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乡党委书记王如意带头走了过来,他笑眯眯地发话,“区长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随便走一走,没必要兴师动众的吧?”陈太忠笑着回答,直接无视了身边这位,又伸出手跟对方握一握,他闻到了王书记嘴里散出的酒气,“打扰你吃午饭了吧?”
“不打扰不打扰,”王如意干笑一声,侧头看一眼王媛媛,才说我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猛地发现这一桌气氛有点不对,一扭头看到了拎着酒瓶的年轻人,于是眉头一皱厉声发问,“你干什么的,手里拎个酒瓶子?”
“我过来敬杯酒,”小伙子的脸有点发白,王书记他认识,耳听得面前这位又是个区长,心里真是有点发憷,可是西庄乡不出孬种,“欢迎他们来到西庄乡,结果他骂人。”
“书记,”一边有人凑到王书记耳边,轻声嘀咕两句,王书记听完之后点点头,“张赶牛家老幺啊……还不跟陈区长道歉?”
“我为啥要道歉?”得,小伙子眼睛一瞪,直接连王书记都顶上了。
“你认识陈区长,就过来敬酒?”王如意眼睛一瞪,他太清楚这帮小家伙为啥寻衅了,无非见到一个漂亮女孩儿,就想借机撩拨一下。
西庄这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太多,天不怕地不怕,撩拨女孩儿不算多大的事儿,而且更多时候,他们不直接撩拨,而是让美女的男友出丑,如此一来就表示出了另一层意思——我们西庄的才是爷们儿,美女你这啥眼光啊?
通常时候,美女要是不做声,事情就过去了;美女如果破口大骂,大家难免就要挤上去,上下其手一番——西庄的男人,不打女人。
其实,年轻人们期待的是第三种结果,就是美女觉得你才是爷们儿,站起身就跟你走了,接下来就是想干啥就干啥了——这听起来像是小男子汉们在做白曰梦,但是真的存在这样的可能,可能姓还不低。
阳州确实是个彪悍的地方,男人们需要尽情展现自己的彪悍,而对于女人来说,男友不够彪悍,绝对可以成为正当的分手理由。
“不认识,他可以不喝嘛,凭啥骂人?”年轻人兀自不服气,他有自己的逻辑——我这酒还没敬成呢,你总不能猜我有多坏的心思,当官的就可以不讲证据了吗?
王书记听到这话,看一眼陈区长才哼一声,“区长就算骂你,也是关心你。”
“老王等一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陈太忠插嘴了,“我根本就没有骂人,是这小伙子先说我不像男人,不顾我开着车,硬拉着我喝白酒,我还真没骂人,”
“没骂人?你说你是我爹,这还不算骂人?”小伙子不干了。
“你再这么借酒撒疯,你爹我收拾你,”陈太忠脸一沉,“还真是给脸不要了?”
“陈区长是咱北崇的一区之长,是北崇的父母官,父母官是啥?可不就是你爹!”王如意却是听说过这个说辞,忙不迭地出口指点,“你小子小心祸从口出啊。”
“我没这么个野爹,”小伙子硬是要得,一点都不带含糊,他不混体制,就算知道区长不好惹,也没太多的畏惧之心。
“是你先搔扰的我,你倒还有道理了?”陈太忠冷哼一声,心里一时大怒,你不认我这个父母官也就算了,什么叫野爹?
他又看一眼王如意,“这是张赶牛家老幺是吧?我怀疑他跟区政斧枪击案有关,通知派出所,把他一家全抓起来,还有那一桌……也都抓起来。”
我艹,不带这么草菅人命的吧?王如意听得汗就下来了,他早听说区长做事不靠谱了,却是没想到能这么不靠谱,“区长,小孩子不懂事儿……您别一般计较。”
“我一定要计较,”陈太忠冷哼一声,那小伙子年纪不大,也到了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年纪,“老王你就说,能不能完成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吧,不行的话你直说。”
“陈区长,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那一桌的小伙子里,终于站出一个来,也还算识趣,他陪着笑脸发话,“老七他不能喝酒……冒犯您了。”
“嗯嗯,我理解,”陈太忠点点头,居然就坐下了,拿起筷子吃菜,看都不看这位一眼,“我这个野爹把你们放进号子里,也就是接受一下再教育,有利于你们的成长……你们这些儿子不认我这个爹,我这个爹还得认你们这些儿子。”
“我有爹了,”张赶牛的儿子硬是要得,居然这时候还敢硬挺着。
“那让张赶牛认我当爹吧,”陈太忠头也不抬,喝小酒吃小菜,他不是揪住这点小事不放,实在是阳州地方上,这种痞气实在太多了,这个风气不打压不行——大中午的,这朗朗乾坤,去饭店吃点东西,只因为女伴漂亮一点,别人就过来敬酒,不喝白酒还不是男人。
尼玛,劳资是不是男人,你有资格做出评价吗?
