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儿……”金世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进来吧。”媱儿正坐在梳妆镜前用羊角梳梳着自己柔顺的头发。
及腰的长发披散着,铜镜前的媱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世祎。
“这样,你便也敢让我进来?”
“公子说笑了,媱儿只是要就寝了不想公子突然前来。若是公子心中纯良,便是我什么样子都是无妨的。”
金世祎撇了撇嘴,这小丫头,倒真是什么都敢说。却也是一句话打断了金世祎想说的话。
“金公子并不喜欢我,为何几次三番来寻我?”媱儿玩弄着手里的秀发。
“啊…我与你有缘。”半晌,金世祎蹦出这么句话。
“缘?什么是缘?从何而来又到哪去?论是金大公子的学识才情相貌,样样都是当世女子为之倾倒的,世人便皆道与你有缘。你又怎知我与你,也有缘?”
“媱儿,若是有可能,可愿去敝舍一坐?”哪里有没见几次面就去家中一坐的道理,媱儿透过镜子微微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明白这金大公子每日来寻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喜欢?可是世人嘴里口口相传的喜欢与爱情可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方儿,送客。”金世祎又碰了一鼻子灰。
“失敬,那我就先告辞了。”金世祎起身作揖离开。出了媱儿的房间,金世祎颓靡的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都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翌日上午,醉香楼闭门谢客,任是谁来,都是无用的。
姑娘们睡到了日上三竿。
老鸨在房中想了一夜。她仍是记得黑衣人刚把孩子送给她时候的情景。一身的打湿绫罗,腰间那一块上好的白玉,那孩子自己瞎比划的金字和媱字。馨水的金姓是第一大姓,十五年前金府丢了女儿……
可是这孩子,那个时候的翠香,不能给,也不愿给。
“媱儿,娘亲不清楚你的身世。但,娘想与你聊聊。”
“嗯?娘亲怎么了这是?”
金媱笑着,但有些愣。听得出娘亲语气里的凝重,听得出娘亲语气里的不愿提及。
这件事情从哪里提起呢,从我们年少时期吧。
十五年前的黑衣人喜欢金府如今的老夫人,陈宇宁。陈宇宁和李游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但是陈宇宁看来,关系却也只能到青梅竹马。
陈宇宁和金宇正大婚当天,李游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李游去了哪里,有人觉着李游出了馨水,有人觉着李游躲进山中,有人觉着李游死了。
三年后,馨水长公主,金府大小姐金媞媱失踪了。
和黑衣人一样,自此杳无音讯。甚至后来有人猜,那个金府的大小姐金媞媱,会不会被李游带走了。
或者,这个孩子就是李游救的吧。
“娘亲,您与我说这些是做什么?”
十五年前的李游将一个三岁的孩子送到了醉香楼,女孩腰间白玉上刻着金字,三岁的小女孩只能比比划划的女子旁和残缺的䍃。自此,这个小女孩便叫金媱了。十五年了,李游行走江湖,再未回过馨水。
三岁的小女孩是他江湖所救。他是江湖侠士,自然不方便带孩子,便将孩子带给了醉香楼老鸨,翠香。
翠香和李游是老相识了。
十五年后,金世祎找到了醉香楼。
几世的金家人,从未来过这“宝地”。翠香愣了,也慌了。
一袭青丝绸缎长袍加身,金宇正提字的竹扇,鬓间挽着一朵云,腰间白玉。
白玉上刻着与媱儿一模一样的金字。
翠香想,她该是金府失踪的大小姐。
“那娘亲,您希望我回去吗?”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
“媱儿,娘亲从未想过你会带给我荣华富贵,但是娘亲希望,我的媱儿可以幸福。”
“娘亲…”媱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媱儿,身为金府人,这是好事。好了,娘亲说完了。”翠香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嗓子实在已经酸到说不出话。扶着桌子起身,留下了一只金钗。
凤凰涅槃。
回到酉离院的翠香,泣不成声。这是十五年的心血,这是那个人送来的孩子。她不忍,她也不舍。可是金家可以给她的未来,远远比我这个青楼的老鸨好太多了。
金世祎仍然每天都在月亮刚爬上树尖的时候前往醉香楼。
一连三两个月醉香楼没有客人了。
姑娘们心急,只见金公子每天上楼来寻人。却不见她在哪个姑娘房中过夜,有时几分钟就一脸怅然,挥着扇子离开。
有时却天明才离开。
姑娘们开始好奇,一窝蜂的往金公子去的方向涌。
两回拦两回拦,姑娘们开始找书僮了。
允逸虽是****,但对着一群手无缚鸡秦楼楚馆的她们,更多的是不愿理睬。
偏偏那个身份无比尊贵的人竟是在这种地方寻到的。这金家上至老爷夫人,下至打扫庭院的丫鬟奴才,个个坚如磐石,雷达不动。
此后的三两个月,吃过晚饭,姑娘们便也上街买点饰品,看看灯会,打发打发时间,要不干脆回房睡觉。整日里无所事事,时间过的异常的慢。那生的那般好看的公子,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想到这姑娘们就连声叹气。
整整两个月,老鸨没出过房门,就算姑娘们集体跪在老鸨房门前,老鸨仍是闭口谢客。
没有人知道老鸨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金公子每晚到底去哪,又是等谁。
而媱儿,两月有余,再没见过金世祎,她知道自己哥哥每晚都在房前等候着,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着这突然其来的消息。到底是血浓于水,她不知是看着站在门前看着金世祎,还是不忍离开娘亲,有时竟也是没来由的痛哭一场。
娘亲已经说过了,让她回去。
这三两个月,不论是醉香楼还是金府,过得都不好。
金府老爷夫人心急,不知如何是好。这金媞媱果真随了金家性格,坚如磐石,雷打不动。
三个月,馨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府老爷也进了醉香楼。
这金家老小是怎么了,馨水百姓饭后津津乐道。
是夜,皇帝老儿微服出访。亲眼看见金宇正和金世祎走进了醉香楼。
天色还早,月色明亮。醉香楼寂寥无人,清冷咸淡。
这男人一个个都回家陪老婆去了?
