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进荡漾着迷人霓彩灯光的酒吧,标准职业女性装扮的钟婷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环视了一周后在靠近吧台的角落找到了徐谦,他正左拥右抱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头发脏乱、胡须拉茬看上去仿佛好几个星期没有挪过地方似的。
微微做了个深呼吸,钟婷知道这个时候就算自己再累再生气,也绝不能在徐谦面前发作,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公司目前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员工工资和货款已经拖欠了两个多月,流动资金几乎已经枯竭,而营业额却在以一种超过人心脏负荷的速度在不断增长,如果不是因为产能的限制,或许这个月底就完全刻意超过飘香饮食成为市场上新的王者。
前段时间香料公司所有的盈利全部投入到饮食车的生产筹备上了,好不容易通过董正和拉来的一千万贷款,又被沈放釜底抽薪似的用股权给换走了,虽然钟婷觉得这个买卖相当划算,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沉重的。
幸好钟婷还有个强大的盟友,董正和给她引荐了两个香港投资商,顺利拿到了将近两千万的投资,先后完成了对明新机械厂和南山机械厂的收购,使得千古一香的产能终于能赶上市场增长的步伐,可以非常乐观地估计,至多只需两个月,千古一香将占领饮食车市场的四分之三强,而飘香饮食终将被挤出这个市场,因为他们的香料命脉始终把持在自己手中。
“喂我……用嘴巴喂我……你那小嘴巴,性感的小嘴巴……”徐谦摇晃着身子,浑然不觉最爱的那个女人站在面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他噘着嘴巴去亲左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还发出一阵阵让人脸红的淫笑声。
表情生硬的钟婷站在那保持了大约一分多钟的沉默,直到除了徐谦之外的几个女人都狐疑地看着自己,她才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拽着徐谦的胳膊让他起来,“徐谦,别喝了,咱们回家吧。”
醉酒有时候更多的是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徐谦勾搭着钟婷的肩膀,咯咯笑着去摸她的脸蛋,嘴上调戏着说:“哎呀,来了新姑娘,怎,怎么也不跟情哥哥我打声招呼?”
为了公司的事情钟婷可以说付出了除去睡觉外所有的时间,她很累、很乏、很焦虑,可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她的抱负和理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徐谦了,这个看上去很大气很光棍的男人,在某些方面却有着近乎偏执狂般的执着,比如那天沈霖找上门来,他愣就是站在那被沈霖当作沙包一样捶打,莫说是还手了,连保安来人后居然还吼叫着让他们别多管闲事,这算什么,表示自己愧疚,还是说给沈霖揍一顿心里就好受些?
钟婷看不起这样敢做不敢当还腆着脸装作重感情的男人,她觉得哪怕徐谦只要有董正和十分之一的老练,自己说不定就愿意跟了他。
搀扶着徐谦来到卫生间,钟婷拧开水龙头,将他的脑袋用力摁到水里。
徐谦挣扎了几下。很快就静了下来。他双手撑着洗手池地台面。看了一眼镜子里颓废地自己。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装出一副苦笑。然后他用袖子蹭了一下脸上地水滴。一边洗手一边望着镜子里地钟婷问道:“你怎么来了?”
钟婷并不擅长隐藏内心地想法。脸上尽管有着笑容。却大半都是烦躁不安和愤怒。她勉强抬起手帮徐谦理了理头发。柔声说道:“你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过公司了。我要是再不来。恐怕你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徐谦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婷地脸庞。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地梦里。他曾幻想着要为了这个女人拼搏一生。可现在这个女人明明就在自己面前。感觉却比梦中还要不真实。
徐谦任由钟婷拉着自己往外走。耷拉着脑袋没话找话问道:“公司资金紧张地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钟婷随口应道:“已经没问题了。你不要担心。”
徐谦哦了一声。到了外面被夜风一吹就觉得冷。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也不知是跟钟婷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嘀咕道:“沈放做事历来是滴水不漏地。八百万是釜底抽薪。但也只是开胃菜罢了。后招肯定还会跟暴风雨一样接踵而来地……”
打开车门回身来搀扶徐谦,听到这话后钟婷不以为然地笑笑,“你不要想太多了,总之只要有正和在,他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就奈何不了我们。”
傀儡一样被钟婷送进后车座,徐谦觉得脑袋一阵阵胀痛,不由双手捧着头不轻不重地捶着,等到钟婷发动汽车,才思维跳跃性地问了一句,“正和是什么人?”