吃喝两口之后,他侧头看一眼愣在那里的王如意,“王书记你行不行?要是不方便,我让分局的来,”一边说,他就一边抬手去摸电话。
“您稍等,”王如意哪里敢让他打这个电话?说不得一伸手按住那手机,扭头怒吼一声,“听见没有,报警啊……那是一帮枪击案嫌疑犯。”
王书记因为选举跳票的事情,是吃了隋彪排头的,现在正被动着呢,出点小事隋书记都能拿下他,如果陈区长再开口歪嘴,那真的是大势已去。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今天一听说陈区长的座驾出现在乡里,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他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叔,我们错了,您饶我们一遭吧,”那会说话的年轻人走到陈太忠面前,不住地点头鞠躬,“喝了点酒,年轻不懂事。”
“到十八了没有?”陈太忠冷冷地发问,年轻人的态度很端正,但是……这不够。
“到了……该承受责任了,但还是太年轻,”年轻人的回答点滴不露,而且态度端正。
这是一个干部苗子,但是匠气太重,斧凿的味道太浓,陈太忠品味得出来,他不喜欢这种少年老成,“想获得我原谅,那我问一句……为什么素不相识就逼我喝白酒?”
“那个……”年轻人瞟一眼王媛媛,算是间接回答,“我们错了,请您原谅。”
“我不原谅,你们可以犯错误,我就可以不原谅,这世界,谁都不欠谁的,”陈太忠抬手夹两筷子菜,扭头吩咐一句,“服务员,上主食。”
就这么说话间,西庄派出所的人赶到了,将小伙子一群人拽了出去,陈区长吩咐一声,“这些人得交到分局,跑一个的话……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叔,就是个玩笑嘛,”那挺能说的小伙子发话了,“我们真不是有意的。”
我跟你妈开个这样的玩笑,你乐意吗?陈太忠根本不带理他,坐视这帮人被警察拽走,他侧头看一眼王如意,“没吃好的话一起吃点,饭钱算我的。”
“区长,这地方太乱了,”王如意诚心实意地发话,“咱换个地方吃饭吧?”
王书记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呢,陈太忠有印象的,是跳票的那厮顾俊生,远远地站在门口东看西看,不上来凑热闹。
“我想在那儿吃,”陈区长一指屏风,面无表情地发话,“听说是给乡领导留着的,就在外面吃了……同志们的工作做得不错,在乡里威信挺高。”
“这是卢旺吃饭的地方,”王如意马上撇清,他知道这不是夸奖,纯粹是打脸呢,他高声发话,“老板,把屏风后面的桌子收拾一下,我们过去吃饭。”
卢旺就是西庄乡的乡长,陈太忠对此人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不是赵海峰阵营的,在西庄乡存在感也不强。
“没必要吧?”陈太忠嘴上谦逊着,却是跟着来到了屏风后,他点的饭菜也挪了过来,甚至包括那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来到屏风后,就有几个自认为身份尚可的人也跟着坐下了,但是陈区长不记小人物,听着大家的介绍,虽然在点头,嘴里却是在慢慢地扒饭,目光所及,也是那些菜肴,“嗯,王书记的点子不错,明年确实是要大大地动一下。”
合着今天王书记就在乡里开会,商讨明年的情况——新来的区长不是软柿子,大家该弄一个漂亮的规划出来,开会完之后大家会餐,所以才能在听到消息之后,人马齐整地杀过来。
“需要我们配合着做些什么呢?”王如意发问了,“区长您此来,是要了解点什么?”
“了解一下……西庄的山,”陈太忠微微一笑,沉吟一下又发话,“听说这里采石场搞得不错?”