皇帝站在醉香楼门前,扶额奇怪。
“光遇。”皇帝叫着大监。
“哎,皇……黄老爷,您是不是想说金家老小怎么进了醉香楼。”
“你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微……小的去看看?”
“去!”
“好嘞!”皇帝知道这小太监就爱进这地方。
光遇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太监。平民所托,巧逢天子,便收养进宫,自小照顾皇上起居罢了。
遇到合适的女孩,皇上会放他出宫,许他一世荣华富贵。可是太监的名声到底是压着呢,虽不是太监可却也终究不好听。
“呦~这位公…哦不老爷怎么不进去啊。”醉香楼一姑娘酥软的声音传到皇帝耳朵里,听得一阵鸡皮疙瘩。几天没有生意的她们,已经开始怨恨金家了,她们希望有一个比金家更有权有势的来震一震金家的威风。
皇帝莞尔一笑说道:“你可知这金家老小为何来此地?”
“谁知道啊,这金家也不是我们这等人可以随意询问的,也不知寻得是谁,有时候啊,几分钟就走了,有时候天明才出来。这醉香楼的姑娘啊全在这呢,也不知是寻谁!”姑娘抱怨道。
“寻人?”金府能寻得人也无非就是十五年前失踪的长公主,金府千金了。
莫不是在这醉香楼?不然,金府老小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可金府的千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是光遇这个小王八蛋撺掇,说烟柳巷的一家茶点实在好吃,天潢贵胄,至高无上的人怎么会来烟柳巷。若被朝中大臣得知,尤其是金宇正,奏章又该堆满尚书房了。
不多时,大监出来了。
“皇……黄老爷。只听说这金府老小楼上寻人呢。我看着金家大公子下楼了,估计该出来了。”
“姑娘?醉香楼除了我们只剩下妈妈了!莫非……”皇帝和大监也没理会这自言自语的姑娘,转身对面寻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席地而坐,静静地观察着金家老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几刻,大监喝茶水喝的都想去茅房了,这醉香楼也没见动静。
突然。
面若桃花,口含朱丹,指如葱根,窈窕纤细。
大红席地长裙,金丝凤凰绣于上长,金步摇,玉钗子,流苏满缀。
若是旁人光是大红长裙就足够定罪抄家的了。
可这是金府上下亲自来寻,亲自送出醉香楼的。
这女人是谁,没人知道。姑娘们不知道,坐在对面的皇帝和大监,更不知道了。
姑娘们窃窃私语,在这醉香楼几年,竟是从未见过这位女子。
皇帝愣了,大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世间怎会有此女子?
“宁?醉蓠?”皇帝满心惊讶,皱着眉,却又悠悠的唤出了一个名字。
大监转头看了看皇帝一脸新奇?“此女子名唤宁醉蓠?”
“不!”大监也没有心思去讨论到底谁是宁醉蓠。
眼看着媱儿上了金府的轿子,二楼的翠香捂着嘴,手帕擦着眼泪。转头不再看向金府上下的喜悦。
辛苦培育的女儿就这样送回了老宅,这怎么说当娘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媱儿,幸福就好。
一旦金府上下得知了金府千金在醉香楼的消息,便是谁也不可能拦住媱儿回金府认祖归宗了。
这是金府上下十几年来的夙愿,若是生前无法找到媱儿,怕是金府老爷夫人迷离之际也是不能闭眼的。
次日,醉香楼遍恢复热闹喧嚣。
在做好了所有庆祝金媞媱回府的准备之后。
金府。
满厅酒席,大红绸缎挂满了所有椽梁,鲜红的喜字刺痛了媞媱的眼,也刺痛了另外一个姑娘的眼。
没有迎亲队伍的大肆操办也迷惑了街坊邻居的眼。
金府的大肆操办,与安静的酉离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翠香的床前,摆了两箱金条。一箱为了报答老鸨的养育之恩,一箱为了报答老鸨的教导之恩。
翠香愣愣的看着金子,她从不缺这两箱金条。坐在床榻上,不哭,不笑,不动,不说话。没有表情,没有想法。与此同时的金媞媱,坐在楼宇之上,一身彰显金府荣华富贵的绫罗绸缎,压的她喘不上气,起身,开门,阁楼之上的视野分外空旷,远远望着醉香楼的方向。她知道她的身世没办法让她随心所欲,她知道她早晚都会认祖归宗,她也知道从此命运不在自己手里了。
“小姐,该下楼了。”竹月在外静静的候着,看得出自己即将要伺候的主子不开心。
“啊,好 。”媞媱缓了缓神,回头看着竹月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