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晓把摄像机和三脚架扔到布满灰尘的沙发上,转身去把那紧闭的窗户打开了。顿时有一股清新的风从窗外吹进来,西边的夕阳和悠然山影历历在目。东方晓一边支开小三脚架,一边说,我们开始工作吧。钟开泰有些不知所云地说,工作?什么工作?东方晓说,你把我的摄像机拿过来。钟开泰却泥在那里,不知摄像机为何物似的。东方晓说,你耳朵有点背是吧?钟开泰这才拿起摄像机送到东方晓手上。钟开泰说,原来你今天是要我来陪你拍风景片,可现在正好逆光,你能拍到什么?东方晓把摄像机装到小三脚架上,说,等一下太阳就会下山的。钟开泰说,你要拍片,什么地方不可以拍,非得到这六楼上来?何况这个角度也没什么好拍的。东方晓说,谁说没什么好拍的?你过来看看!钟开泰就把脑壳伸出窗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好景致,就摇了摇头说,我粗人一个,没有艺术眼光。东方晓就指了指前方说,你看那栋高楼是什么单位?钟开泰说,谁不知道那是财政局的办公大楼,可这样的楼房哪里没有?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入镜的地方。东方晓又往右边方向指指说,那里呢?钟开泰说,那是财政局的宿舍楼呀。东方晓说,我们这个地方的妙处就是同时可以看到财政局的办公大楼和财政局的宿舍楼。钟开泰说,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东方晓说,也就是说陆百里每天从大楼里或者宿舍楼里进出时,你只要站在这个窗口前,就能一目了然。
这一下钟开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想了想说,你是说,我们要通过这部摄像机把陆百里的行迹拍下来?东方晓说,看来你并不笨。钟开泰说,拍陆百里何用?东方晓说,当然不是随便拍,要选准时机。
白天可拍的东西自然不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在晚上发生的。钟开泰说,我算明白了,你是在搞“克格勃”。东方晓说,你明白了就好,现在陆百里的副局长不正处在公示阶段么,以后每天下午下班前我们就到这里来盯着,如果陆百里下班后没有往家里走,或者晚上从家里出来要到哪里去,我们就拿着摄像机偷偷跟在他后面,只要逮住他的狐狸尾巴,再把带子整理出来,往纪委一送,他陆百里就过不了公示这一关。钟开泰被东方晓说得亢奋起来,心里说,陆百里呀陆百里,你的副局长位置要想最后到手,还得过这一劫。但钟开泰还是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说,东方晓我算服了你了,你这样的人才做个记者实在太可惜了。又说,只是我们犯得着这么做吗?东方晓说,我说也犯不着,但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点?
钟开泰想了想,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十二
这天上午钟开泰懒洋洋走进办公室时,老主任那个空了几个月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人。这是二科的一位姓陈的副科长,钟开泰也没怎么在意,随便招呼道,陈大科长今天有空光临办公室了?不想陈副科长说,是严部长要我来的,他说办公室力量不够,要我过来协助你负责办公室的工作。钟开泰就傻傻地站在座位前,将陈副科长盯了半天。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苦涩地笑笑,说,欢迎啊,陈副科长,哦不,陈主任你是能人,你来主政,办公室的工作一定会大有起色。姓陈的就说,哪里哪里,还得钟主任你多多扶持哟。
钟开泰的理解一点儿不错,下午的部务会便再没人通知他钟开泰,而是让姓陈的取而代之了。钟开泰郁郁寡欢地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就神情恍惚地出了门。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低着头在街上绕了半圈,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处所,猛抬头,竟然是几天前的晚上跟胡小云走过的那条小巷。钟开泰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想念着这个胡小云。是呀,自己活了半辈子了,事业无成,官不官民不民的,想想已没有一件东西值得自己珍惜,唯一使自己感到欣慰的就是遇上了胡小云,虽然他们没能走出那最后的一步。
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缓缓挪动着脚下的步子,不一会儿钟开泰就来到了巷口。前面就是胡小云住的那栋不高的红砖楼。钟开泰望望二楼那个窗户,那一袭垂挂着的紫色窗帘,不免又是一番浮想。他的思维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难忘的晚上,就在那紫色窗帘里面,两人的故事顺理成章地朝前发展着,谁知故事快进入时那个该死的电话响了,生生地断送了两人的善缘。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啊。钟开泰深深地叹息一声,伸手在头上捶了捶,不甘心似的走进了那个楼道。在胡小云家门口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伸出手指在门上叩了几下。然而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钟开泰这才想起,此时正是上班时间,胡小云也许正在台里忙乎着哩。
钟开泰几乎是万念俱灰了。唯一还能激发他兴趣的便只有那个阳光花园了。这天下午,他在办公室昏昏沉沉待了一会儿,又行尸走肉般出了市委大楼,在街上游荡起来。不知不觉又来到阳光花园门口,一看手表,才三点多钟,离跟东方晓约定的时间还差整整两个小时。钟开泰想,不是自己犯了癔症吧?他本来想转身离去,等两个小时后再来,可一双脚却不听他的使唤,仍然往里挪动着,而且一步步往楼上登去。到得六楼,钟开泰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房门钥匙。也是怪了,钟开泰正木头一样在门口呆立着,楼道下面有脚步声响了上来。东方晓竟然也来了。东方晓这时也发现了钟开泰,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钟开泰说,你怎么也来了?东方晓说,我是没事在街上乱窜,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又问,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到了?钟开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这里的。东方晓说,我们不是有什么毛病吧?两人说着,先笑笑,又摇摇头,进了屋。
也是巧了,两人刚习惯性地来到窗边,就发现了情况。是东方晓最先发现的。原来陆百里恰在此时出了办公楼,径直回了家,然后不到五分钟,又从家里走了出来。东方晓就在钟开泰肩上拍了一巴掌,小声道,看见了没有?那样子跟电影里的反动特务无异。钟开泰也警觉起来,把头伸到窗边。这时陆百里已出了自家宿舍楼的楼道,慢吞吞地往传达室方向走去。东方晓的摄像机已经打开,他一调焦距,就把陆百里拉到了近前。待把陆百里从楼道口到传达室这个过程录下来后,东方晓就扛着机子转身飞快地下了楼。钟开泰也在后面关上房门,大步跟了上去。
现在两人已经出了阳光花园。转过街角,他们就看见陆百里站在一幅广告牌下,正向一辆开过来的的士招手。东方晓的摄像机把陆百里上的士的过程拍下后,也跟着钟开泰钻进另一辆的士。钟开泰对司机说道,跟上前面那辆0305牌照的的士。司机一踩油门,的士立即“嗖”一声跟上去,咬住0305的士的尾巴。那辆的士在大街上转了两个弯,没往没日没夜开放着的卡拉OK厅开,也没往足浴馆按摩院去,而是去了新近才开张的全城最豪华的名曰“帝都”的宾馆。钟开泰瞧了东方晓一眼,两人会心地笑了。钟开泰甚至想,陆百里呀,你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今天你撞进了东方晓的摄像机里,看你还能神气什么。钟开泰仿佛看见纪委的人把记录着陆百里丑行的带子送到了严部长手里,严部长无奈,只得把就要发出去的陆百里的任命书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