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青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那些脸上不见一丁点童真的孩子,那些因为饥饿而消瘦得连年龄都看不出来的妇人,那些仿佛一阵风就会吹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的老人……
青竹觉得心中仿佛是被针刺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的,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塞着她心口,让她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酸痛难忍,仿佛下一刻就会滴下泪来。
“都说病好治,心难医,我想试试。”青竹看着杨乐儿,认真的说道。
杨乐儿打量了青竹很久,最后终于无奈的承认,青竹是认真的,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闭上双眼,重重的呼吸了好多次,最后才睁开眼来,看着青竹说道:“夏青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圣人,那些人,你救不了的。要知道,连官府的人都已经彻底的放弃了他们,甚至父皇他也无能为力。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做我能做的。”青竹看着杨乐儿,淡淡说道。
上京城有许许多多的坊市,每一个坊市都有坊长,永安坊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和其他坊市不同的是,永安坊的坊长,不是官府认命的,而是永安坊的居民们,自己推举的。
说是推举,其实也不完全是。
永安坊是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懒得出奇,偏偏却又很团结,男人们出去坑蒙拐骗偷,小孩老人和女人们,出去行乞,得来的钱财都会换成口粮,然后按照人头分下去。
而谁能弄到更多的钱,更多的粮食,谁就会被推举为坊长,哪怕那人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
比如永安坊现在的坊长,孙二毛。
孙二毛今年刚刚二十岁,却已经做了三年永安坊的坊长了,三年前,他十七岁,还只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少年。
不过他心够狠,手够黑,脑子够活泛,所以总弄到比别人更多的粮食。
三年前的之前,孙二毛还不是个心狠手黑的人。
那时候,他还有些天真。
至少,在现在的他看来,自己那时候,很天真,很可笑。
因为,他居然试图去做工赚钱。
当然,同每一个试图去做工赚钱的永乐坊的人一样,他也只不过是白白的赔了一身力气进去。
最开始的时候,他去做工,人家一听说他是永乐坊的人,就直接将他赶走了,他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他再去找活,就瞒下了自己是永乐坊人这事情。果然,找到了活计。
在一个酒楼里头,做杂役。
虽然活计辛苦,上工的时间长,但是到底能吃饱肚子,还多少能拿一些回去。东家也仁义,剩饭剩菜什么的,他要想带回去的话,就随便他带。
那时候,孙二毛以为,自己这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也发誓要勤勤恳恳的,一辈子帮东家做活。
结果,不到三个月,他就被人撞破了,自己其实是永乐坊人的事实。
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东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曾经那么仁义的东家啊,连工钱都没给他结,就直接让人把他狠狠的暴打一顿,然后丢了出去……
好在,东家到底留了情,没把他腿给打折。
因为,没过多久,就又有一个偷摸着在外面做活的街坊被东家把腿给打折了,爬回永安坊的时候,血都流干了,当天夜里就死硬了,被人抬去城外的乱坟岗,胡乱挖个坑埋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对他们永乐坊。
后来他的阿爷,一个因为偷到贵人头上,被砍了双手的,半死不活的老头子给他说:“为什么?因为你出生在永乐坊。”
他还是不明白。
不过后来他又想得有些明白了,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想明白之后,他带着永乐坊的几个小子,做了几件‘大事’,给永乐坊的街坊们寻摸了足可以吃上一两个月的吃食,然后,他就做了永乐坊的坊长,并且一直做到现在。
孙二毛一直睡到了太阳快落坡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膀子走到院子里。
从院子里的水缸里头,舀了半瓢水出来,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之后,用手捧着,胡乱抹了几把脸,之后刷的一声,将瓢里面剩下的水,泼到了院墙上头。然后把手上的水瓢咚的一声重新丢回了水缸里头。又从院子里的架子上,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衣服取了下来,直接穿到身上。
做好这些之后,院墙外头有人小声轻唤:“孙哥儿,你起了没?”
孙二毛微微扭头,冲着外面说道:“起来了,啥事儿啊?进来说。”
“哎。”院墙外头有人应声,很快,从只有半扇门板的院门那里,进来一个三十多岁,微微有些佝偻、看上去有些贼眉鼠眼的汉子。
那汉子一看到孙二毛,就点头哈腰的,冲着他说道:“孙哥儿,听我婆娘说,今儿个上午,有几个贵人,到咱们坊里头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啥。”
孙二毛一听来人的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是不是咱们坊里头又有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人家上门来寻晦气来了?”
说着,孙二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我千叮万嘱的嘱咐过你们,把招子放亮点,别什么人都去招惹,这坑蒙拐骗,得冲着外地的小商人去,这偷东西,得去那家里头殷实,又没有靠山的人家,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来的那个汉子脸纠成一团,冲着孙二毛说道:“孙哥儿,您这可冤枉咱们大家了,别说是有你的嘱咐,就是没你的嘱咐,有二傻子他爹的事情在那儿摆着,咱们能去招惹贵人吗?”
孙二毛锁着眉头,盯着来人说道:“那你说,要不是你们招惹了贵人,那些贵人到咱们这地方来做什么?观光闲逛吗?”
来人有些尴尬的笑笑,说道:“这……我可不清楚。不过,我家婆娘说,她那些贵人,好像不是来找咱们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