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学徒们赶回教室上课,关有树温言好语安慰小师妹,叫她别把那些混账话往心里记,何素雪笑了笑,心说你比我还生气哩,这样一副算计的表情是准备报复了么?
“二师兄,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那顾明悦就是只被人推出来试探咱们的蠢鸟,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另外的名堂过来为难咱们了。”
“嗯,是得做好这方面的打算,这样,为兄这就去一趟药局,找师傅商量一下对策,你在家里稳住了,别慌,万事等为兄回来,千万别让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京城和甘州不一样,对女娃的名声特别看重。”
“好的,师兄快去快回。”
何素雪含着感激的眼泪,把二师兄送出门,又和杨老汉探讨一番待人接物方面的常识,确保以后不会来个人就往楼上带。
方再年中午回来吃午饭,何素雪又跟他提了个意见,门诊一楼要立刻建立一个小会客室,三号楼也要建一个会女客的地方,现在空房间多得很,选一间出来添点家具就行了。
方再年一听说太医院有人来找茬,吃完饭也不出去跑药商了,就在铺子里着手整治会客室,正打点着,杨老汉就跑进来告诉他,外面又来人了,看穿着打扮,像是衙门里的人。
方再年领着他的小厮木通走出去,门诊大堂已经涌进来一群七八个人,眼尖的他立刻发现里面有个熟人在向他打眼色,正是顺天府的苏捕快,厨娘孟氏的当家人。
方再年多精明的人呀,马上明白苏捕快的意思了,这是叫他小心应付。
方再年收敛了心思,堆起笑容上前招呼。“哎呀,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喳喳叫,果然是有贵客到了,各位官爷,欢迎光临江南药铺,在下方再年,是这药铺的掌柜,未请教……”
苏捕快抢着介绍为首之人:“方掌柜,这位就是咱们顺天府的陈捕头。”
方再年又是一声哎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驾到。失敬失敬。”
陈捕头被方再年一惊一乍弄得神经紧张,正想呵斥,忽听人家叫起了神捕,顿时表情又缓和了,摸着泛青的下巴。傲慢地说道:“嗯,好说好说。方掌柜是吧。咱们兄弟听说这里有人意图聚众闹事,尊大老爷的命令过来看看,你有何教我?”
陈捕头这话里几个意思,方再年马上品味出来了,一个是有人诽谤告密,二个是顺天府尹的命令。捕快们只是听命做事,三个是有孝敬的赶紧送上来呀,不然捕快们怎么搜就控制不住了。
要不说方再年精明呢,他出门办事。身上总带着几个荷包备用,里面装有面值不等的银票或散碎银子,随时可以打赏送礼。
眼下,他就很淡定地从暗袋中摸出一只暗红色的荷包,双手奉上,“天气热,咱们铺子东西还没备齐全,怠慢各位爷了,这点小小意思,给各位爷买碗茶喝。”
陈捕头看着荷包,有点吃惊,他身后的手下,也都目露惊讶之色,这些人月银少得可怜,都不够养家糊口的,生活来源大多靠灰色收入,可二话不说就送上银票的,还送得如此理直气壮明目张胆的商家,真心不多见。
别怀疑他们的眼光会出错,这些人眼睛贼着呢,隔着一层布,他们都能猜到里头是碎银还是票子,大致的数目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方再年这么痛快这么大方,陈捕头反而谨慎了,迟疑着,没有伸手,“方老弟,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捕头不是白当的,这是怕屋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些银子有命拿没命花,谁敢要。
方再年哈哈大笑,上前把荷包塞进陈捕头手里,“捕头大人,这真是东家交待给各位爷的茶水钱,没别的意思,几位爷若是不累,在下马上带你们进去查验,保证犄角旮旯都是干干净净的,连只老鼠都不会有。”
