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还没有考虑好未来出路的时候, 道协的转让费到账了。
这中间据说县政府、旅游局和道协那边又有一场撕逼。
就是政府方面想把整个野人观都扒了,然后在原址上重新盖一个特别气派辉煌的大道观。
新建的也就得了,这种有厚重历史的还给了拆了重建, 用青华道长的原话说就是:“既庸且俗。”
于是两边因为开发意见不同撕了一场。
廿七当初在山上提“契书”的时候就说了,他的转让是有几个条件的。这几个条件是阮卿授意他提出来的。
阮卿这种古风爱好者最烦慕名去某地旅游看古迹, 结果看到一水金碧辉煌新建筑了。
她让廿七在条款里加了一条“保护性修缮开发”。
事实证明,她和道协的道长们审美一致。
实际上道协经常和旅游部门打交道,为什么好多旅游区要大修特修, 大建特建,这里面有多少油水,大家心里都明白。
反正道长们撸袖子撕了一场,最后还是定下来保护性开发的方案了。
钱到账了, 青华道长还不放心,特意给廿七打了个电话叮嘱他:“要是不知道怎么花, 就在省会或者延市买个房子。你不是想娶老婆吗, 没房子怎么娶老婆。”
青华道长一片心,廿七不好辜负,把他和阮卿的安排告诉了他。
只要不是被阮卿这大小姐随便给瞎嚯嚯了, 尤其阮卿给他出一半, 青华道长倒也还能接受:“好叭。”
又说:“青华道长给推荐了一家福利院,说是公办的,靠谱的。让咱们别去找私人开的那种,很多猫腻。”
阮卿安排了一下,捡着廿七没有通告的一天, 两个人事先联系好, 去了。
钱和东西都捐了,但是出来的时候, 面色如土。
她虽然一直想着找机会跟廿七开启关于不孕不育的话题,带他去男科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能治就治。
但她同时也考虑了,如果廿七真的治不好的话,像他这样的古人一定很希望能传宗接代,那就收养一个。
的确廿七提过“收养”这个词,不是一次了。
所以阮卿这次来福利院捐款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这个事来着。想先来瞅瞅福利院的情形,万一以后真不行,就过来给领养。
她想得特别美,觉得古人要传宗接代,所以要领养一个漂亮的男孩,但她自己喜欢女孩,所以再领养一个漂亮的女孩。
想的真的太天真了。
福利院里哪有漂亮的孩子?甚至连健康的孩子都很少。
如今国家发展了,经济发达了,老百姓都富裕了。只要四肢健全没有什么大病的,哪怕相貌不怎么好看的,都有不孕不育的夫妻排队领养。
留在福利院里的,全都昰让阮卿看了害怕的。
“没事吧?”廿七扶住她背心。
阮卿叹了口气:“还行。”
廿七问:“叹什么气。”
“又一次认识到自己是个俗人。”阮卿说,“以为自己多善良呢,真到眼前,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尚善良。”
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靠近了都害怕。
做不到像言情小说女主那样毫不介意地上前去给那些可怜的孩子擦屎接尿。
就是害怕,根本不敢看那些孩子的脸和眼睛,怕对上眼神,怕从他们眼睛里看到期盼。
其实廿七也很意外。
如今身在末武时代,他一身功夫竟成绝学。想着要是失传了倒真是可惜。这次来福利院也是想过先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一两个根骨好的,可以收作弟子兼义子养起来。
反正阮卿也怕生小孩,她不愿意生,就不强求。
收养就行了。
廿七真的也没有想到福利院里的孩子竟然都是那样的。
有的一看就是先天失魂,有的脸或者身体都走了人形。很多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可能大小便都是无法控制的。
到最后,阮卿那脸色都发白了。
“我也没想到。”廿七说,“跟我们那时候的善堂真不一样。”
阮卿问:“不也是收养孤儿的吗?”
廿七说:“今天这样的,在我们那时候哪活得下来。”
廿七那个时代,善堂里孤儿,都是一群生命力坚韧的孩子。
唯有生命力坚韧,才能活着。
似今天福利院里见到的这许多孩子,在古时候可能出生即死亡。或无人管自然死亡,或溺死、捂死于亲人之手。
又或者健全的孩子,在失去了父母怙恃之后,生命力不够坚韧,也活不过饥饿困冷,很快就会成为路边白骨,野兽食物。
如廿七这样,还能活着等到善堂收养,等到有人救济或者有人来买的,都是生命力坚韧强大的孩子。
阮卿不想开车了,廿七坐上了驾驶位。
刚系好安全带,忽然听阮卿问他:“廿七,对我失望吗?”
她自嘲:“我真的是叶公好龙啊。”
来之前她真的挺雀跃的,第一次做慈善呢,很期待。
她给孩子们准备了很多礼物,拉了满满一车。
结果……
“你私人捐的钱,是很多人几年的年薪了。”廿七说,“你做了善事,我为什么反要对你失望?”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你我不过都是凡间俗世人,我从来就没期望过你是什么菩萨转世。”
阮卿;“……”
阮卿钳住他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头顶摘下来。
“你少给我搞这种霸总动作啊我警告你。”她说,“我可不是傻白甜小娇妻。”
什么揉头发捏鼻子喊丫头。
噫~受不了!
