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孟盛观更糊涂了,“他一个堂堂的大镇书记,不久的县级领导,找我一个小小副局长能有什么事,我能帮他什么忙?你别取笑了。”
“你以为他是看中你这个小副局长吗?他看中的是你的关系。”江美仙一针见血地说。
“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有关系我早上去了,谁还在这儿当一个什么当家不做主的副局长!”孟盛观泄气地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美仙盯着他说,“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你孟局长和县长组织部长打得火热,关系非同寻常,就是县里这些领导想向上走,都还得请你助一臂之力啊。我们院长那天还对我说,美仙啊,什么时候给我介绍认识一下孟局长。我说好啊,院长你先把我提成副院长,我就把他提到你办公室来。院长急忙阻止了我的话,悄悄地向我说,你别声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的事我也正在考虑……瞧!”
孟盛观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郭海燕析山之行所带来的,他想起了郭海燕对他说的那句话:我让你做一个无本万利的生意如何。他想,这可能才是“生意”的开始,或者“生意”之外的“利润”。
“干脆给你说透吧。县里主要领导就要动,基本都是上一个台阶,这样就空出几个位置。老蔡的意思是想往县里挪挪,再上一个台阶他也就到头了,不然,他这个年龄只能在科级岗位上定死了。”
孟盛观惊异地盯着江美仙,这个原来整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瞎玩的小姨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成熟,俨然半个“官油条”了,分析起问题来有条有理。古人没说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人真容易随着环境变化啊!
江美仙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没见过吗?说实话,现在我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如果不是我姐姐,我就把你抢过来。当然,如果那个郭记者和我抢,我是抢不过人家的。”
孟盛观的脸腾地热了:“美仙你可不能胡说啊,你就算不怕你姐听到了撕烂你的嘴,还不怕老蔡听到了打折你的腿?”
江美仙嘴一撇:“他敢!”
果然,一天晚上,江美仙所在的那个医院院长敲开了孟盛观家的门。他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在医院干了多年了,想换换地方,请孟局长在县里领导面前帮忙说一下。孟盛观说:“我又不是组织部长,你找我有什么用?”院长说:“可你能和县里领导说上话啊,他们对你的话不能不重视啊。烦请孟局长看在我是美仙领导的面子上帮一下忙吧,美仙的事我会尽快考虑解决的。”说完丢下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逃跑似的出了门。等孟盛观追到门外时,人已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下面楼道传来的匆忙脚步声。他怕邻居听到了影响不好,只好作罢。回来拿起信封一看,吓了—跳:天,竟是整整一万元,是他半年的工资。他的一句话真的就这么值钱吗?那么如果去给组织部长送,去给县长送,去给再大的官送,又是什么概念?他不敢往下想。只想着,说话归说话,人活在世上谁能不遇到点儿难事呢,谁能不求人帮忙呢?以后想办法把钱给院长还回去就是了,不然,他的心不会安的。
谁知,院长的钱没送回去,江美云所在的那所中学的校长又登上了门。校长夸了美云半天,说她思想觉悟如何高,教学水平如何高,为人处世如何好等等,学校里已经决定把她推选为县劳模,并列入了副校长候选人行列。孟盛观忙不迭地说:“我代美云谢谢校长的栽培,择日将登门感谢,你若有什么事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而为。”校长满脸堆笑地说:“孟局长说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哪里做的还不好,请孟局长多多指教。说到事嘛,倒还真有一事请孟局长帮忙。我这校长也干了多年,成绩也算有目共睹。县教育局有个副局长到期将退,论各方面条件我都有余,就是上面没人,想请孟局长在常部长面前推荐一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君子谋胜不谋败嘛,我当重谢。”
校长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一脸恭敬地看着孟盛观。
直到此时,孟盛观才弄清他的真正来意。现在外面都说他手眼通天,关系了得,他有口难辩,就是长了一千张嘴来说也是白搭,别人根本不相信。所以他干脆来了个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信不信由你。谁知这样一来,外人越发相信是真的,真让他哭笑不得。比如今天,你如果对他说真话,一口推辞,他还以为你在拿架子呢!所以,孟盛观沉吟了一下说:“我和常部长也就是认识,这样吧,有机会我一定把话说到。”
校长紧张的脸马上松弛下来,换上了一脸媚笑:“好好,那我就先谢谢孟局长了。”
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开了门,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个东西往孟盛观手里一塞说:“我怎么把你的东西带出来了,给,走了啊!”就像做贼似的,急步下楼。孟盛观一看,是一张购物消费贵宾卡,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喊了声:“校长,你……”楼下的邻居正好回来了,他只好收回了下半句话。
关上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点儿无奈地看着手里的这张精致的金色小卡片……星期五上午,组织部那个“内线”打来电话,约他中午到“青云楼”吃饭。他才想起人家帮了他这么多的忙,自己还没好好谢谢他呢!就在电话里说:“中午我请你吧。”
挂了电话,孟盛观想,感谢人家光吃个饭怎么能行?他想起了这段时间到家里来找他的那些人,想起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卡。对,给人家也送张卡吧。那天,他想看看这些卡上到底有多少钱,就找到一个不大且僻静的超市,跟收银员小姐商量帮他看一下金额,他给她一百块钱。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中学校长的卡上整整五千元,其余的卡有三千元的,有两千元的,也有五千元的,连同收到的现金,加起来有好几万,他的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除了校长那张卡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其余的他都不知道是谁送的了。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任何领导面前帮他们说过话——他说话算什么呢?
