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雪从手术室出来,气乎乎地告诉赵本真:“你应该把你那随队军医宰了!”
赵本真脸色一沉,“果真是他的问题?”
“都没有按照常规清理好伤口就缝上了,你知道吗?里面居然发现了马粪!马粪!知道那是什么吗?马儿拉的便便!”何素雪真心受不了,握紧了拳头往前一伸,“真相把那东西塞那混蛋的嘴巴里去!什么人嘛,太没素质了。”
赵本真往后退了一小步,讪笑着,“我也不喜欢他,但是如果宰了他,我们营里就没有军医了,到时出去打仗的话伤员怎么办。素质不好,你帮忙教教他,让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行不。”
何素雪拳头定在空中,不会动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骨碌碌转着看赵本真,他轻笑着抱拳,“拜托了。”
何素雪收回拳头,清了清嗓子,想说不行,不喜欢,不干,可面对他期盼的眼神,她神差鬼使地点头了。
伤员陆续处理好,抬进了病房,赵本真嘱咐他们好好养伤,便去找何素雪谈私事。
他有个预感,这事得趁早,迟则会生变。
他在学习室找到了何素雪,她在伏案写病历,也就是这个时代所说的脉案,这是常得贵最新定下的规矩,每个住院病人都要写病历,以供后人参考学习。
光线一暗,对面坐了个人,何素雪嗅到熟悉的气味,笑问:“都说同意收进修生了。还不放心?”
“进修生?倒是蛮贴切的说法。”赵本真露出自以为很有魅力,其实能止婴儿夜啼的笑容,“其实,我想问问。为啥大叔又不喜欢我了,看见我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双手托起她的脸,凑近她,近到能看清她瞳孔中的自己的倒影,“是不是,我的脸再也恢复不到从前,大叔嫌我配不上你了。”
冰凉的脸颊落在他的掌心,那种温暖,直沁进心底。全身细胞好像都沸腾起来。麻麻的。痒痒的,躁动不安,想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通道。
何素雪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这节奏,太奇妙了有没有。
她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赵本真久等不到答案,却是慌得手指头都发抖了,“怎么?大叔真的不同意?”
何素雪被他的痛苦眼神惊到,忙道:“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你的脸,我的脸,我们的脸都会长好的。这个不用怀疑。”
有人从屋外走过,赵本真松开她,“那,是为了什么,大叔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可我自问绝无此事。”
“不是你现在做了什么,而是大叔怀疑你将来会做什么。”何素雪低头想了想,为什么不把师傅和自己的顾虑告诉他哩,也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利,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他并无过错,可以说,他是个被无辜连累的可怜娃。
“什么?担心我母亲会给我聘某个表妹?”赵本真失态得声音都变调了,“这,这怎么可能,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大叔他,他真是想太多了。”
把事情说出口,何素雪脑子特别的清明,心情也特别的平静,“赵本真,你别激动,这一切目前还没有发生,但是不代表永远不会发生,师傅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他想叫我们分手,也是为了我们好,趁着还没有陷入太深,不要给彼此更多的伤害,师傅,用心良苦。”
赵本真颓然坐回椅子上,茫然望着虚空,“大叔没见过我母亲,不知道她的为人,把她想岔了,母亲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啊,我要去跟大叔说清楚,母亲不会做我不喜欢的事,更不会挑我喜欢的人。”
何素雪按住他的右手,缓缓摇头,“不要,不要去说,解释是没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本真,你摸着你的心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母亲一定要你娶某人,你娶,还是不娶。”
赵本真反握住何素雪,像是安抚她,又像是安抚自己,“不会的,不会出现这种事,你和大叔想太多了,母亲绝不会叫我娶不喜欢的女子的。”
何素雪温柔地望着他笑,“我信你,可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赵本真,这也是我跟你把话说开的缘故。因为我的职业,因为我的经历,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不会让你为难。”
赵本真死死捏着她的手,为什么这一刻有种她要消失的虚幻感,不,他不许!
“雪儿,我决不会放弃你,你等着。”
扔下这句话,赵本真匆匆离开了江南药铺,何素雪笑了笑,继续与病历战斗。
“小何大夫!小何大夫!你大哥他晕倒啦!”
