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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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一碗阳春面, 清汤见底。

在没有鸡精的年代, 如果汤底不带荤腥和其他材料, 只靠白开水,多半只剩下酱咸味了。

不过这种路边摊,要求也不能太高。

余初夹了一筷子面,就著三文钱一碟的腌萝卜, 吃了小半碗,终于放下速度来。

从长平一路到云锦, 因为临时买票, 没有买到正经的床位, 加钱去了杂物间挤了挤, 一路倒是平平安安来到了云锦。

只是用餐待遇就有些心酸了。

常常是一碗腥的难以下咽的鱼汤, 加上一张干的发硬的馒头, 就那么对付一天,还好她随身带了维生素和肉干, 营养上不算过于缺乏。

就是馋的心饿。

下了船后, 能吃上这样一碗清清爽爽,热气腾腾的面, 通身舒畅。

正埋头吃著, 她的座位前坐下了另一个客人。

余光中能看到对面是个男人,灰色粗布, 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身上有常年和水打交道的淡腥味。

她端抬起头, 看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哟,小满哥,好久不见。”

余初在街上花了五十文钱,请了个唱谣的小叫花子,去驻地的联络点带了句话。

——昨夜风大,友谊之船翻否?

没想到,云锦驻点派来的接头人,居然是个旧识。

当时云锦驻点人员折损大半,剩下的几个高烧昏迷,是小满这个驻点收养长大的土著,精心照顾,才得以维持生命。

要不是他一根筋到底,码头坚持不懈的蹲守著,估计余初也找不到他们。

这个情,余初替驻地念了。

特地在报告中重点提了小满,还难得的有个人色彩的表扬了几句。

按照组织赏罚分明的惯例,想来小满这几年过得不错。

“余姑娘,好久不见。”小满裂开嘴,笑的露著一口白牙,“你托人来传的那句话一带到,我就知道是你,想著许久未见,就毛遂自荐过来了。”

能来接头了,那基本上就是核心成员了。

余初点头:“你吃饭了吗?”

小满抓了抓头发,继续笑:“之前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晚了些,没顾得上。”

她这只是句客套话,这都下午三点多了,居然真的没吃饭。

余初回过头看向摊主,加大了嗓门:“老板,给这位大哥来碗鸡汤面。”

两人坐在最外面的一桌,这个点不是饭点,摊位上没有其他客人,又是视野开阔的街边,完全不当心隔墙有耳。

最适合交接情报。

了解了余初的来意后,小满沉思了一会儿,等老板上完面回到摊位前坐著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边吃边说。

“正月十五,天降祥瑞,御花园的一池莲花突然开了,且池中卧有一只千年巨龟。陛下大喜,遣人去国师府请国师来判,却只得到了国师闭关祈福正在紧要关头的消息,回来复命的人还口述一句国师的判语:天下和(荷)顺,万民归(龟)心。据说,满朝文武都在。”小满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腌萝卜,“现在各地都传遍了。”

这帝王要是带头搞起封建迷信来,指鹿为马都行,更何况是自家后花园的一池子莲花。

余初顿了一下:“万民归心……这半句不像我们的风格……”

给对方刷经验,吃力不讨好。

“京都国师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此事他们一无所知。”

“自导自演——”余初点头,“你继续。”

“二月二的时候,‘国师’出关了,恰好赶上了春祭,到这对旁人而言并无异常,可是春祭过后,慢慢的就不对劲了。有说国师深夜在赌坊留恋,有说国师在酒楼大醉而归,还是司城防的护卫发现,把人送回的国师府,还有人说……看见国师去了戏院……”

“噗——”余初一口面汤差点吐出来,她擦著嘴角,“有意思。”

小满表情扭曲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吐槽了一句:“为了败坏国师大人的名声,这劳师动众的,陛下也太小气了……”

余初冲著小满勾了勾手指头。

小满理解了余初的手势,上身往前压,脑袋朝前伸。

余初伸手弹了弹小满的额头:“傻。”

从眼神到动作再到说话,都完美的复刻了封肃。

“国师的名声,我们靠这么多年才树立起来,代代相传,他几个月就败的大江南北人尽皆知。就这一点,你们陛下眼光又狠又毒。”

“但是真的假不了,国师前两日已经登船回京都了。”小满捂著额头,脸色涨红,“只要国师大人一到,谣言不攻自破。”

“你怎么知道。”余初托著下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你们的陛下不是请君入瓮?”

小满吃面的嘴一顿,满脸错愕:“啊?”

