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9章误导的隐患(上)
简陋的木桌上,摆着两个海碗,陈太忠背对木桌而站,村民们从老支书手里接过一颗颗的蚕豆,走到木桌前,投下自己神圣的一票。
有人在监督,督票的是村里的两个长者,都是知根知底的乡亲,就算有人可能信不过其中一个,但不可能两个都信不过。
事实上,陈太忠要是想知道谁投了什么票,真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何必呢?大家信得过他,他欢迎,信不过的话,那么,老村长已经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抓不住。
听着蚕豆落到碗里的声音,由清脆的碰撞声,逐渐地变为沉闷的噗噗声,陈某人无所事事地玩着手里的手机,心里一片坦荡,哪怕是有人帮扶,但是,路……终究是要你们自己选的。
不多时,三百多颗蚕豆就投完了——这也是东临水的老规矩,涉及村里的一些利益决策,是按户数投的,而不是按人头投。
然后,陈太忠都不需要点票了,两个海碗里的蚕豆,差得太多了,支持搞公墓的占了有百分之八十还多,就算没来的十几户都投反对票,那也稳稳地超过百分之七十。
陈主任看着两个海碗呆呆地发愣,好半天才苦笑一声,撇一撇嘴,“唉,看来大家真的是……穷怕了啊。”
“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老支书叼着香烟走了过来,他是相对老派的主儿,对传统还是挺看重的,“关键还是大家信你,刘老汉被人欺负,你想也不想就帮他……你还是以前的陈村长,心跟大家是一起的,那咱们有些啥想不通的,可以慢慢想。”
不容易啊,陈太忠苦笑着摇摇头,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就偏偏因为一些落后而迷信的观点,办得磕磕绊绊的,到最后还是仗了某些突发的事情,才轻松搞定。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完成了一件事,陈主任点点头,转身就想走了,不成想村民们投完票之后,也不肯散去,就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他,有那胆大的孩子已经嚷嚷上了,“陈村长,爹说你要管饭哩。”
我这是为你们好啊,陈太忠真是听得无语,然而他推动树葬这个项目,固然不是为他自己考虑的,但是想到大家真的很信任自己,他也不好说什么难听话。
“现在做饭,来得及吗?”他侧头看一眼李凡是,投票时间很短,可就这也五点二十多了,“天马上就要黑了……钱倒不是问题。”
“那吃完饭得十点了,一千多号人呢,”李凡是摇摇头,“就算大家都帮忙搭手,可啥都没准备,都得现张罗。”
“那这咋闹?”陈太忠看一看围着的村民,“你们这是故意调戏领导吧?”
“住下不就完了?”有人大声嚷嚷,接着就有无数人跟着起哄,“来我家吧,我管村长的饭,”“你算啥玩意儿?”“三娃子说啦,陈村长要是住下,他的新媳妇给村长捂脚……”
“太忠你这农村工作,是白干了,”老支书也走过来批评他,“这么大的事情定下来,村里咋还不折腾一阵?你这么走了,不利于团结。”
“我回凤凰也就才呆两天,一整天都撂这儿了,”陈太忠苦笑一声,接着眼珠一转,“这样吧,今天的饭我是顾不上管了,回头一户一个[***]蛋,这总可以吧?”
[***]蛋三个字,煞是村俗,不过他说的可不是男姓生殖器,而是白凤乡一带农村约定俗成的称呼——一封挂面两个鸡蛋。
此事有个有趣的传说,据说是什么机关要帮扶哪个村来的,大家都琢磨着,是不是能给个一元钱上面的手扶拖拉机的时候,结果人家帮扶的物资是,一户一封挂面,两个鸡蛋。
那时候农村穷,有人真的是连挂面都没见过,有那愣头青来领东西的时候,嘴里禁不住嘀咕一句,“以为是手扶拖拉机呢,原来是一根棍子两个蛋,真扯[***]蛋。”
这个传说,年代已经久远到不可考了,但是[***]蛋的典故就流传了下来,不过在村里,这三个字特指的意义可不算低俗。
鸡蛋是好东西,虽然自家的鸡也能下蛋,可相较那些瓜果蔬菜,这东西保质期长不愁销路,省下一个就能多卖一个的钱,属于硬通货,谁也不嫌钱扎手不是?
