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司正炎认为自己是个没有精明到正地方的人。就拿自己从来没有跟钱似海提过自己要出任县委副书记一职的要求来说,自己就是一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呀?”
司正炎恨恨地想着。
正文: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的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导致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中又弥漫起淡淡的愁绪,全无往日秋高气爽、万里澄碧的样子。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日头显得落落寡欢,被阻挡在云层和雾气的后面,就像一团洇开的血迹,无奈而黯淡。
这样的天气和此刻司正炎的心境倒是比较吻合。
“是不是我太软弱了?是不是我太顾全大局了?是不是太过迂腐了?是不是太维护钱似海的权威了?是不是太过韬光养晦了?是不是……”
司正炎一连向自己提出几个问题。
紧闭的房门,把司正炎与外面的世界暂时分离开,使他得以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叩问自己的心灵。
寂静,使空气变得抑郁;沉思,使精神出现阵阵的恍惚。
司正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动着,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传出的心脏烦躁的“咚咚”的跳动声。
当年下派,就是冲着副书记一职来的,可是因为条件不成熟而没能一步到位。苦熬了这些年,终于有了位置,有了机会,却被李森和俞任先后占有。尽管司正炎完全能够理解官场的波谲云诡,瞬息万变,但令司正炎伤心的是,钱似海压根就没有打过司正炎的谱儿。这一次,林镇东倒出来了位置,而钱似海为了显示他的伯乐之风,一直把目光锁定在赵未平的身上。这,不能不让司正炎再一次感到寒心。
司正炎挪动了一下已经发僵的身体,喝了一口水,仍然闭上眼睛,沉浸在孤寂和失望之中,任心头的酸楚无限地滋长蔓延。
自从钱似海主政成田以来,司正炎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地给予支持,表现得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钱似海是那种当大首长的作派,凡事只出思路不问具体,无论是白天、黑夜、还是节假日,只要他想起了什么事,就会马上给你布置任务,让你去拿方案、拿措施、考虑细节。偏偏钱似海又是一个急性子,往往刚刚说过的事,转眼就要情况,要结果,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典型的“养孩子不等毛干”的主儿。一般人难以应付钱似海的这一套,但司正炎却顶了下来。钱似海无论什么时候部署的工作,只要想了解情况,司正炎就准能递上报单,从来就没说过“正在搞”、“还没完”之类的话。钱似海对此非常满意,大会小会要求所有“领导干部,干工作要向正炎同志学习”。
“然而,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司正炎苦笑着,心情犹如被坠上了巨石,沉重而痛楚。思绪像野马般狂奔嘶鸣。
钱似海这个人有着太深的城府,很少感情用事。他所做到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对他主政有利。这是钱似海在成田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司正炎回忆起当初在对李森的任用问题上,钱似海说过的一番话,至今印象深刻。
有一次,钱似海在酒后曾私下里对司正炎说过,他之所以要用李森,就是因为李森是本乡本土的干部,具有代表性,用李森可以赢得成田人的人心。因为成田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李森性格懦弱,才智平平,不用和其他地方比,就是在小小的成田,比李森强的人就不在少数。那么像李森这种水平的干部都能得到重用是为什么?因为他跟对了人,这个人就是钱似海。
“什么叫组织?”钱似海神秘而自负地问司正炎,“组织就是人。哪级组织表示由人组成的?服从组织分配,就是服从人的分配。那么,谁有这个分配权,我们就应该服从谁。反过来说,谁服从了具有分配权的人,那么他就会得到很好的分配。这就是官场哲学,官场辩证法。”
当时,司正炎听了钱似海的这番话,感触颇深,而又难以言表。
钱似海继续阐述他力荐李森的原因。
恰恰就是因为李森有这样或那样一些不足,所以李森绝对不会像薛明那样敢跟钱似海叫板,这是钱似海在用人上匠心独运的具体表现。
司正炎长长出了一口气,品咂着钱似海说过的那些话语,思考着钱似海做过的那些事儿。
眼下,就有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那钱似海所垂青的既无背景又无经济实力的赵未平。
一场特色经济大讨论,使默默无闻的赵未平横空出世;一场抗洪抢险,使赵未平如日中天;一场灾后重建,使赵未平名扬天下。
想到这儿,司正炎不禁为自己悲哀起来。
尽管这些年,自己极力维护着钱似海的权威,凡事都以钱似海的意志为意志,但钱似海对自己并没有高看一眼,同其他人相比,也没有获得什么实质的回报。自己始终不过是钱似海在成田这盘棋上,纵横捭阖的一枚棋子,想用就用,想不用就可以不用,而自己好像是在不用的范畴里。
司正炎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有些阴冷的风尽情地吹拂着自己胀痛的脑袋。
司正炎认为自己是个没有精明到正地方的人。就拿自己从来没有跟钱似海提过自己要出任县委副书记一职的要求来说,自己就是一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呀?”
司正炎恨恨地想着。
当钱似海第一次明确跟司正炎提出,要破格提拔赵未平担任县委副书记并征求他意见的时候,司正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愣愣地瞅着钱似海,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赵完全可以担任县委副书记一职,他的觉悟、知识、阅历、魄力、稳重……”钱似海侃侃而谈。
司正炎只见钱似海宽大的嘴巴在有节奏地翕动,却没听清几句,因为在一瞬间,他的耳朵出现了间歇性耳鸣和失聪。
钱似海在提拔赵未平的问题上,似乎早就下了决心,这也同时扼杀了司正炎提出自己想法的可能性。作为自尊心极强的司正炎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根本不可能逆着钱似海的意愿而提出与他想法完全相反的意见。司正炎寄希望于钱似海自己心里应该有这个数,令他失望的是钱似海偏偏没有。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司正炎没有动窝儿。
响声刚停,手机又响了。
司正炎一看,是钱似海办公室的电话,他仍然没接。
这在司正炎这儿还是绝无仅有的。
司正炎站起身,轻轻地活动着身体,慢慢地踱着步子。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思维也开始变得理性而深邃。
作为从事多年组织工作的司正炎来讲,对于官场上的游戏规则心知肚明。县委的推荐名单没有什么决定意义,充其量起到一个参考作用,绝不是县委定了的就一定是板上钉钉,说变就变的事司空见惯。司正炎记忆中最典型的是选派市政府驻省办事处主任的事儿。那时,司正炎还在市委组织部县区科科长任上,是直接的参与者。组织部已经考核了一名副县长准备派去当驻省办主任。这个人选也有一些背景,是市长点过头的。就在任命下来的头一天晚上,市委书记和市长在一起吃饭。酒酣耳热之时,书记对市长说,我有一个过去的老部下,当年我倒霉的时候对我不错。今天来找到我,说他的孩子已经大学毕业留在了省里,他想调到驻省办工作,也好照顾照顾孩子。市长说那有什么问题?安排就是了。书记叹了口气说不太好办,他是正处级,怎么安排?市长一听也有些犯难,因为那个经他点头的主任已经先期到驻省办实际接触工作了,就等那一纸文书正式上任呢。见市长一含糊,书记刚要说话,市长马上表态说没问题,就安排他当驻省办主任。就这么一句话,两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这就是官场。
一切都看似严谨有序,规范井然,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钱似海把司正炎彻底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迫使他只能孤注一掷,依靠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
“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司正炎走到办公桌前,果断地拿起电话,拨动了号码。
“是光辉部长吗?我是正炎,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司正炎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笼罩着郑重而悲壮的神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