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冬天的风很大,刮在脸上跟刀刻一样,沈放口中竖起大衣的毛领,慢步走下长长的大理石台阶,一眼便看见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张妍朝自己跑了过来。
一顶俏皮可爱的针织帽,上身是束腰的单排扣黑色外套,里头穿了件褐色高领毛衣,下身则是短裙、高筒皮靴,看上去跟十几年后的职业女性打扮没什么两样,沈放跟张妍已经有旬月没有见面了,感觉她似乎消瘦清减了许多,特别是她个头不高,穿得又不多,故而显得更加娇小。
沈放刚要开口跟她打招呼,不曾想她却一头扑进自己怀里,用力搂着自己的腰一言不,好像见着最亲的人似的。
愣了一会,沈放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柔背,问道:“张妍,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上海被人欺负了?”
张妍贴在他怀里摇摇头,久久才舍得松开手,往后稍退了半步,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庞,浅笑着说:“太久没见你了,突然好想好想抱抱你,所以就没忍住——”
若无其事地笑笑,沈放温柔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凉冰冰的,不由怜爱地整个握在掌心,问道:“怎么是让你来接我,老关也太不会办事了,随便叫个会开车的来,不就行了吗?”
难得沈放对自己这般体贴,张妍开心地说道:“不能怪关总,是我自己强烈要求要来的,公司上市的事情,是我在帮着操作的,具体的一些细节我了解得也多些,所以我来接你,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杭州罢了,关董平自然也不会刻意瞒着张妍,至于公司整体上市,早在年前便已经跟萧文具体谈过,金融手段方面,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萧文跟胡彬他们,完全用不着张妍特意来跑这一趟。
沈放牵着她地手,一边朝轿车走去,一边随口说道:“来了就来了吧,只是回去的时候,得由我来开车,我可不想你疲劳驾驶。
”
张妍乖乖地嗯了一声。嘴上却反对道:“从上海过来就两个小时而已。我这不是精神着呢吗。还是我来开吧。你好好休息。等到了地方。关总他们还有一大堆地事情等着跟你请示呢。”
沈放没有坚持。嘟囓道:“不是跟他们说过了吗。公司地事情不要来找我。怎么就没一个听我地话呢……”
两人进到车里。张妍摘下针织帽和脱下外套扔到后车座。贴身地毛衣立刻便凸显出她女人特有地韵味来。“小老板。你可不能怪关总。听说你要撤股地事情。他们急得嘴巴都起泡了。要不是清荷姐一直压着呀。他们早就集体跑来找你了。”
沈放神色一敛。沉声说道:“这事他们是怎么知道地。我警告过萧文。绝对不能走漏消息地!”
张妍吐了吐舌头。含含糊糊地说:“小老板。新天泰华知道这事地就只有萧文、胡彬和我。我们三个人可都是守口如瓶地。绝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没有提过。老关他们是怎么知道地!”沈放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整体上市后全部撤股地事情。倒并非有意瞒着老关他们。只是这消息走漏了地话。很可能引起“落日”组织地注意。他既要完全切断自己跟香地关系。又不想打草惊蛇节外生枝。就只能尽量让越少地人知道越好。
张妍有些害怕地偷偷瞟了沈放一眼,“真不是我们走漏的消息,听说是郭总看了整体上市地策划报告后,莫名其妙地就猜出来了……”
沈放叹了口气,“萧文这小子,我让他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还是让人给看了出来,我看他这个座山雕是不想干了。”
张妍扑哧笑了出来,“呵呵……小老板,萧文也是这样说的呢,他呀,就差跪在地上,求关老郭老他们装瞎子了,今天还把引咎辞职的信都写好了。”
想想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没用,而且关董平、郭凯他们,迟早也是要通知到地,沈放无可奈何地说了声“罢了”,裹了裹衣服闭上眼睛,困倦地说道:“我先睡会,到了上海再叫醒我吧。”
“嗯,我开慢点……”张妍将暖风调了下位置,偏过头去出神地看着沈放,满脸的柔情。
……
阳台算不上宽敞,刚刚好能摆下一张茶几和一把藤椅,虽然淡蓝色地钢化玻璃隔绝了外面冬天最煦暖的阳光,但每天吃过早饭后,付骏都会拒绝出去散步,而是喜欢手里拿本书,靠在藤椅上惬意地眯着眼睛,像是在看书,又像是在打盹,若是没有人来打扰,他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上大半,当然,把肺都要咳出来地时候,他是无法保持这样的淡定和从容的。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从阳台看出去,偌大的花园和草地显得毫无生气,偶尔有人打着雨伞,也是急冲冲来又急冲冲离去,就像心里若隐若现的那一点,突然涌出来是那么的让人亢奋,转眼却又只剩下了落寞。
新泰案的罪责几乎都由付佩蓉承担下来,作为新泰的总经理,真正的掌权,因为始终处于幕后,付骏一如最初筹划的那样,获刑仅有八年,可
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再也走不出这囚牢的方寸之间,癌晚期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很有可能最后他还是会走在付佩蓉的前面。