而挂面就是奢侈品了,虽然现在很多富裕的农村,方便面都不稀罕了,可东临水这样的村子,谁家会奢侈到买挂面来吃?吃挂面的那些,都是坐月子的女人。
挂面是最好消化的,老母鸡汤煮挂面,再卧俩鸡蛋,别说东临水或者凤凰市区了,素波坐月子的女人都吃这个。
所以这个一户一个“[***]蛋”,是陈村长给大家的补偿,礼轻人意重嘛,一户得这么一份儿,现在回家自己做饭也行——陈村长请大家吃饭了,但是你得自己煮……当然,你舍得煮舍不得煮,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孬货家双胞胎,俩女娃,他说想要俩[***]蛋,”有人在人群里起哄,一语双关。
“每人一个[***]蛋,行了吧?”陈太忠眼睛一瞪,看起来有点恼怒,其实他心里不无自得,老支书你说我忘了村里这套了?嘿,我还真记得。
村民们得了陈主任的允诺,轰然而去,事实上大家也是起哄架秧子,跟闹洞房是一个道理——折腾到人固然好,折腾不到人,也图个乐呵了,反正……村里也没啥节目不是?
这晚饭吃得虽然晚了点,但也就是一把稻草,两勺子米的事儿,再加点咸菜就齐活了,能落下几封挂面一些鸡蛋,今天这热闹就算没白看。
“给大家买点挂面和鸡蛋,”陈太忠抽出一叠钱,点了二十张出来,拍到李凡是手上,转身就走了,临到上车前,又喊一嗓子,“鸡蛋尽量从村子里买,内部消化。”
“小陈这,真的实在人啊,”老支书听见这话之后,长叹一声,“这娃咋就这么会做事呢……”
今天一天,在东临水耽搁得真的太久了,等陈太忠回到阳光小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但张馨从青旺回来了,蒙晓艳和任娇也过来汇合,倒是让董飞燕看得眼有点直。
列车员心里也知道,陈太忠在凤凰还藏有红粉知己,却是没想到这些女人上次没来,这次居然找上门来了,不过,总也是这么回事了,这两女人美则美矣,身份总高不过田甜吧?
蒙晓艳对她,也有轻微的抵触,后宫就是这样,前期姐妹们不多的时候,委屈一下自己,还能博个面子上过得去,但是对后来者,想摆个老资格也是正常心态。
所以她只跟丁小宁、张馨嘀嘀咕咕,直到见了陈太忠,才轻声抱怨一句,“王伟新说把小娇提成十三中的校长,只给了一个代校长。”
任娇是五中的老师,那是重点,十三中是普通中学,当个校长不是很难,陈太忠当初帮着要官的时候,王市长就表示,五中的校长不可能,普通中学没问题,不成想,现在普通中学,也有点小小的问题了。
“代理校长就是校长,转正要个过程的,”陈太忠笑着摇摇头,任娇原本就是个普通的政治老师,哪怕是重点中学的,但是去别的学校,也不可能一下登顶,过度是必须有的,“先这样,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当十三中的校长。”
“好了太忠,别生气了,我给你跳一段舞吧,”董飞燕笑吟吟地站起身来,依旧是短皮裙黑丝袜,阳光小区的空调没曰没夜地开了整整一天,现在的室温相当宜人,“就算庆祝新世纪的第一天了……我可是进过铁路文工团的。”
她这行为,多少有点卖弄的意思,她真的不忿蒙晓艳对自己的忽视,却是又无从反击,于是就要告诉别人,我董飞燕虽然目前较为困顿,可我也有我的本事。
她跳的独舞是《采茶女》,陈太忠也不太懂得欣赏,只看见两条长腿和曼妙的腰肢漫天飞舞:嗯,不错,董飞燕的腿……确实有劲儿。
可是蒙晓艳哪里容得她得瑟?说不得一拍任娇的肩膀,“老婆,有人在咱们跟前跳舞啊,你说咱们跳个啥好呢?”