钟婷笑了笑,“盛世地产的老总董正和呀,你是真把脑子给喝坏掉了。”
“哦,是他呀……”徐谦表情落寞地吁叹一声,岔开话题问道,“我们是回家吧?”
钟婷扭过头来瞟了一眼徐谦,答道:“当然是回家了,你不会还没喝够吧,我可没时间陪你喝酒,公司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
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和惆怅,徐谦柔声央求道:“婷婷,一会到家后你给我做饭吃好不好,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钟婷总算是有了点笑意,“只要你有胆子吃,我当然愿意给你做了,不过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前半句话让徐谦精神多少振作了些,可后面半句话又让他脸色沉了下去,想想那个时候钟婷答应陪自己相拥而眠到天亮的时候,后面也跟了这么半句话,当时他毫不含糊地说“当然可以,一千件一万件都没问题”,然后他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背叛了沈霖,触动了沈放的逆鳞,每天还要提心吊胆地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雷霆般的逆袭。
“什么事?”徐谦含含糊糊地问道。
显然没注意到徐谦情绪上的变化,钟婷自顾自兴奋地说着:“南山机械厂今天晚上正式开弓,从这一刻起,我们就不用再为产能的不足而烦劳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徐谦不冷不热地附和了一句“嗯,确实是好消息”,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诧声问道:“我们哪来的资金收购南山机械厂呀,不是连工资都有两个月没发出来了吗?”
担心徐谦知道太多可能又会平白无故地发神经,也不知他到底为什么如此惧怕沈放,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神经质地步。
钟婷笑道:“我托正和找关系从省城的银行贷了一大笔款子,收购南山厂后还剩下不少,拖欠的货款
工资都能解决了。”
听到是董正和找关系拉来的贷款,徐谦也不疑其它,松了口气似的叹道:“那真是得好好谢谢董老板了,看他吊儿郎当的,没想还真有些硬关系。”
吊儿郎当?你这样还好意思说人家董正和吊儿郎当?要是告诉你董正和是省委副书记董云贵的亲外孙,那还不得吓死你呀。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已经想好将来怎么谢他了……徐谦,你就不问问我,收购南山厂花了多少钱?”
徐谦木讷地问道:“花了多少?”
“五百万刚刚冒头,呵呵,南山的规模跟新明差不太多,就是设备稍微要陈旧些,可价格却比新明机械厂低了将近一百万,可以说是相当的顺利了。”
有这种好事?徐谦又开始疑神疑鬼了,紧张地问道:“南山区政府吃错药了么,这么便宜卖给咱们,是不是又托董老板找了关系。”
钟婷笑道:“我不是从南山区政府手上买的,有个原来搞外贸的老板想投资实业,结果收购了南山厂后不到半个月就受不了了,急着又想卖掉干回老本行,所以这次咱们是捡了个便宜。”
徐谦越听冷汗越多,这太像沈放的作风了,让你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事实上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坟墓里。
徐谦提着心儿颤声问道:“婷婷,那个老板叫什么名字?”
钟婷很不满地嘟囓道:“怎么了?你不关心南山厂投产后的产量是多少,怎么反倒关心起这个来了?”
“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真是怕了你了,那老板叫沈严——呵呵,你不会觉得只要姓沈的,都跟沈放有关系吧,你不要太敏感了。”
徐谦差点没跳起来,几乎呻吟着说道:“婷婷,我们掉沈放坑里了,这沈严是他二叔呀,这南山厂肯定有问题!”