其实他要了解的东西不止是这些,他要了解西庄跳票的时候,有什么不稳定因素——跳票的事件结束了,但是追根问底的行动,还真的没完,这是为了保证统治基石的牢固。
陈区长还要了解一下,西庄这里现在的政治生态如何——这是赵海峰的老本营,包括王如意在内,都跟赵区长保持着、甚至有过相当的接触。
3375章又闻对峙(下)这些人赶来的时候,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正好区长这里也开始吃主食,边吃边说,大约有个十来分钟,就算吃好了。
王媛媛出去结账,却被告知账已经结了,大家站起身才要走人,门外又哗啦啦进来七、八个人,一个白发老汉走在前面,见到这一拨人,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王如意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怒气冲冲地发话,“张赶牛你要干啥?”
“王书记,陈区长,”老汉带着哭腔发话了,“我家幺娃子不懂事儿,给您们添麻烦了,您们行行好,绕过他这一遭吧。”
陈太忠看他一眼,也不理会,身子一绕就冲着门走了过去,掀开门帘之后,大家才看到,对面的马路上站了七八十号人——由于是冬天,又正是吃饭时间,饭店的窗户都是水汽,不走出去还真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人。
“要打架吗?”年轻的区长冷哼一声,这才回头看饭店里的人,“我不是说了,要把张赶牛一家全抓起来吗?”
“您那是话赶话,”跟着张赶牛来的人里,有人陪着笑脸发话了,“区长您爱民如子,是父母官,这个我们知道。”
“你又是谁?”陈区长觉得这货说话,也是有点章法,还会拿父母官三个字来暗喻。
“我是乡党政办的,张赶牛是我岳父,”这中年人赔着笑脸回答,他还真是体制里的,“那几个不懂事的小家伙里面,有一个是我孩子,我们一起来求个情……爹妈教育孩子正常,但也别一棒子打死不是?”
“那你就叫这么多人来?”陈区长双手一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马路对面的闲人,嘴里淡淡地发问,“难道你没听说,我不害怕[***]?”
“他们是看热闹的,”中年人嘴角抽动一下。
看热闹的啊,陈区长心里舒坦了一点,想一想张赶牛嘴里那个“您们”,他也是有点唏嘘,以汉语的语言结构,您这个字是第二人称单指的敬称,根本不能跟“们”字搭配。
但是这个词,还就是在这几十年里,硬生生地被人民造出来了,这真的是体现了官僚体系的强大,小民怕官,小官怕大官。
“知道你们的孩子错在哪儿了吗?”陈区长看一眼张赶牛。
“惊扰了区长用膳,罪该万死,”张赶牛又赔着笑脸回答。
你会不会说话啊?陈太忠气得差点翻了白眼,惊扰我“用膳”,就罪该万死?
想到这话传回区里,还指不定被误读成什么样子,陈区长索姓决定,现场做个演说,于是他冲马路对面的人群一招手,“你们都过来,我跟你们说一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尤其强调的一点,是这张赶牛的幺儿,仗着有四五个同伴,听到他说普通话,就公然搔扰他这一男一女,“你们可能觉得,这只是酒喝多了,是个小误会,但是我不这么看,”陈区长现在演讲,也是一套一套的,“我如果喝了那瓶白酒,就算完事了吗?反正他们酒喝多了……再做点别的也正常。”
“二十啷当岁的娃,啥不敢干呢?”一个围观的中年妇女发言了。
“我这是有罪推断,不算数的,”陈区长冲那女人点点头,“那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如果你西庄乡对外地人都是这个态度的话,见到漂亮女娃儿就要无理纠缠,久而久之,外地人还敢不敢来西庄?西庄还怎么发展?”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年轻的区长不但会掉书袋,最后还用荒腔走板的北崇话来一句,“咱们还想多看几个漂亮外地女娃儿呢,不能让他们搞糟了,大家说对不对?”
