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找了个借口把顾北从这一桌拖了出来, 他看着顾北越来越白的脸色拉着她到了喜宴的外面。
“你要是想死,也别在这啊,这可是人家办喜事的地方。”
“吴天, 你说话可以不这么刻薄吗?”
顾北不敢抬头, 她怕一个动作眼里的泪水就会抖出来。她不想再回到这个要勉强微笑的地方, 这对于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她的表里不一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从走廊里不连贯的高跟鞋声就能听出顾北有些微醺, 她扶着墙勉强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心脏越来越急促的跳动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又出现了连续不止的咳嗽。
身体慢慢从墙壁滑落, 像是一朵败于枝头的花,悄然落地的无声无息。顾北越努力的大口呼吸, 呛进去的风便更加剧了她咳嗽的状况。
“顾北。”吴天扶着她的肩叫着她的名字。
“带我……离开……”顾北的手紧紧的抓着吴天的胳膊, 她以为是很用力的, 可是那力气只有一秒钟。
顾北不知道吴天把自己带到了哪儿,只记得走过院子的时候听见了小狗的叫声, 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好渴……”
在一片连呼吸都能呛到满口黄沙的沙漠里,一个接一个的热浪迎面而来打在顾北的身上,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好像都被头上的日头抽走了,干涸的嗓子和龟裂的嘴唇都在渴望雨露。
眼前出现一片绿洲不知是临死前的海市蜃楼还是真的救命稻草,总之撑起了顾北心里一丝希望, 她几乎是用爬行的动作爬到了绿洲旁。她感觉嘴唇开始湿润了, 口里好像有甘甜的东西流了进去。朦朦胧胧间她睁开了眼睛, 吴天正拿着一只沾了水的棉棒擦在她的嘴上。
“你醒了。”
“这是哪儿?”
“我家啊。”
“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顾北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别说的我跟拐卖妇女儿童一样, 是你自己要我带你走的。”
顾北想起来自己说的“带我离开”, 可那不是针对吴天,当时那种状况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都会说出那样的话。
婚礼之前顾北以为自己可以撑到结束,可是当她听到向南特意为了她去拍樱花,连梦里都喊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关于以前的种种就像洪水猛兽一样侵袭着她。除了逃走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是不是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生。”
“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的身体状况不易过度饮酒。”
“我小的时候做过手术,已经痊愈了。”
“痊愈是在你之前患病的基础上才会出现的词语,这并不代表你和正常人是一样的。顺便通知你一下,一会儿向南会来接你。”
听到这顾北本应该像其他有骨气的主角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抽吴天一个大耳光,转身离开。可是她要是有那半分力气又何必让他带自己离开,顾北似乎已经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了。她看都不看吴天一眼,随口问了一句:“这又是个圈套吗?”
多可笑,顾北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可供向南开发,他非要一遍一遍的精心策划自己。
院子里的小狗又在汪汪的叫着了,还没等这叫声停止,向南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圈套?向南人家问你这又是什么圈套。你俩慢慢拆圈套吧,我要和佩吉出去散步了。”
顾北想叫住吴天,虽然她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但多一个人会让顾北安心。
“顺便提醒一句,她的身体不适合闻烟味,尤其是你手里这种尼古丁含量极高的。”
向南收起了刚刚掏出来的烟盒,看得出来吴天的话在向南面前还是有份量的。也是,他是他的私人医生,如果不听话,说不定会随时命丧于他人之手。
吴天走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再提醒一下,你一会儿和这位女士交谈的时候尽量温柔些,她有……”
顾北知道吴天下一句话的内容,但她注视着他的眼神让吴天把后面的话转了方向。
“她怎么了?”向南问吴天。
“她有轻微的酒后焦虑。”说完吴天推门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这两个人的时候就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发冷,向南的手就搭在床边,和顾北的手之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即便这距离近的还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可是没了年少时的冲动这几厘米的距离都看上去有好远。顾北把自己的手收到了被子里,明明这里的秋天还很暖和,可是顾北总感觉冷的心抖。
“你生病了?”向南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天的酒席下来疲倦总是难免的。
“没有,只是喝的稍微有些多。”
“酒后焦虑……?”