“沈放的二叔?”钟婷听到这也不由狐疑起来,要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吧,可要说南山厂有问题,不大可能呀,资产评估什么的绝对没问题的。
琢磨了半天,两人也没想清楚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最后还是钟婷很大气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沉声道:“管他有什么阴谋,咱们只要按照预订方针前进就是了,南山厂我们现在是完全控股,沈放再有本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他要是想使些歪门邪道,有正和给我们撑腰,也不用怕他。
”
徐谦脑袋都想疼了,闻言也只好点点头,这时钟婷好像有些收不住似的,又接着说道:“一会到家我给你做饭,不过你得答应我,明天跟我一起去找沈放。”
“啊?”徐谦愣住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钟婷笑颜如花地回过头,“瞧把你吓得!沈放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他知道饮食车是竞争不过咱们了,所以最近这一个多月,他都在四处寻找买家——徐谦,他要把飘香饮食车的牌子和专利权卖了。”
徐谦情绪非常的复杂,兴奋中似乎觉得能松口气了,偏偏心儿却反而提得更高了,难保这不是沈放以退为进的一个陷阱呀。
“你让我一起去见沈放……不会是想要买下飘香吧?”
钟婷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给了徐谦一个深深的小酒窝笑容,“徐谦,你想想,现在沈放急于出手飘香,价格虽然明面上囓囓着三千万,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的飘香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别说三千万,就是打个对折也不一定有人愿意买。”
徐谦沉吟着没有搭腔。
“别人不敢买,那是因为香料被咱们抓在手里,谁来接受都是一个被动的局面,但咱们就不一样了,咱们只要把飘香买下来了,那整个市场就被我们垄断了,我们不仅可以提高饮食车和香料的售价来增加利润,甚至能以此为契机,进入一个产业链扩张的良性循环当中……徐谦,沈放曾经的辉煌不仅将会在我们身上重现,而且我们将比他更加强大,比他走得更远!”
痴人说梦啊……看了一眼因为兴奋而脸色潮红的钟婷,徐谦脑海里无端闪过这么个念头。
节二
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夜宵摊,卖的是馄饨、面条、炒粉干,你就是有天蓬元帅被打入凡间后那样的饭量,到了这,只要有二十块钱绝对能把你撑死。
香气扑鼻的炒粉干点缀着尖椒、鸡蛋、火腿和棵白菜,闻着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沈放随手从筒子里拿出一双木筷子,也不管它是不是干净,埋头就大汗淋漓地吃了起来,才吃了两三口他就噎着了,急忙端起旁边一小碗紫菜蛋汤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很是满足地打了个嗝,呵呵笑着冲二叔沈严说道:“二叔,你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出神入化呀,怎么事前也没见你跟我招呼一声?”
晃荡着手里的调羹,沈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误打误撞,纯粹是误打误撞,呵呵……我也是无意中得知徐谦在别处收购了两家小厂,就琢磨他可能想干什么坏事,却不料这小子太不地道,做的居然是饮食车……”
“所以我才说二叔你玩得出神入化嘛,早在几个月前就预料到了今天,抢先一步收购了南山厂,然后转手一卖就是百多万的纯收入,高,实在是高,哈哈——”
沈严不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我就是有一次无意中听你说过,饮食车的市场很快就会饱和,这生意干不长久,所以知道徐谦要吃里扒外的时候,我就琢磨,可能放子你会主动把市场让给他们去瞎折腾。”
沈放挑起大拇哥:“姜还是老的辣呀,我心里想些啥全被二叔你猜中了!”
“其实我是真的误打误撞,呵呵……放子,跟你二叔说说,这回你打算怎么涮徐谦这混蛋?”
沈放故作高深地眨了眨眼睛,“二叔你再猜猜……”
沈严支着下巴思量了半晌,沉吟答道:“思来想去,我觉得最后还是要依靠市场的消沉来达到目的,只要市场低迷下来,就能将他打回原型了。”
沈放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一下二叔的肩膀,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他的炒粉干,当他把盘子都舔干净之后,捂着肚皮很爽地打了个饱嗝,说了一句,“二叔,既然鱼儿连你的饵都主动跳起来咬着了,我还用得着等待市场来给他教训吗,而且仅仅是将他打回原形,离我的目标还差得远呢,二叔你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