0197 先王回迁,陪葬乾陵0507 中军议事,诸将思归0919 贼占西康,大战在即0809 幸逢明主,执法不阿0391 朕有佳孙,与卿论好0694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0457 强卒入坊,魏王伏诛0385 名门遗珠,唯王赏识0753 举世狭计,不能容我0713 韦卿雅正,堪为宰辅0448 魏王归世,阔坊造邸0942 生死事小,血债血偿0467 攸宁命绝玄武门0878 人间惊艳,实难争美0047 向阳而行1028 佳节令时,不误教子0393 势在于朕,何问旁人0879 大唐创业,以德服人0326 幼宦可养0696 关西父老,与王共罪0180 岂能笑骂由人0491 趋炎附势,名门羞耻0973 三郎行邪,亲者心痛0123 兵事再兴说几句话0746 河东空虚,无兵备乱0978 封衙锁库,勾检察奸0854杞人忧天,狂念徒劳0407 嫁女骤显,爵封县男0032 君子满朝0778 爵人于朝,刑人于市0172 薛师人间英豪0328 野狐宰相0904 口嫌体正,从良实难0458 天南遥远,君恩难覆0122 枯禾逢甘霖0625 顿兵海东,入定九曲0517 眩于名实,不知所守0150 俱入彀中0972 普世万物,汇聚博览0633 社稷之喜,君王之忧1017 蕃使入国,恳请和亲1017 蕃使入国,恳请和亲0759 圣驾渡河,姑且一论0244 大王良教,甘霖慰我0044 老朽昏聩,不惧一言0192 太平公主登门0018 跋扈宗王0437 新授殿中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