有捕快笑起来,“这也吹得太厉害了,这么大个铺子,还能没个老鼠,药味重嘛,说没蟑螂老子还信两分。”
苏捕快见陈捕头收好了荷包,知道这事算过去了,便跟那位兄弟说:“罗老八,你还别不信,这铺子真没老鼠,也没蟑螂。”
“你怎么知道的。”罗老八好奇问道,就连陈捕头都盯着苏捕快,后者心想一会进到里边就都看见老婆了,既然瞒不下去,干脆主动交待吧。
“嘿嘿,我老婆前儿不是找了个好活?就是这家,是她告诉我的,说铺子里头特干净。”苏捕快硬着头皮,讪笑着说道。
捕快们都咋呼起来,说姓苏的你不地道,早跟方老弟认识了也不告诉哥们一声。
苏捕快在陈捕头持续逼视下,弱弱地举手回答:“早上大老爷说得那般认真,我都吓蒙了,哪里还敢吭声儿。”
陈捕头对苏捕快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当下心中大定,收好了荷包,便拍拍巴掌吸引手下的注意,“行了行了,都别闹了,赶紧的跟方老弟走一圈,就去茶馆喝凉茶去。”
捕快们一听去茶馆,眼睛都亮得像灯笼,这可是一语双关字,分钱的意思呀。
方再年嘱咐杨老汉看好大门,便带着一众捕快参观起药铺来,他们不是想看那么多人是干嘛的么,就先带他们上到三楼,“各位爷,现在是小何大夫在给学徒们上课,咱们悄悄儿瞄两眼哈。”
罗老八正和苏捕快打闹,陈捕头照着两人的屁股各踹一脚,低声喝道:“没听见方老弟说么,学徒们在上课呢,别吵吵!”
那两只被踹倒在楼梯上,也不生气,爬起来互相做个鬼脸,这活泼劲儿,哪里像有孙子辈的人呀。
捕快们和谐的气氛,感染了方再年。他嘴角微扬,给这班人打了六十分,在及格线上了,往后可以多处处。
方再年步子又轻快了几分,径直把人带到教室外。
天气比较热,教室前后门和两边窗户都大开着,南风打街上吹进来,形成凉快的穿堂风,也把里面清越的讲课声送了出来。
苏捕快非常愉快地发现,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哈哈。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当初自己听老婆说小何大夫是个医术很厉害的女大夫时,也是这种反应。
方再年站在后门处,给何素雪打了几个手势,让她安心讲课。这些人没有恶意,她便朝领头模样的陈捕头方向点头示意。继续讲她的循环系统。外面站着的一排人,就当他们是旁听生。
陈捕头确实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抬脚离开,方再年以为,他是为了回去好向顺天府尹报告,也没在意。领着众人把江南药铺走了一遍,别具一格的布局还有干净整洁的环境让捕快们大开眼界。
捕快们走时,手上还多了几个大包袱,方再年送了不少药妆系列的试用装小礼盒。还有每人二斤麦芽糖,另外还有两套精装版的荷香系列、十斤麦芽糖托陈捕头带给大老爷,算是很重的一份礼物了。
手上拿了老多孝敬,陈捕头可不敢这么招摇过市,出了这条巷子,立刻叫了一辆马车,把东西都拉回自己家里,然后兄弟几个关起门来分赃。
在大伙渴望的眼神中,陈捕头慢慢从怀里摸出那个暗红色的荷包,又慢慢地解开绳套,最后取出一张对折的银票。
一看银票的大小,捕快们就连连吸气,罗老八说:“姓方的手真松啊。”
苏捕快给了罗老八一巴掌,“是常大夫大方,方掌柜的还不是听他的命令行事。”
陈捕头打开银票,果然是五十两,按旧例他能分到二十两,剩下三十两就归底下人平分,要不大伙都努力想升官呢,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干活出力少,分钱的时候还占大头。
罗老八把目光放到最在的两个包袱上,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们猜,那两个盒子里真是娘们用的东西,还是别的什么。”
陈捕头喝道:“方老弟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咱们原封不动送到大老爷手上就算完事。”
苏捕快斜视着罗老八,“你脑子里头全是屎吗?这套药妆在外面炒到多少钱知不知道?有价无市的东西,贵人们稀罕得很呢,人家犯得着做手脚吗?”