何素雪冲出学习室,毛笔跌落在病历上,墨汁溅开如喷射的黑血。
何益学的身体比常得贵师徒所料的要差,到达江南药铺的第一天,他体内的毒素就爆发了,第一下心绞痛,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多亏何素雪放心不下,安排李业春随身护理,及时发现了异常,林有文施以金针渡穴密术,险险把何益学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常得贵晚间回来听说此事,连道万幸,把寻来的参王交给何素雪,叫她亲自去煎药喂给何益学。
“五百年的参王?师傅,您从哪弄来的,要好多钱吧。”
“不要钱,老公爷送的,快去煎,别在这废话。”
何素雪心想师傅一定做了很大牺牲,这份恩情不能光说不练,放在心里找机会还吧。
有了参王,还有常得贵对付毒素的经验,何益学第二天中午就醒来了,药铺所有人都替何素雪松一大口气。
好事成双,无独有偶,大伙聚在中院欢笑庆祝之时,王小九跌跌撞撞跑进来,“东家!有天使到,叫您接旨!”
天使,就是天家的使者,给皇帝跑腿送信的人,常得贵心说终于到了,还以为你走迷路了哩。
方再年神态拘谨地引着一位瘦瘦小小的太监进来,何素雪心说难怪刘胖子要跑出来的,敢情皇宫的水土不养人,瞧这位瘦得,跟自家大哥有得一比,站一块就像俩披着人皮的骷髅,唉,可怜。
关有树扯了扯小师妹的袖子,她一看,大伙都跪下了,就她一人站着,天使大人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哎呀,都是坏人,怎么都没人提醒本大夫的(谁叫你上课走神跟不上师傅节奏的)。
赶紧跪下,有点后悔没穿条厚棉裤,积雪是没有,可地上好凉。
天使念圣旨就像唱歌一样,抑扬顿挫,高亢激昂,真看不出来,这么瘦小的人居然能喊那么大声,中气十足啊。
何素雪听得很认真,可就听懂了几个字,意思就是皇帝叫师傅大人去惠民药局上班,封了个什么从九品的芝麻官。
诶?不是说赐婚?怎么变成封官了。
斜眼偷看师傅,老神在在的,看不出来喜怒,再一瞧天使,把圣旨放到师傅手上后,又拿出一卷来。
这个,才是赐婚旨意,是太后娘娘签发的懿旨,把男女双方都夸一通,说是天作之合,着择日成婚。
接完旨,常得贵站起来,脸上就有了笑意,把天使大人请进屋,伙计们张罗着上茶上点心,个个喜笑颜开。
能不高兴吗?东家终于要成亲了,还是太后娘娘做的媒,江南药铺人人脸上有光。
最主要的是,东家成亲了,后面的人也能排上日程了,光棍窝的帽子很快就能摘掉。
常得贵奉上轻飘飘的大红包,天使一捏到里面滑滑的银票,脸上就笑开了菊花。
常得贵要留饭,天使却说不必客气,还要往定国公府别院宣旨呢,大概就在那边住下,明儿一早就回京。
何素雪立刻肃然起敬,好严谨的工作态度啊,冒着风雪来送信,连顿饭都不吃就走。
收红包那是规矩,因为天使出差是不能报销差旅费的,只能由接旨的人看着给,遇上混不吝的小气鬼,给的红包小了,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
常得贵知道天使的规矩,所以也没强留,恭敬地把人送上马车,还偷空说了几句悄悄话。
常得贵一进院子,小的们就围上来道喜,他一一接着,笑容却有点勉强,“好了,都散了吧,小何他哥需要静养。”
何素雪悄悄靠过去,“师傅,不喜欢当太医么,能不能辞职?”
常得贵苦笑,“天下之大,竟无立锥之地,走哪都逃不脱他的眼睛,太医做不做,又有何分别,他想叫我出来,哪会管我愿意不愿意。”
何素雪低下头,“师傅,是徒儿连累您了。”
“傻孩子,他想要的东西与你无关。”常得贵拍拍小徒弟肩膀,背手进了屋,背影显得萧瑟凄凉。
“小何!小何!”王小九再次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很古怪,“外面来了个媒婆,说是给你做媒来了。”
“啊?媒婆!”嘎,何素雪下巴掉地上了。
刚进了屋的常得贵又冲了出来,“怎么回事,你又闯祸了?怎么把媒婆给招来了。”
何素雪无辜眨眼,“冤枉,徒儿没招谁惹谁啊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