他从办公室的桌柜里取出一张三千元的卡,去了“青云楼”。
八
孟盛观没有想到,组织部这个“内线”兄弟小王也是请他帮忙说情的,并且告诉他一个绝密消息,县里所有的领导都将上一个台阶,现任东城镇党委书记的蔡白康有可能接任县委宣传部长。
孟盛观听着头都大了:“蔡白康要当县委常委了?”
“是啊,一个个都高升了。”小王感叹道,“你孟局长也可能要动一动,上一上啊!”
“我?”孟盛观笑着摇摇头,“我刚上来,就是想再上也不符合组织规定啊,别开玩笑了。”
“那有什么?”小王不屑地说,“规定还不是人定的吗?那天,我听常部长和几位领导说,那个孟盛观同志很不错,今次在大力宣传本县工作时立了大功,但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工作,从没找过领导的麻烦,我看可以打破常规重用人才,以后我们到省里向郭主任也好交代,以后的宣传工作也好做些……县长当场就说,你考虑一下,要安排就安排好……你说,这是假的吗?”
孟盛观目瞪口呆了。
但是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呢?不管安排什么职位,肯定要上个级别。他忽然想起了那张卡,就掏出来递给小王说:“谢谢你帮了哥的大忙,这是一点儿小意思。”
但小王死活不收,他说:“如果哥真要感谢,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常部长面前替我说句话,让我也有条出路吧。”
“行。”孟盛观爽快地说,“别人的事先不管,你老弟的事,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
小王说:“你也知道,我在部里也熬了多年,可是因为没人,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啊。现在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再这样下去就熬死了……你向常部长说说,反正我是一天也不想在楼里待了。”
孟盛观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理解,行不行,我一定把话说到,你放心。”
那天走出“青云楼”,孟盛观的右眼皮忽然跳起来,而且越跳越厉害。这久违的跳动,使他一下子想起医院胡同里那个算命的老者。上次就是一见人家运气就好了,今次会怎么样呢?他顾不上多想,往医院赶去,他想再见见那个老者。
不巧的是,等他匆匆赶到医院胡同前时却惊奇地发现,往日这里的各种店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街道。他问旁边商店的营业员:“你知道这里原来有个算命的老人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吗?”营业员摇摇头:“都清理了,谁知道呢?”
