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赵未平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后园子。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一阵风吹过,玉米棵子和茂密的葡萄藤一起“哗哗啦啦”地摇晃起来,把平静的水面撕扯成无数的碎片,现出一串串的涟漪。
赵未平对着后园子大声说:“都出来吧,别凉着。”
正文:
听了赵未平的提醒,沈宝昌点点头,非我莫属的劲头又上来了,情绪也显著好转。
沈宝昌兴致满满地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你都说一说?”
赵未平往前凑了凑,很认真地说:“以东村为例,比如垒坝、盖房子都要用砖瓦沙石材料,虽然咱们这儿不缺这些东西,但眼下要命的是手里没有现钱,怎么办?时间又不等人,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赊。你想想谁去赊?就只能以乡里的名义、以你一把手的面子去赊,特别是木料,光有面子还不行。我听说‘胜有木材公司’的女老板和你是中学同学,而且关系不错,你说你不出面谁能赊来?”
沈宝昌一听笑了起来,指点着赵未平说:“我说你这小子,当特务是块好材料啊,把这个底儿都给我掏去了?”
赵未平连忙摆手道:“我是听说、听说。”
赵未平提到“胜友木材公司”的女老板,勾起了沈宝昌谈话的兴致。
“我们俩是从小学到高中,始终是同学,”沈宝昌美滋滋地叙述起来,“她爸爸是做生意的,挺有钱。她那个时候追我追得厉害,而且不计后果,毫不隐讳。这就把我弄惨了。我那个时候学习好,学校都指望我出成绩,考个好地方,给学校长脸,就怕她耽误我学习,影响我的成绩。老师找她谈话,劝她适可而止。没想到,老师说一句,她有八句在那儿等着,把老师撞到了南墙上。后来学校没招儿了,就叮嘱我自己要处理好。你说,碰上这么个是手不惧的人,我能怎么办?不过话说回来了,她对我也是真好!”
沈宝昌咂着嘴,沉浸在回忆之中。
“后来怎么没有到一起?”赵未平问道。
“也是有缘无份,”沈宝昌感叹地说,“参加高考那年,她父亲因为经济问题出了事儿,她母亲大病一场,差一点命丧黄泉。她只好放弃了高考,在家里照顾她母亲。家里的意外变故,对她打击很大,性情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没收没管,固执任性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保持着联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听说她父亲出来后,全家搬到了市里,继续做买卖。直到我到县委办工作的第二年,无意中又遇到了她。才知道,她已经是做木材生意的大老板了,是回来投资的。”
“旧情重燃了?”赵未平逗趣道。
沈宝昌一笑,摇摇头道:“同学还是老同学,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挺曲折。”赵未平说着,脑海里不由联想到自己与蒋玉雯的故事。
“找她帮帮忙应该没问题吧?别给你添乱?”赵未平言归正传地问道。
“没问题,”沈宝昌说,“谁叫咱们赶上这个裉劲上了呢,赊就赊吧,我出面去找她。”
“爽快!”赵未平赞叹道,“不过,这些还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抗洪,这洪水可还没过去呢。东村地势低洼,可取的沙石泥土非常有限,前两天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把老百姓家里预备盖房子备的沙石都给用上了。我想让乡里的沙石场支援一下,运过去一些储存着,备用。这也得你说话呀!”
沈宝昌笑了笑,干脆地说:“这个没问题,我可以跟他们说一说,拉一些过去不就完了吗?”
赵未平补充道:“那当然好了。不过,一定要快,趁着没下雨,你可不知道,那道那个难走?”
沈宝昌说:“我让他们抓紧拉。”
赵未平站起身,很诚恳地说:“那我就先谢谢领导了,要没别的事儿我还要赶回村里去。”
沈宝昌也站起身,很真诚地拍了拍赵未平的肩头,说:“好吧,那就辛苦你了,等我去县里汇报完了,我安排个时间到村上去看一看。”
赵未平说:“那太好了,我等你。”
二人握手告别。
赵未平出了门,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沈宝昌一个人。随着谈话的结束,沈宝昌心头的亢奋也渐渐消散,思绪又开始拐弯抹角,海阔天空起来。想着想着,沈宝昌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徐才说的那些话。
“这个赵未平,是不是又巧使唤我?”