廿七要笑死。
在阮卿的大力科普之下,他现在已经很知道什么霸总、狼狗、奶狗、斯文禽兽、腹黑、疯批和病娇了。
这些词在剧组里也是会接触到的。
果然是男色时代了。
他打灯起步,一本正经地说:“弄反了,你才是霸道总裁,我是家庭煮夫。”
阮卿哼唧两声。
车子开了一段路,在红绿灯路口,阮卿发了会儿呆,忽然承认了一件事。
“廿七。”她悻悻说,“我在你面前,没有优越感了。”
廿七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阮卿:“啧。”
关于她这个优越感的事,上次就被阮妈妈发现了。阮妈妈已经骂了她。
但阮妈妈以为她的优越感来自于对廿七是个“山里人”的心态。
她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阮卿一直觉得自己比廿七多出了一千年的知识和见识。
一开始的确是的,她得手把手地教他各种事情、各种物品的使用方法,甚至要随时随地纠正他的遣词用句。
那时候优越感是很强的。
也经常能获得那种时代碾压的爽感。
但廿七这个古人飞快地追上来了。当他补足了差了一千年的知识和理念之后,凭他的心性、气度,阮卿是再也没有优越感了。
廿七一边开车,一边问:“那你不喜欢现在这样?喜欢先前那样?”
“也不是。”阮卿说。
她也喜欢现在这样。
她胳膊肘支在车门上撑着头。被过滤过的阳光穿透车窗晒在头发上,暖洋洋的,看着廿七。
廿七开着车,侧脸在阳光里明亮又深邃,偶尔投过来一瞥,眼睛里总是像带着笑意。
他看她的时候,大多是带着笑意的。
好奇怪,可能是车里的阳光的缘故吧,总是让阮卿有一种浑身懒散的感觉。
她决定了:“回头我让会计跟福利院对接一下,以后定期给他们捐一些钱或者东西吧,看缺什么。”
阮卿肯面对现实了。
她就做不了什么特别高尚的大善人,承认了。
不过小善还是可以的。
以后定期从工作室的收入里拨出一块来做慈善。
春困秋乏。
福利院的事花去了一上午的时间,吃完午饭回到家里,可能是血液都往胃里流了,困意一阵阵的。
两人一起睡午觉。
阮卿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雕花精致的拔步床,颜色清浅的朦胧纱帐。
半睡半醒懵懵地有那么片刻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醒了了半分钟的神坐起来,床上没人,廿七不在身边。
扭头一看,廿七睡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午后的阳光是斜的,一道一道地穿透空气和尘埃,在地板上打出了明亮的窗子的形状。
廿七就在这柔和的光线中,身体舒展,神情安宁。
阮卿走近,站在阳光里看他。
人为什么长大后要谈恋爱要结婚呢?
是因为需要一种父母也无法给予的陪伴和亲密。
阮卿一直没告诉廿七,其实他去做武行的第一天,她除了担心他能不能适应、会不会受伤之外,她还特别不开心。
傍晚天色昏暗的时候,从工作室回到家里,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显得房子又大又空。
屋里是昏暗的,没有人。
那一刻的感觉很糟糕。
几个月的时间,阮卿已经习惯了和廿七几乎形影不离的生活。即便是分开,也是她出门,他在家。
等她回来的时候,窗明几净,饭香四溢。
他脸上带着笑。
那种感觉太好了。
廿七头一回外出工作没有在家等她的那一天,她其实没好好吃晚饭。
她是吃零食吃饱的。
有种跟自己赌气的意思。饿着自己,想让别人心疼。
可廿七很晚才回来,身上却都是臭味。
真的很臭啊。
他这样臭了一天。
头发也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么清爽了。可能有汗,有土,还有剧组里给喷的定型喷雾。
总是,是不清爽了。有种辛劳后的不整洁。
一下子,她的故意不吃晚饭就显得那么幼稚可笑了。
后来听着他给她讲他在这个世界工作的第一天,那种他挣脱她的手掌心飞出去的感觉也让人好失落。
但终归她不是小姑娘,已经成熟到可以克服了。
后面这些日子,亲眼看着他的变化,有心疼也有为他高兴。
但很快地也适应了他不能每天都在家里等她回家的状态。
今天真好啊,午睡后睁开眼就能看见他在阳光里酣睡。
他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能影响她情绪的一部分。
很美好的一部分。
人遇到美好,总想永恒。阮卿俯下身去,轻轻亲吻年轻男人的额发。
……
我其实是个普通平凡的人,没有自己希望的那么美好,有许多糟糕的小缺点。
偶有不理性和冲动,感情用事,在亲近的人面前喜欢撒娇,耍脾气。
我妈妈甚至说我太霸道,不贤惠。
可我喜欢你。
要不然……跟我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