余初又重新笑了起来:“我随口一说的,你继续。”

……

小满虽然憨厚,脑子转的不是很快,但是他记忆力很好,又很细心。

无数细小的枝节情报,他都能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一一的跟余初交代清楚。

中途让摊主帮忙买了半只烧鸭、半斤卤肉、一壶桂花酿、和一碗酸梅汤,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余初看了一眼天色:“今天就这样了,我可能还会在云锦呆两天,如果有什么事情,可能还需要麻烦你。”

小满楞了一下:“余姑娘不去随我回去?我们那衣食住行都是现成的……”

“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了,一个人比较自在。”余初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子上,“下次有机会再见。”

小满起身,憨厚的脸上神色郑重:“那姑娘一路小心。”

余初往后走了几步,冲著他摆了摆手。

***

回到客栈后,余初去柜上一问,她出门前嘱咐小二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小二给余初提了几桶水,按照往常应该是三桶热水一桶凉水的比例,先兑合适的水温,然后在泡澡的时候,慢慢加热水。

没想到——

余初解开头发先洗头,才发现店小二可能拎错水了,只有一小桶是热水,剩下的都是凉水。

春天温度还不算太高,余初洗个头已经用了大半热水,剩下的洗澡肯定是不够用了。

余初在船上都快闷成梅干菜了,不洗澡肯定睡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几天没洗的头巾,转头看向挂在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拿出毛巾包上湿漉漉的头发。

走出房门,站在走廊前,她一手抓著毛巾,一边冲著楼下小二哥道:“小二哥,你上来一下。”

小二哥停下手中的伙计,想起这姑娘打赏大方,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好嘞,姑娘你稍等。”

楼下的客人不多,男客为主,此时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早几个抬头的刚好看见余初姣好的脸,和湿漉漉垂下的两鬓发缕,而晚一步抬头,就只看到余初的背影,和她掩上的房门。

等房门关上了。

还有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啧——”

***

第二日,余初去船行定船票。

她刻意晚了叶同志几日,就是怕他和谭宪雨季被困,自己可能在云锦和他撞上。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延后几日,和叶同志谭宪他们分成两波进京。

一来若是他们平安解决,自己可以当做来古代区度假,悄悄的来悄悄的回去,不会打扰到叶同志。

二来若是叶同志遇到什么问题,自己还能在后做点什么。

现在从小满那知道叶同志前两日已经离开了,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定船票去京都。

余初选了一家码头最大的船行走了进去,可能是雨刚停不久,想要出门的人都积压在了一起。

柜前大堂内有两个柜台,一左一右,都已经等了不少人。

左边排队的都是仆人模样,而锦衣华服的主子大多落座在椅子上等候,有伙计负责看茶。

而粗布穷苦人,很有眼力劲的挤在另外右边,中间像是隔著无形的分割线。

余初拦住个伙计:“这两边有什么讲究?”

伙计看了一眼余初的脸,耐下心来:“上等船位靠左,下等船位靠右,中等的,您可以随意靠哪边。”

有了上次的教训,余初去左侧排队,看看能不能有上等船舱。

半个时辰后,柜上的二掌柜抬头看了一眼余初,基本上把余初身上所有的衣服首饰都折价完毕了,对她要求上等的船舱稍稍愣了下,又默不作声垂下头看册子。

这看著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居然是个丫鬟?

“去京都的上等票,最早也要排到七日后。”

余初思忖了一会儿:“中等呢?”

“也排到五日了。”

下等的余初没再问,她先去其他船行问问,有其他选择,她都不想虐待自己。

余初并没有发现,自己刚走出船行大门,便被街边的几人盯上了。

随从模样的人靠在蓝衣公子哥耳前说了什么,蓝衣公子哥笑了笑:“不枉我跟著你走了一路,这模样,还真是很像。”

“听说东院那位只是眉眼有三四分相像,顾大少爷就藏在屋子里,疼的跟什么似的。这位可是有七八分相像,跟那位刚好对个擂台。”

蓝衣公子迟疑了下:“她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家小姐吧?”

“绝对不可能,昨日我可是亲眼所见,这位独自一人住在客栈,洗头洗一半就出来了,穿著粗布,对上男人的目光也是不避不闪。一看也不是什么好出身,进了府姑奶奶还不是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这事儿办的不错,回去领赏。”蓝衣公子纸扇一收,“去替本公子把人请来,我在醉云楼等你。”

仆从脸上都是笑容:“是!”

他一手提著衣摆,脚下靴子落地轻巧,步伐很快,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踏入了正街。

见那姑娘踏入第二家船行后出来,又准备踏入第三家船行时,他从巷子口冒了头,几步赶到人身边去。

“姑娘,留步。”

余初脚步一顿,看著面前拦著自己的陌生人,身形消瘦,额骨高耸 ,一身黑衣,脚底靴子磨了卷了边,加上这习惯性躬身说话的样子——

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仆人。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信心的,这人她从未见过:“你是?”

“我看姑娘走了几家,是想买船票却没买到是吧?”

余初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就那么静静的看著对方。

“姑娘别当心,我没有恶意,云锦顾家知道吧?我是顾家的人,姑娘若是想要船票,自然比旁人更便利些,说不定售罄的船票也能给姑娘匀上两张。”黑衣随从顿了顿,话说的十分含糊,“只是在买到船票前,姑娘恐怕要写跟我家公子见上一见。”

原来是顾文澜的人。

这自己刚上岸才一天,居然就被发现了。

余初想起三年前自己从船行出来就被跟踪的事情,心下释然。

这一亩三分地,还真的姓顾。

既然她都到云锦了,见一面也无妨。

她点了点头:“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