沈宝昌皱起眉头,在心里又划上了魂儿,心头不禁产生了一些懊恼,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原本晴朗的心情又灰暗起来。
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赵未平正要听阮思明汇报村民转移情况,突然接到了二姐打来的电话。
二姐说咱家里进水了,问他怎么办,能不能抽空回去一趟安排安排。
赵未平沉吟了一下,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姐姐说:“我现在没有时间回去,你和姐夫多费心照顾好咱妈。要不就把老人送到东山二姑家去,但不管怎么的,一定不要搞特殊,一切听村里的统一安排。”
赵未平家所居住的东胜村,虽然不在坝外,但是离堤坝较近。一到汛期,内涝内渗很严重。
这段时间,每当往返东村时,司机都要问赵未平要不要顺路回去看一看。
赵未平每次都说,我回去能怎么的?我还能不让它涝、不让它渗?有事儿有组织呢,用不着我,咱们还是把该干的事儿干好吧。
接完姐姐的电话,赵未平关上手机,转过身对阮思明说:“我们去村里转转,边走边说。”说着就往门外边走。
阮思明跟在后面,迟疑了一下,下决心似的劝说道:“赵书记,你就抽空回一趟家吧,道儿又不远。”
赵未平没吭声,径直在前面走。
“你继续说吧。”赵未平一指阮思明道。
阮思明就开始介绍当前的情况。
“目前,堵漏工作进展很顺利,被冲毁的地段儿也已经补好了。我又派人到学校去看望了撤走的群众,特别是那些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按你的要求,划分了责任区,每个责任区都由党员负责。每一名党员负责20户,既当管理员又当联络员。”
赵未平说:“大家都说今年水没有九八年那场大,眼下又是丰收在即,都不情愿撤离,这是事实,都有一种等一等,看一看的侥幸心理,前两天不是还有偷着跑回来的吗?但我们是党员,是领导干部,不能也用老百姓的眼光看问题,更不能短视,要运筹帷幄,未雨绸缪。通知村干部,要逐家逐户检查,决不允许有死角,有遗漏。”
“赵书记,这事儿是我亲自指挥的,扒拉人头挨个数的,不会有遗漏。就是村里那位五保户关大爷不肯走,硬叫尤锋给背出来了。那几个偷着跑回来的也早都送回去了,还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阮思明一脸地自信说。跟在后面的尤锋频频点头,神情也颇为自得。
赵未平没理会阮思明的说法,强调了一句:“要防患于未然。”
渗过小土坝的江水,早已经从地势低洼的西头漫进了村子,有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膝盖。
阮思明抱怨说,这都是西村硬堵的结果。
赵未平领着阮思明和尤锋挨家挨户的查看,检查的很仔细。
检查过的几条街上,家家都是人去屋空,锁头把门。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由于人员撤离,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了往日炊烟袅袅的景象。
阮思明不禁打了个唉声,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赵未平一行,从南头转到村北头最后一条街。
此时,多半条街道已经浸泡在没膝深的水里。
顺街道往西望去,天空是布满铅色的阴云,地上是浑浊的泥水,除了路两旁的杨树不时地随风舞动,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外,周围一片寂静。
一行人正准备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赵未平突然发现街道最西头一户的房顶上正缭绕着缕缕的清烟。
只见淡淡的清烟袅娜升腾,轻描淡写地掠过铅色的天幕,而后随风飘散。
阮思明和尤锋顺着赵未平的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赵未平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尴尬的阮思明,阮思明便不自在地转头望着尤锋。
这一望,使尤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着:“那、那是吴翠翠家,早搬走了,怎么又冒烟了?”
阮思明不眨眼地直瞪着尤锋,瘦削的腮帮子上现出两道的咬肌,厉声斥问道:“咋整的?上回跑回来的是不是就有她?”
赵未平蹚着水,迈开大步就往前边走。阮思明和尤锋紧随其后。
半浸在泥水里的木制栅栏门紧紧地关闭着。
尤锋抢先一步,上前用力一推,沉重的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由于房子的地基比较高,水虽然进了院子,但没有进屋,只是淹没了几级台阶。
屋门虚掩着,赵未平等人走进屋子,并没有看到人。可灶堂里却升着火,冒出昏黄的烟,散发着潮乎乎的气味。锅盖的四周溢散出来带着香味的蒸汽。菜板上,放着洗干净的大葱、黄瓜和辣椒,一碗新炸的鸡蛋酱香气扑鼻。
说话间,尤锋已忽忽拉拉地把里外屋翻看了一遍。
阮思明的脸上始终没开晴,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赵未平边走边看。
只见三间屋收拾得一尘不染,各式家什摆放整齐,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干净利索的人。
尤锋怯生生地说:“没有人哪。”
阮思明一指菜板子,没好气地骂道:“你猪脑子呀,没人见鬼了?这是啥?”
尤锋自知理亏不敢分辩,又里外屋的上窜下跳,甚至还往灶堂里捅了两下。
阮思明又骂道:“净扯犊子,她还能钻灶坑里去呀?”
赵未平撩起珠子穿成的门帘,走进里间。
这是一间朝北的卧室。靠北墙是一铺万字炕。炕上放着两个枕头,好像有人刚刚枕过。
越过歪斜的枕头望去,便是北窗台。
赵未平敏锐地注意到窗台上有一个水迹未干的脚印。
赵未平走到炕边,透过窗口,再往前看,就是后园子。可以看到一些半浸在水中的一片玉米棵子。一人多高的玉米棵子随风摇曳,与东栅栏墙下的野葡萄藤缠绕在一起。几枝葡萄蔓张牙舞爪,盘着玉米棵子正蹿得兴起。
赵未平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后园子。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一阵风吹过,玉米棵子和茂密的葡萄藤一起“哗哗啦啦”地摇晃起来,把平静的水面撕扯成无数的碎片,现出一串串的涟漪。
赵未平对着后园子大声说:“都出来吧,别凉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