“将死之人……我已是将死之人了呀……”背负双手凝视着雨中的世界,付骏表情沉重地呢喃,听到敲门声响,回过头便看见了最爱的那个女人。
盈盈走进病房,热泪滚滚的任灵儿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往前冲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哽咽着擦去脸上的泪水,绽放出凄美的笑,颤抖地双手摸上他瘦削仍显刚毅的脸庞,用能融化寒冰般温柔的声音说道:“小骏,你,还好吗?我好想你,好想你……”
付骏单手围着她的纤腰,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微笑道:“你来了,一切自然都会好起来的,倒是你,灵儿,你憔悴了好多。”
任灵儿抓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相思愁苦地话,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轻声细语安慰着,不停地跟她说自己没事,将她搂在怀里舔去她脸上的泪,付骏内心深处深藏着的悔意慢慢泛滥开来,“我怎么会如此愚蠢,怎么会为了那可怜可悲地事业,而亲手将她送给别人,看着她被人蹂躏,看着她被人糟践,我怎么会这般蠢呀,她是我最爱的女人,也是最爱我的女人呀,我怎么就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呢……”
两人拥抱着来到床边坐下,头碰着头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他们的柔情缠绵就像久别新婚,他们地相濡以沫又如风烛残年仍能相伴的老俩口。
不知过了多久,任灵儿地情绪平缓下来,她依偎在付骏的怀里,嬉笑着说:“小骏,那个沈放简直就是一只小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他,我费尽心思,绕了无数个圈子,最后找上省长王淼,才总算说动他入局,把我都累了个半死。”
付骏表情轻松地说道:“灵儿,真是难为你了……沈放这个人,我也一直摸不透,他地性格很矛盾,很奇怪,有时候谨慎得过头,有时候又大胆到让人惊讶的地步,所以他会不会咬下这个鱼饵,我心里其实也没底。”
见付骏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高兴,任灵儿转了转脑筋,有些忐忑地说道:“我离开苏临的时候,特意从上海绕到北京,又飞到哈尔滨后才中途转机过来地,可能他只在意我跟王淼是否有瓜葛吧,并没有让人再跟踪我——”
付骏嗯了一声,温和说道:“我不是在担心他对你的身份起,我只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需不需要使点力,从他后面推上一把。灵儿,你有跟他说老石地事情吗?”
肺癌晚期,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都会变得消极而沮丧吧,任灵儿相信,支撑他坚强活下去的因素,除了自己以外,便是向沈放复仇一雪前耻,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计划不能失败,更不能因为自己而失败。
任灵儿松了口气,回答道:“老石地身份很特殊,又是你布下的棋子,当时沈放是突然把我抓去问话的,我就没敢轻易提起他。
”
付骏欣慰地点点头,“嗯,你做得对,以沈放的能力,他如果真要跟落日碰一碰,自然而然会主动找上老石的,这个套,他自己钻比我们诱他钻要好。”
任灵儿有些不能理解似的看着他,问道:“小骏,明明你跟沈放是冤家死对头,怎么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对他还挺欣赏似的。”
付骏笑了笑没有回答,有些事情女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好比两个以命相博的剑客,无论最后哪一方失败,哪一方惨胜,内心深处都会油然而生一丝惺惺相惜之情。
慢悠悠站起身来到阳台,握着任灵儿从后面抱着自己腰部的双手,付骏感叹道:“沈放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放了,他现在的实力虽然还比不上鼎盛时期的新泰,但却雄厚到足以给他强大的自信了。落日,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冲锋,多想能活着看完这一场激烈的战斗啊!”
“你能看到的,你一定能看到的……小骏,我就在这陪着你,陪着你看完这出戏,然后,然后我们一起上路……”
听着任灵儿深情的述说,付骏并没有反对她陪自己一起上路,而是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慢声道:“灵儿,人生最后的这一段路程,我很想能和你一起走,可是,你还有事情要去做呀……”
任灵儿忍不住哭出声来,任性地抗声道:“我不要再离开你了,不要再离开你了……不管怎么糟蹋自己,怎么作践自己,也不管要跟多少男人睡觉,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爱我的……小骏,不要让我去勾引沈放了,我做不到的,他甚至连碰都不会碰我一下,我只会自取其辱而已,小骏……”
眼角湿润了,抬手去擦却又什么都没有,付骏勉强转过身,捧着她娇艳动人的脸,情意绵绵地说道:“傻瓜,我怎么还舍得你哟,我舍不得你,灵儿,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从这里逃出去,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