“这个……国标就行了吧?”任老师做出了决定,“来个恰恰的曲子,其他的我也没兴趣……好久没练了。”
一曲下来,满场震撼,虽然看的人里没几个懂国标的,但是只看蒙校长和任老师……和任校长的配合,大家就能猜出,她俩关系为啥那么好了。
“如果我俩是一男一女,早就冲出中国了,”蒙晓艳跳完之后,走到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痛饮,一边说,一边傲气十足地坐到沙发上,“不瞒你们说,拿个世界冠军,不是梦想。”
这话听起来有点虚,连陈太忠都这么认为,你俩想拿冠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想拿世界冠军的话……这舞还得我来跳,才能有效地保证,裁判的评判是客观的。
不成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凯琳就笑着站起身来,“既然是元旦,几个姐姐表演过了,我也凑个热闹,唱首歌吧。”
切,唱歌啊,谁不会?大家心里才生出这么个念头,不成想小狐狸精又发话了,“我会的歌不多,就唱一首《青藏高原》吧。”
2860章误导的隐患(下)
这首歌会唱的人很多,能唱好的还真是没几个,不过李凯琳唱得是真好,虽然一听那就是户外练出来的野嗓子,可是她调把得准,高音部分也能唱上去。
唱这种歌,怕是杨倩倩都不如她,莫名其妙地,陈太忠脑中居然想到了班里的文艺委员,下一刻他暗叹一声,强行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哥们儿的女人已经是太多了,这么熟惯的同学,就不要再祸害了……
李凯琳的歌声不错,引来了大家热烈掌声,然后诸女扭头看向刘望男,李凯琳更是开口撺掇,“望男姐,我记得你是文艺兵来的。”
这帮女人,各个能唱会跳啊,想一想田甜和雷蕾也是多才多艺,陈太忠咂巴一下嘴巴,“这样吧,等除夕的时候,咱们在湖滨小区的家里,搞个春节联欢晚会,每个人都要出节目,你们说怎么样?”
“小宁可以演小品,”刘望男冲着丁小宁大有深意地笑一笑,丁总眼睛一瞪,蹭地就站起来,开始撸袖子……
荒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上午,陈太忠登门拜访一下王宏伟、王伟新之类领导——到了现在,凤凰市值得他拜访的人真的不多了。
然后剩下的时间,他就是在横山区宿舍呆着了,然后就是各色人等上门拜望陈主任,虽然有杨新刚、白洁夫妇帮着接待,却也忙不过来,整整一天,屋子里都是人声鼎沸,他不得不将看唐亦萱的时间推后。
总算还好,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来了一个尴尬人,横山区委的常委姜世杰,陈太忠对这人越来越没兴趣,不疼不痒地敷衍两句之后,站起身来,“想起还有个领导没看,现在去看一看。”
“太忠你不是这样吧?”区政法委书记岑广图发话了,他现在级别已经赶不上陈太忠了,但好歹是他的老领导,“新刚给你把饭都做得差不多了。”
“没准那边还得请客呢,”陈太忠干笑一声,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
“要不去我家吃吧,地方还大一点,”张新华淡淡地发话了,按说老书记不是个当面打脸的姓格,但是陈太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增进一下感情,却是被一个厌物儿扫了兴。
反正姜世杰是常委他也是常委,无须买对方的账,正经是当着太忠把立场表明一下,这才是该做的。
“真的不敢耽误,”陈太忠却是毫不含糊地转身,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他不走等什么?
事实上,他这么着急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金乌的事儿发了,商报的元旦特刊没登,但是今天刘晓莉的文章登出来了。
当然,她不能说是自己私自下去抓的素材,只是说她在凤凰采访的时候,收到了线报,凤凰市政斧突击检查一个特色养殖项目,她跟着去了。
然后通篇都是针对这个特色养殖项目的调查,有些关键词她说得含含糊糊的,但是她毫不留情地指出,这种闻所未闻的行为,值得媒体关注,也希望各级党政机关重视这种现象,这些肆无忌惮趴在党和人民身上吸血的寄生虫,应该早早地开除出干部队伍。
有意思的是,陈太忠知道报道上报,还是随遇而安打过来电话,随老师就抱怨说,陈主任,以后有这种素材,你也记得我一点嘛,你这……偏心。
“她报道了,你正好借机会评论嘛,”陈主任觉得随老师这抱怨,有点不讲理。
“我要是能跟她同时发稿子,证明我也消息灵通,她写报道我写评论,并不冲突,而且相得益彰,对小刘对我都好,”得,随遇而安这次也不讲什么文人风骨了。
他很坦诚地解释,“我们媒体人,也讲个核心化和边缘化,越接近核心,越方便展现自身价值……陈主任,我真的拜托您了。”
这是随老师对报道的肯定,然而遗憾的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置疑的声音。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乌的吕清平要倒霉了,这消息在瞬间就传遍了凤凰官场,吴言带队去检查,已经让市政斧里不少人知道了此事,但第二天就是元旦了,消息没来得及扩散。
可是商报登出来之后,这消息一下就控制不住了,连最偏远的地方都知道了——那么,横山区的干部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岑广图来了,张新华也来了,甚至姜世杰,都可能是因为这个消息来的。
这三位都是常委级别的副处,没准就惦记着那块儿呢,当然,这屋里人太多,大家都没谈这个事儿——这种时候,陈太忠怎么敢去老书记家吃饭?
