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顾白羽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将自己拐走的那个人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水和饭菜的事情,小豆子还是一五一十地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只是在想到那个被凶手折磨得浑身鲜血淋漓的孙太刚的妻子时,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小小身子,再度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孙太刚住在柳杨镇辖区内的一个村子里,凶手往返两地之间需要大概一天半的时间,照这样的距离和时间来算的话,今日凶手打算在一天之内带着人来回的话,他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
在脑海中迅速地计算着凶手可能前往的几个地方,以及那些地方是否存在凶手选择下手对象的可能性,顾白羽还尚且没有确定出来最终的目标,却只听得耳畔沉沉的响起一句简短有力的:
“一个人注意安全”。
随即,前一刻还走在她身边的苏墨轩,便瞬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草木茂密的山林之中。
凶手可能去了哪里,苏墨轩的心中,已然有了眉目。
将从山洞中找到的小豆子送回到王氏的怀中时,顾白羽看着王氏那充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泪水的脸庞,却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孩子的父亲那一边,显然是对小豆子的失而复得没有什么欣喜愉悦的情绪,看向自己养了七年的、刚刚死里逃生的儿子,他的目光中,只有嫌弃和厌恶。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就不愿意对任何人进行审判的顾白羽,第一次在心中真真切切地希望,受到大兴律令惩罚而前去大牢服刑的人,是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孩子父亲。
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等到夕阳渐渐西斜,顾白羽终于看到苏墨轩那熟悉的身影,从捕快所的院门之外,步履匆匆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抓到了,”点点头,苏墨轩就势拿起顾白羽搁在桌子上尚未喝尽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平素镇外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用刀子威胁那个身份尚未确定的女孩子的父母。”
“既然是离平素镇不远,那孩子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报官?”
听到凶手已经伏法被抓,顾白羽松了一口气,疑问瞬间浮上心头,若是能够早一点儿确定那个女孩子的身份,那对做父母的,也不用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
“那户人家很穷,除了咱们找到的那个孩子之外,还有五个孩子,更何况,她又是个女孩子。”
语气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叹息,苏墨轩好容易才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重男轻女。
虽然大兴王朝的民风一向开放通融,有智慧有能力的女子也可以担任官职,然而重男轻女的思想,却并不曾彻底的消失。
如苏墨轩和顾清韵两家这般将家中的女孩子宠得无法无天的人家,在整个大兴王朝之中,的确是少之又少。
“还好你不在意这个。”
看出了苏墨轩眉宇之间的沉重和叹息,心知他外冷内热的顾白羽,再度倒了杯热茶递到他的面前,话语中充满安抚的意味。
伸手接过茶盏,苏墨轩却并没有喝,而是转手便将茶盏重新放回了案几之上,长臂一伸,便将顾白羽揽在了怀中,紧接着,便将头埋在了顾白羽的肩窝之中。
“喂,苏墨轩,这里可是府衙的捕快所。”
满面无奈的对苏墨轩抗议出声,顾白羽却并没有试图抬手将苏墨轩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他们都去审问犯人了,一会儿才会回来,就让我靠一会儿。”
声音闷闷的,苏墨轩抱着顾白羽的手臂更紧了紧。
感受着苏墨轩的疲惫和隐藏颇深的几丝不安,顾白羽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臂环着他的肩膀,心头浮上几丝隐隐的疼痛。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刑部之中又有韩林之无时无刻不虎视眈眈,苏墨轩的日子,恐怕不比她在罗氏母女并着顾延庚的或阴或阳的围攻之下,好过多少。
“苏侍郎,顾大夫,凶手已经全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按照惯例,三天之后,徐太守会在府衙的公堂上,对他按律进行审判。”
等到邢焕之带着人再度出现在捕快所院子里的时候,苏墨轩已然调整好情绪,从顾白羽的怀中站起身来,坐在了屋子里的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水。
“不过我看,这凶手也是个可怜人。”
将事情的进度简要的禀报完毕,站在屋子里的邢焕之兀自叹了口气。
被捆绑在审讯室中的凶手交代的倒是干脆利落的没有丝毫隐瞒,然而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在犯罪。
凶手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好心帮那些孩子解脱,后来转向对付人贩子夫妻和受害孩子的父母,则是在为大兴王朝扫除罪恶和痛苦的根源。
——这种痛苦,他也曾亲身体验过。
“当初凶手的亲生妹妹,便是受不了继母的虐待,而在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中自杀身亡,凶手说,就守在湖边的他之所以没有出手去救,就是因为他看到,自己四岁的妹妹在平静地沉入湖底的一瞬间,脸上带着解脱之后特有的愉悦。”
将审讯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苏墨轩和顾白羽听,邢焕之话说到此,便是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我倒是怀疑,凶手的这个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语气波澜不惊,站在一旁听完邢焕之的讲述,顾白羽出声说道。
“按照凶手的说法,他妹妹当时才四岁,一个四岁的孩子,即便是受到了极端的虐待,又能有多大的决心去投湖自尽?