“是我告诉吴天的,这样不是看起来会可怜一些。”
顾北知道这样的话一定会激怒向南,激怒他有什么好处?让他更加厌恶自己,让自己更加厌恶自己,这样就有一个名正言顺忘记的理由了。
“可怜?你想让谁可怜你!顾雪?吴天?还是我?别做梦了。”
做梦?这些年顾北做了无数个和向南花前月下的梦,可唯独没有梦见过他另娶她人。现在她就是想让自己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我只想给自己一个可怜自己的理由。”
“顾北,你惺惺作态的样子让人看了真倒胃口。”
向南看着顾北的眼神,一定是烦透了她这副孤影自怜的模样。他拿起西装起身向外走,从西装外套上掉下了一朵胸花,上面写着“新郎”。顾北刚想提醒他掉了东西,向南停下了脚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的时候嘴角是顾北不止一次见过的戏虐的笑容。
“对了,忘记和你说:生日快乐。今年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
顾北知道那样的笑容之后会出现可怕的语言,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的话说出口的时候总有让顾北无法承受的重量。
“你过生日把妹妹送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享用你这份大礼,说出来还真有一些不好意思。谢谢你,my heroine。”
他们始终无法在平静的情绪下沟通,顾北看着向南离开,院子里的小狗又叫了起来,吴天根本没有离开,他一直站在门外。也对,本来就是个圈套,怎么也应该享受一下胜利的果实。
“你还好吧?”吴天走到顾北身边看似关心的询问着。
“今天借你这里休息一晚,算是我自投罗网的奖励吧。”顾北已经学会在别人刺伤自己之前先在自己的身上剌几刀,可能这样会减轻她的痛感吧。
夜里顾北下床拉开了面前的帘子,月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身上,有些清冷,有些迷朦。她想睡却怎么都睡不着,倚着窗看着完全陌生的城市,忽然有种走失了的感觉。但她分不清是自己走失了,还是弄丢了什么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之那份空荡充满了她的心。
“还不睡吗?”吴天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顾北打开了门,看着面前这个人脸上的倦容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
“吴医生也没睡吗?”
“不,我习惯早起。”
顾北仿佛没听见一般重新回到了窗前,她的世界好像安静的不行,只有眼前的月光带着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柔情才能走进她的世界,
“我刚的笑话,是不是太冷了?”
“医生,有安眠药吗?”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吴天拒绝了顾北的要求,两个人又没了声,长久的沉默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飘散。
“你说的对,我不过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向南,不,我的妹夫说的也没错,我只会惺惺作态……”
一连串的自我批评从顾北的嘴里淡然的飘出,仿佛是在指责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吴天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句话,而顾北也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意思,只是自己对着窗外自言自语。
“你和向南之间只差了那么一句:你爱他。”
说完话的吴天看着顾北的背影,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到吴天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只能看见她微微向下的肩膀在抖动,分不清是哭是笑。
顾北对着窗子里的自己说:“我爱他,可是他不爱我……”
看够了外面的世界,顾北转身回到了床上,吴天知道这是在驱逐他的意思,他起身走到门口,顾北叫住了他:“吴医生,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怎么会爱自己妹妹的丈夫。”
这一天是顾北这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可再难熬又怎么样,不过还是二十四个小时,终究还是过去了。
“顾北,要不要出来吃早餐?”吴天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顾北走过去开了门,从吴天的眼神中顾北能感觉出自己一定是丑坏了。吴天看着顾北不过一夜之间,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比他第一次见到时多了很多悲伤,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初见顾北时对着他笑着说自己没事的样子,那时候也是衬着这样的阳光,不同的是那时候顾北的笑脸比外面的太阳还耀眼。
“谢谢你收留了我一个晚上,我该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吧,或者可以吃过早饭再走。”
顾北摇摇头,她脸上似乎是在微笑,不过看上去有些勉强。
“吴医生如果可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照顾好顾雪,她为了向南留在这里,虽然有爱人,但是却少了亲人陪着,如果她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还请你代为照顾。”
“我是向南的私人医生,照顾他身边人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如果清风可以形容一个女人,那一定是顾北。也许是她太瘦了,走起路来脚下竟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还是送你走吧,你是顾雪的姐姐,也算是向南的亲人,我有这个职责。”吴天抓起桌子上的钥匙,几步就走到了顾北的身边。
“我算吗?我只想一个人走一走,谢谢你。”
顾北再一次拒绝了吴天,她也不知道这里离她住的酒店有多远,只不过她不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对着和向南有关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