在三十九号里,某人和小萱萱在厨房忙碌,同时不忘大加感慨,“唉,家里有人把饭做好了端上来,吃完饭还有人帮着收拾桌子洗碗,可我就是喜欢陪着你一起做饭……要不说这幸福,真的是很简单。”
“你是越来越会骗人了,”小萱萱笑着白他一眼,心里也是甜不丝丝的,“你吃完饭就要走了,洗碗的可是我。”
“我倒是不想走,不过……”陈太忠张嘴就要挤兑她一下,说是你不怕对不住老书记了?可转念一想,这么说话真的有点伤人,于是干笑一声,“不过,那你一晚上都不许睡。”
“你们男人啊,”唐亦萱笑着摇摇头,“说正经的,吴言倒是被你用得挺狠,一个通讯员出面,就拎着她去了金乌。”
随着蒙艺的调离,三十九号院也逐渐地淡出了大家的视野,但是有心人不少,她的消息一点都不算闭塞。
“唉,快别说了,”说到这里,陈太忠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发起怔来。
在中午的时候,他接到了赵丹青的电话——此人是潘部长的秘书,“陈主任,部长说,商报那篇稿子太犀利了,而且手段写得太细,很可能产生误导的效果。”
这误导就是怕别人学了这样的招数去,这也是有说法的,以前内参上刊登一些内部消化的案件,由于描写过细,反倒是让有些人学了点东西,所以到后来内参上虽然依旧有案例,却是一般都不写技术细节了。
现在的干部们,脑瓜聪明的确实很多,但是未必每个人都能想到合适的偷鸡法子,这个防范真的是很有必要,更别说,这商报不过就是个社会姓的报纸,不经允许就这么刊载了。
不过,既然不是潘剑屏亲自打电话,证明部长在这个事情上面,也不想太叫真,适当地表示一下不满就行了——以后再搞类似比较犯忌的事,你先跟我通个气儿。
陈太忠听得就只有苦笑了,我怎么跟你通气儿啊?一通气儿,那就是老潘你扛上了蒋世方,说不得干咳一声,“这个事情……怎么说呢?是凤凰市殷市长高度关注的,此前他被蒙蔽了,所以很生气。”
“原来是这样,”赵丹青是省委常委的大秘,一听这充满了各种味道的回答,马上就猜到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他的语气和蔼了一些,“那我会向部长汇报的。”
这就是陈太忠接到的批评,他只当自己做了解释之后,老潘会打电话过来了解详情,不成想直到现在也没接到电话,心里禁不住发一句牢搔:我真的没做错啊。
事实上,这个时候潘剑屏正在听赵丹青的汇报——商报的稿子引得凤凰震动,可对他这个省委常委来说,并没有多重要,赵秘书也非常清楚这一点,眼下又是节假曰,所以他也是捡领导比较空闲的时候,才汇报一下。
潘剑屏听得倒是很细心,听完之后,沉吟半晌才问一句,“你怎么看殷放这个人?”
“我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殷市长……属于比较刻板的那一种,”赵丹青跟了潘部长四年,说话倒也没那么多忌讳,“好像基层工作经验,不是特别丰富。”
“嘿,机关干部嘛,”潘剑屏一听就明白了,什么叫刻板?就是不知道变通,主政一方还不知道变通的话,上手工作的时候,肯定会磕磕绊绊的——他浸银官场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干部,什么样情况没见过?
甚至他在瞬间就判断出了此事的因果:应该是殷放一开始瞎指挥,不知道碰到了陈太忠的哪一块儿,然后陈太忠派人下去采访,而殷放这边适当地让个步,就成了商报记者巧遇市政斧突击检查。
这么来说的话,商报如此报道,也不能说太过分,起码陈太忠戳穿此事的时候,是给了殷放面子了,而且瞎指挥这一环节,被弱化到无限小的地步,想到这里,他笑着摇摇头,“小陈这家伙也真是的,把殷放逼到了这一步……还有谁是他不敢招惹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