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宗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欧阳铮,想了想还是没把刚刚赏花楼的事说出来,朝花溪微微一笑,“修远和府里的几位姑娘们在杏花坞那边准备回去,一时寻你不着,还道你出事了,此时正四下找你呢。
“多谢郡王相告!”花溪福身谢过,又道,“承郡王,欧阳世子,家人寻找,花溪先行告退。”
“花溪姑娘可知杏花坞如何走?”尹承宗不徐不疾地问了句。
花溪摇摇头,“待会儿出门问下侍从即可。”
尹承宗往外望了一眼,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姑娘不认路,我送姑娘前去。”
花溪马上推辞道:“怎敢劳烦郡王带路,我正想寻人找顶软轿来……”
“花溪姑娘客气了。这时节众人纷纷离岛,诗会里准备的轿子都候在柳林馆和赏花楼,竹园这边文宣向来不备轿,只怕姑娘难寻到一顶。反正我也要离岛回府了,从杏花坞上船,正好与姑娘一路。”
温吞的声音听起来少了些漫不经心,却让你更不好拒绝。
花溪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应下了,“那多谢郡王了。”
“一道吧!来人,去杏花坞给镇远候府的慕三公子报一声,说花溪姑娘找到了,让他们不必担心。”
花溪还没回过神来,欧阳铮吩咐了一声后,人已经从尹承宗和花溪身边走过,停都不停地向门外去了。
想不跟着走也不行了。花溪退后了半步让开路,示意尹承宗先行,“郡王请!”
尹承宗笑了笑,便先一步出门了。
看着俩人前后脚都走了出去,花溪长舒了口气,戴上帏帽,叫上翠茗跟了上去。
已近日落,霞光浸染了天际,竹林笼上了一层金橘色的光晕。偶有风过,便有那星星点点的光斑在竹叶上舞动,如洒了金粉一般晃眼。
欧阳铮一人走在最前面,随从们走在两侧五步开外。
夕阳下,他的身后是斜斜拉长的影子。花溪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玄色的衣衫即使在阳光下染上了暖色,也让人感觉不到暖意,甚至还有些冷。
刚刚好像忘了问他几时要香来着,待会儿该不该去问问他?花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下了去问的打算。
不再看前面的背影,花溪低下头看向脚下的石子路。
走在身前的尹承宗忽然开口自言自语道:“好好的天气,怎么吹的风冷飕飕的?”
走在最前面的欧阳铮的身形微微一顿,既没应声也没停下。
花溪抿着嘴憋着笑,手伸进帏帽里理了理落下的发丝,彻底挡住了身侧尹承宗的视线,才低头偷笑。
“花溪姑娘家乡在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恩?”没想到尹承宗会突然问她话,花溪放下手道,“花溪家住歧州。父母早年都已亡故,家中再无其他人。老夫人怜我孤身一人才将我接进府来。”
尹承宗睃了一眼花溪,低声道:“在下并非有意勾起姑娘的伤心事,请姑娘莫怪!我只是见姑娘容貌与常人不同,所以好奇问问而已。”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前路,脚步慢了下来,落到了花溪左手边。
第一次走得这么近。
一缕淡淡得橘香窜进了鼻腔,举目远眺漫天桔色的霞光,尹承宗不禁想起了书香墨字中的那一株晨光中的橘树,恍然间明白了为何那素笺上绘的不是花鸟,而是橘树。原来那是她喜欢的气息,带着山林的芬芳,清古幽远。
“花溪记事时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曾说过,我家祖先早年迁居歧州,因与西月比邻,曾祖那辈曾纳过西月女子为妾,正是祖父的生母……血脉相传,所以花溪的容貌才会异于大华人。”
慕家的人知道她是慕向晚的孩子,即使猜到父亲可能是西月人,也从不问提及这家族丑闻。虽然是花溪早先编好的说辞,但今日却是第一次用上。
许久都没有想起这些事了,再次提起来,花溪便忆起了慕向晚,心中难免有些伤感,答了尹承宗的问话,叹了口气便默不吭声地低头走路。
也许尹承宗看起来又比较随性,所以花溪并没多想,以为他只是一时好奇,问问而已,却不知尹承宗暗暗记在了心上。
听见花溪的一声叹息,尹承宗以为她是因生了一副异样却美丽的容貌,受到各种揣测的目光而自怨自艾,轻声问道:“……所以你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吧?今日诗会刻意避开,也是因为这个……?”