既然已经到了医院,他决定还是进去看看吧。
医生看了看,告诉他:“眼皮跳的学名是‘眼睑震颤’,主要是因为眼睑内一条很薄的肌肉——眼轮匝肌反复收缩,起因有两种,一种是因为休息、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另外一种是因为眼病引起,比如近视、远视、散光、结膜炎、角膜炎……你这是偶然跳,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不需要治疗,回去注意休息,放松精神,保持良好的心态,如果一周后眼皮仍然跳,再到医院诊治。”
他想了想,医生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可能真是太紧张了。
常部长给孟盛观打电话,让他速到部里一趟。
在部长办公室,常部长告诉孟盛观,县里已经决定由他担任东城镇党委书记。“你还年轻,前途不可估量。”常部长说,“你还有什么意见吗?请你代县里向省报的郭主任问好,并请她一如既往地支持县里的工作。”
孟盛观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常部长,谢谢组织对我的栽培。我一定向郭主任转达到,一定不负重望。只是……”他想起了那个“内线”兄弟小王的事,欲言又止。
“有什么你就说吧!”常部长真诚地说。
“是这样……常部长,如果我说得不对您就批评我啊。”孟盛观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就是部里那个小王,是我的一个亲戚,您看适当时候能不能照顾一下……”
常部长笑了:“你一般不开口,小王表现也不错,这事我考虑吧。哎,对了。”停了一下,常部长又说,“前一段时间有几个打着你的旗号来找我的,我没听你说过,我知道你这个人,下不为例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出了县委大楼,孟盛观只觉得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世界是那么的可爱,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美好的蓝图。这一天,是他人生当中最为得意的一天。从今天开始,他寄人篱下十几年的生活将从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无量的前途,伴之的是无数的鲜花、美酒……他想把这一消息尽快告诉还在乡下支教的美云,掏出手机时却发现没电了,就打车回单位。
刚进单位大门,迎面碰上了东看西瞧左旋右转的傅国才。一看到他,傅国才就急急忙忙地说:“孟局长,你怎么关机了?你家里出事了!”
“怎么了?”
傅国才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蔡白康书记出事了,在美仙那儿。刚才医院的人给你打电话,到处找不到你,你快去看看吧……”
孟盛观的头一下子就大了。
江美仙所在的凤仪小区的那座单元楼前已经围了黑压压一大堆人,还有公安人员进进出出。孟盛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了车就往楼里挤,被戒备的警察拦住。他连忙作自我介绍,旁边也有认识他的人向警察解释着,他才被带到了美仙的房间。一进门,他就惊呆了,只见蔡白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几个警察正在勘查现场。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孟盛观喃喃自语着,“美仙呢?”
警察告诉他:“女主人已经吓得精神失常,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法医检查结果,排除了任何他杀因素。根据现场留下的精斑和脑部出血状况判断,死者应是在时极度兴奋,心脏病引发脑溢血而死。
这张报告送到县里主要领导手上,一片沉默。
社会上却舆论大哗。
有人说,蔡白康是得知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县委宣传部长,官运亨通,兴奋异常,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大白天就约情人江美仙回家共庆,正在酣战之时,心脏病突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马克思派人押到天堂法庭接受审判去了。他身下的那个美人江美仙竟然毫不知情,还以为他偷懒,趴在她柔软光润的肚皮上睡懒觉呢,就一迭声地骂,他也不做声,又用手推,却推也推不动他那庞大的身躯。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就想办法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挪,好不容易出来了,正要发脾气,却发现这家伙死狗一样不动。她还以为他装死弄着玩呢,上去一摸嘴,早就没气了,顿时吓傻了,光着身子尖叫着跑出了房间,跑出了楼道。许多人都看到了,好白净的皮肤,好苗条的身子……还有人说,这个蔡白康书记和这个护士已经同居好几年了,护士一直逼他结婚,但他却和老婆离不了婚。这次又要高升了,护士怕他喜新厌旧,一方面紧紧逼婚,一方面天天“掏库”,让他没有“出墙”的机会,谁知却引发了病情,出了人命……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怎么说,死去的不能复生,活着的江美仙躺在医院,口中一直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年迈的父母一气之下双双卧床不起,江美云只好请了长假回来两边跑着照顾。
祸不单行。就在任命孟盛观为东城镇党委书记的文件下来的第二天,市纪检委专案组一行五人进驻了析山县。他们接到该县某局员工陈某的署名检举信,检举现东城镇党委书记孟盛观有受贿之嫌,并列有具体清单。两天后,孟盛观被“双规”,在其家中和办公室里搜出了数十张高额贵宾消费卡……孟盛观在听了纪检委工作人员宣布对他进行“双规”的决定后,跳了数天令他十分难受的眼皮突然不跳了。就在他将被带出门时,刚赶回家来的妻子江美云告诉他,她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孟盛观一下子呆了,两眼直直地盯着江美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齐涌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在妻子面前,低沉的哭声如同山谷流水的吼鸣。他紧紧抓着妻子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张红胜,笔名红月,1968年1月出生,晋城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阳城县质量技术监督局。已在《今古传奇》等省市报刊发表中篇小说《离婚计划》《升官有道》《拉钩上轿》等10余篇,发表散文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