罗老八郁闷地抓下巴,“老婆都没了好几年了,谁去注意这些玩意儿,苏老三你不是为难人么。”
这时,陈捕头已经从自家钱箱里换了三十两散碎银子出来,扔到桌上让小的们去抢,也就抢个快活,最后不会有哪个吃亏的。
分好了钱,知道药妆值钱的捕快们又把那些试用装都平分掉,再抱着二斤甜丝丝的麦芽糖回家哄孩子去了,苏老三和罗老八被留下来,陪同陈捕头回衙门见大老爷。
府尹大人姓倪,在后衙召见了三名下属,陈捕头除了瞒下收受孝敬五十两,检查江南药铺的经过一点不差报告一遍,倪府尹又看过两份礼物,也没说什么,便把人打发了。
到了外面,罗老八说:“还真给苏老三说对了,果然是真货,没变成别的东西。”
苏老三说:“我看大老爷分明高兴得很,方掌柜这礼送得挺合适的。”
陈捕头则是琢磨着,珍宝阁的荷香已经卖断市了,可江南药铺却放着整整一仓库,却不着急开张往外卖,怎么想怎么不对头。
就是今天送给自己这些人的试用装,也是市面上从没听说过的,说是假货吧,人家还敢往大老爷府上送,这里头的意思真让人看不懂。
这时罗老八说了:“江南药铺那些人,放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在屋里,也不怕人偷了去?”
苏老三嗤笑,“咱们这地界的偷儿,偷不着人家的东西。”
“为啥!”
“为啥!”
陈捕头和罗老八齐声问道。
苏老三自知失言,懊恼地拍了一记大腿,可后悔已经晚了,两个兄弟虎视眈眈的,大有不说就宰了自己的意思,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知道那些学徒是哪来的吗?”苏老三问道。
“不知道。”罗老八老实回答,陈捕头也摇头。
苏老三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些人里边,全是西北军军官的子侄,以及特别优秀的军户子弟,打小就知道怎么练兵打仗的主儿。”
陈捕头和罗老八又惊呆了,苏老三心理得到了满足,笑了起来,“还说个更惊悚的给你们听,他们的东家常大夫,就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太医院药局大使,一下子从九品跳到了六品的那一位。”
陈捕头和罗老八啊一声,下巴张得快脱臼了。
“常大使从西北带回来的人,全部被西北军征用过,现在手里都有行走军中的牌子。你们想啊,从战场爬回来的人,能没见过血么,小偷小摸犯到他们手里,还能有好?更别提他们现在有六十只嗷嗷叫的小老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习武艺,晚间随便派几只出来溜达溜达,连蟑螂老鼠都不敢进屋了。”
罗老八铁青着脸咆哮:“苏老三你忽悠谁呢?几个军户小崽子,就把蟑螂老鼠吓得不敢进屋了?那咋不见你请几个回家转一转,把你家的蟑螂老鼠全吓死?”
苏老三耳根变成暗红色,梗着脖子道:“是我老婆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别吵!”陈捕头掰开两个斗鸡似的手下,“老三,不管他们的人有没有那个自保能力,咱们拿了人家的钱财,就得替人家消灾,你去找方掌柜好好聊聊,提醒他们注意点。还有啊,你跟他说,今天哥几个好说话,如果是东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苏老三脸色微变,指了个方向问:“那边的人?”
陈捕头点点头,“快去快回,我和老八去弄只烤鸭在家等你。”
“好咧,一会见。”苏老三按着腰刀,撒丫子往外跑。
他心里替江南药铺着急啊,老婆很喜欢在那里做事,每天有学徒帮忙做饭,活计很轻松,月钱又给得多,真不希望这样的好地方被镇抚司的人搞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