“恩?”花溪没反应过来,侧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尹承宗。
尹承宗微笑着说:“听修远说你好读书,怎么可能不会做诗?今日诗会上,你因为容貌避开旁人,其实大可不必……西月新皇登基,大华与西月多年战事也已停歇,现如今边境稳固。过些时候西月使团会来上京,商讨两国通商事宜,其后两国联姻势在必行……”
眸光一黯,尹承宗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此事议定,以后上京的西夷人会越来越多,你也再不必因为自己的容貌而担忧。”
尹承宗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随风飘进耳中,说不出的柔缓。
花溪讶异,侧头看向他。尹承宗已经收回了目光,回头看向前方。
虽然尹承宗误会了她不愿出现在诗会上的原因,但没想到他会为此安慰自己,花溪静默了片刻,感谢道:“花溪多谢郡王!”
尹承宗笑了笑,“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也帮了我两次。修远和啸轩无人时唤我大哥,你若不嫌弃也随他们叫吧。”
“这……”花溪有些为难,这承郡王还真是自来熟。即使他时性格使然、为人豁达,但碍于慕向卿的提醒和他郡王的身份,花溪并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花溪装聋作哑,不吭声了。
“算了,姑娘家面皮薄,不难为你了!”尹承宗嘻嘻哈哈地一笑带过,“不过以后你也无须那般客气就是了。”
“恩!”花溪随意点点头。
尹承宗脸色一暗,看了眼前面的欧阳铮,唇角又勾起,喊道:“文宣,忽然想吃聚福楼的香酥鸡。晚上你若无事,去喝一杯,如何?”
尹承宗加快了步伐,离开了花溪,追上了前面的欧阳铮。
他这一走,花溪立时松了口气。
三人到了杏花坞。
慕修远站在小楼外,正焦急地向来路上张望。待他看见了跟在欧阳铮和尹承宗后面的翠茗和花溪时,面露喜色,赶忙迎了上去。
“承郡王、欧阳世子!”
“恩!”欧阳铮颔首回礼。
尹承宗拍拍慕修远,“修远,等久了吧?花溪姑娘在林子里迷路了,又绕回竹园了,刚巧被我碰上。”
慕修远裣衽行礼,“多谢欧阳世子和承郡王送花溪回来。”
花溪冲着尹承宗福福身,“让三哥担心了!”
“无妨无妨,四妹走时给我说了一声,只是……”慕修远面露犹豫,“回来就好,咱们这便启程回府。”
“人送到了,我先告辞了!”欧阳铮转身离开经过花溪身边时,一声极轻的“别忘了”飘进了花溪耳朵里。
花溪慌忙福福身送客,“恭送世子。”
尹承宗也跟上来,走到花溪身边,停了停,“今日你没瞧见诗会热闹,赶明儿集子印好了,我让修远给你带一本。”
没等花溪开口相谢,尹承宗一句“不必谢了”打住了她的话头,优哉游哉地走了。
慕修远微微蹙眉,走到花溪身前,“花溪,你与承郡王何时这般相熟……?”
花溪撩开帏帽,“花溪与郡王并不熟,郡王赠书也是因为花溪给他写过两张香方罢了。三哥刚刚欲言又止,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修远叹气道:“刚刚五妹不慎失足落水了……”
花溪一惊,急忙问道:“啊,五姐现在可受伤了?这,这是几时的事?”
“恩!无碍!就是受了惊吓。这会儿换了衣裳,刚缓过劲来。半个时辰前……”慕修远没继续解释,顿了顿又说,“本来不急着回去,只是在岛上多有不便,所以想着赶紧回府才匆匆忙忙地去寻你。既然回来了,你进去唤她们上路吧,我去让人备船。”
花溪点点头,进了小楼。
屋里韵欣歪在榻上,闭着眼不说话,旁边新换的贴身大丫鬟玉蕊哆哆嗦嗦地站着,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了。
韵琳和韵宁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韵琳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韵欣,手里的帕子揉成了一团。
韵宁一脸为难地想劝说又不敢开口,眼睛一直在韵琳和韵欣中间来回转悠,猛然觑见花溪进来了,忙问道:“啊呀!花溪,你跑哪里去了?五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
“闭嘴!”韵琳喝住韵宁,“你没事添什么乱!”
韵宁瘪瘪嘴不敢再说。
花溪没理会,走到韵欣跟前,见她头发泛潮,伴着一股杏花香气,想来刚刚沐浴过。
“我从诗会出来便跟翠茗在岛上转转,在竹林里迷了路,绕了半天才出来。刚回来久听三哥说五姐落水了。三哥刚去让人备船,让我进来看看五姐可能起身了。若能起身,这便启程回府。五姐,你可好些了?”
韵欣缓缓睁开了眼,“无碍,可以走!玉蕊过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