况且当时寒冬腊月,莫不说依着咱们这北方的气候,湖面早就已经或薄或厚的结了冰,就算没有结冰,那种冰冷刺骨的水温,她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忍耐得住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中,而不按照本能去挣扎哭喊?
更别说,沉入湖底的时候,脸上还会带着解脱之后的愉悦神情,她只是个四岁的孩子,那种情况下,她的脸上,应该是带着恐惧和疼痛的哭喊才对。”
淡漠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的冰冷,顾白羽看了看赞同着点头的苏墨轩,将目光移到邢焕之的身上,总结道:
“所以我推测,当年凶手妹妹的死亡,肯定同他脱离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溺死在湖中的也未可知。”
顾白羽的话音甫落,整个捕快所中霎时间充满寂静,只有苏墨轩有意无意般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有规律的此起彼伏。
原本还在为凶手的悲惨童年和那个饱受虐待而不堪忍受、所以选择了自杀的四岁小女孩儿而心中有所感叹的捕快们,心中瞬间升起阵阵的寒凉之意。
不是因为凶手义正词严的杀害了八条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也不是因为凶手能够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妹妹溺死在冬日冰冷的湖水之中。
他们心中寒意阵阵,却是因为,审讯之时,凶手对着他们讲述这个所谓的“悲惨的故事”时候,那张充满悲痛的、真实万分的脸庞。
一个人能虚假伪装到真实的难以被人识破的地步,无论是办案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还是新近任职的新捕快,内心之中,都对凶手的病态程度,产生了强烈的后怕之情。
—
“最近朝堂之上的局势并不是十分的乐观,尤其是崔家再度暗示众人,崔氏一族会支持大皇子李景吾这一派之后,李景云这边更是有些捉襟现肘。”
坐在前往顾家大宅的马车之中,苏墨轩抚着顾白羽那柔顺万分的青丝,淡淡的出声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趁着现在将敌我彻底分清楚,就会给将来埋下更多的祸患。”
斜斜地靠在苏墨轩的肩膀上,顾白羽早已对近来朝堂上的局势有了心理准备。
若非局势严峻而片刻离不开斡旋,今日前往顾家大宅接她去平素镇的李景毓,也不会将她交给苏墨轩之后,便再度行色匆匆地骑马离开。
“话虽如此,但我偶尔也会真的担心,这么大的压力,李景云究竟能不能扛得住,毕竟,那些‘墙头草’的力量也不可小觑,能争取过来,也是好的。”
点点头,顾白羽所言非虚,崔怀远在这种时候将崔氏一族的态度更加明确地表示出来,确实是在给最后的安排做着一次相关势力的“大清理”,但是,却也给李景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尤其是那些喜欢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为了讨好眼前得势的大皇子李景吾,甚至不惜出卖李景云的过去,令当朝皇帝一怒之下,斩掉了李景云手下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他们既然是‘墙头草’,那就不在乎早争取还是晚争取。只要你们能始终保证自己的安全,熬过这段时间,那些‘墙头草’看到风向转变,自然是会齐刷刷的倒过来的。”
语气平淡如斯,一向远离这种纷争的顾白羽,此次却是看得更加透彻和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