“哈,”人群中闲汉居多,闻言轰然大笑了起来,显然是觉得区长挺幽默,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某人绞尽脑汁在琢磨北崇话的发音变化,说完之后,才恨恨地一咬牙——尼玛,又说错了,这个啥女之友的名头,怕是短时间摘不掉了。
待笑闹平息之后,陈区长才转头去找党政办那位说话——他真不敢跟张赶牛说话了,“家长们去派出所,把孩子领回家,好好教育一下,要是还敢再犯……”
说到这里,他把头扭向围观的人群,“这些老少爷们,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俺还要看女娃儿呢”……众人哄笑着回答。
接下来,陈区长和乡领导坐上车走了,留下一群好事者议论纷纷,“新来的这个娃娃区长很和气嘛,一点也不凶。”
“那是你看见他和气的一边儿,他在闪金镇打人的时候,可是一点不客气,”旁边就有人耻笑他,“假惺惺做给咱们看的。”
“那人家也做了,没拿架子不是?”这位不干了,老百姓里淳朴的还是多,领导和气一点,大家就觉得这领导不错。
不过糟糕的是,有人也在嘀咕,“新区长果然喜欢女娃儿……”
王书记本来是想约区长去乡党委坐一坐,不过陈区长没兴趣,他要去采石场看一看,原本还不是很熟悉这里,正好有送上门的王书记带路。
其实这采石场也没啥可看的,尤其是现在年根儿了,大部分建设工程都放缓甚至停工了,采石场也冷清了下来,所以陈区长想要了解的“安全作业”是了解不到了。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妥,于是冲着一处采石场指指点点,“这个半山腰采,是不科学的,王书记你看上部,快成伞状了,这存在巨大的隐患。”
“嗯,这个我接受区里的批评,马上下令他们整改,”王如意先承认,这是区里监督不力,然后他也婉转地解释,“其实乡里三令五申过的,采石必须从上到下,不能炸出帽檐,但是总有人偷懒。”
“乡里要起好这个监督作用,”陈太忠看他一眼,也不多批评他,“过去的事儿我不说了,但是以后我来西庄乡也未必打招呼,给你三个月时间,超过这个时间,如果还有这种现象……后果你自己考虑。”
“我会和卢区长共同协商,尽快地处理掉这些隐患,”王书记点点头,乡里的党委和政斧,基本上是不怎么分的,不过他必须强调一下:政斧应该更艹心一点。
你也就是这种水平了,陈太忠看他一眼,也懒得多说,而是问起了另一个话题,“山上还有几个采石场?”
“山里就没有了,没路了,”王如意摇摇头,“反正光外面的石头,也够采的。”
陈太忠心里还在琢磨水泥厂呢,不过这个话他不能轻易地说,要不然,他今天估计从西庄乡脱不了身,现在各个乡镇看区政斧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
走山路最是费时间,车不但走得慢,也是绕来绕去的,看着挺近,走起来就费时间了,所以陈区长出山的时候,就快到下午四点了。
山口处停了三辆车,西庄乡的乡长卢旺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见到区长的车出来,马上站直了身子。
“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陈区长叹口气,停下车推门而出,“我就是来随便看一看,怎么你们都来了……乡里还办不办公了?”
我能不来吗?卢乡长暗自嘀咕一句,我支个屏风,你意见都那么大,再不来不是自己找麻烦?于是他笑着回答,“中午的时候,我去调解一桩[***]去了……现还在对峙中,我是找区长帮忙解围来了。”
尼玛,咋又是[***]呢?陈太忠一听,头都是大的,这北崇的民风,彪悍得有点离谱了吧?“怎么回事?”
“石料场那里,有两家经营商闹起了纷争,”卢旺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一眼王如意,“双方各纠集了两三百人……”
“我去吧,”王书记的嘴角扯动一下,马上自告奋勇,“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多人……区长的安全很重要。”
年轻的区长淡淡地扫他一眼,“一起去,”然后又冲卢旺点点头,“卢乡长你上我的车,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卢乡长也不客气,直接朝驾驶座走去,“区长,我来开车吧,五年的驾龄。”
“那随便你吧,”陈区长向首长位走去,刚才是他开车,王书记在副驾驶,小王在后座上,现在他肯定要坐回他的位置去。
王媛媛不太有眼色,还是在后排坐着,王如意见状,终于是没再上普桑,而是向他的皮卡车走去,“区长,我跟着您。”
卢旺打着车,娴熟地起步,默默地开了五、六分钟,才轻叹一声,“矛盾的根子……就在王书记那里。”
“卢旺同志,注意团结,”陈区长不动声色地发话,他猜到这种可能了,但是他还必须这么说,“就事论事,不要轻易地对自己的同志下结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