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哪门儿事不要钱?就连那最清高的读书人,没有钱也寸步难行的,自己好意为她着想,想从苏氏这编些银两出来,她偏偏不领情不说,而且还断了自己再说话的后路,太夫人心里暗恨,不过元湘莲不要钱,她却是不能不要元家的脸面,只能冷冷看了她一眼,期望她住嘴,这才看着苏丽言道:
“苏氏,莲姐儿年纪小,还不懂事,她也是凤卿看着长大的,你看着,做嫂子的,怎么也要帮扶一二吧?”
“太夫人说的哪里话。”苏丽言先出来跪着叩了一个头,委屈道:“孙媳作为莲姐儿的嫂子,自然是要送贺礼的,如果太夫人真要孙媳添些妆,太夫人的话,孙媳自然是不敢不从的,那孙媳的嫁妆里头,陪些与莲姐儿就是,太夫人那儿也有单子的,您看哪些合适,就替孙媳作了主罢。”苏丽言低垂着头,灯光下一张粉嫩如白玉般的脸颊,浮起两团红晕,像是委屈得狠了,身子都有些颤抖,忍不住掏了帕子搌眼睛,上头正中坐着的太夫人,脸色铁青,气得心口儿绞着疼,恨不能用手中的龙头拐杖一下子将这死丫头敲死才罢。
这话不止是说得像是太夫人逼迫她出银子给小姑添嫁妆一般,虽然是事实,可是被她一说,她这元家成了什么样了?想要好名声,反倒还得摊上更难听的名声,说是元家空壳子,要孙媳给外嫁的小姑子添妆枢?更何况这苏氏竟然说让自己将她的嫁妆陪嫁几件出去,她的嫁妆在自己手里头。这用她记了册的嫁妆作陪嫁之物,跟原本要自己出钱有什么两样?而且她倒是好,名义上又是被逼着出了钱,自己却得照样损失。反倒她挣足了好名声,让人挑不出错来,样样占尽了好处。
太夫人一时间有一种肉包子打了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心里暗自懊悔不语,早知道她也不招惹这死丫头,没想到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腥,如今为元湘莲陪嫁,照样得自己出钱不说。本来这好人应该是自己做的,如今苏丽言这么一讲,凡事好处都让她占尽了,今日到底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无语问天,太夫人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忍下了到胸口间的咆哮,这下子看苏丽言更是不顺眼了,大夫人徐氏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端倪来,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大老爷元正林好像听出了什么,使劲儿瞪着苏丽言,不过这会儿她正跪在厅中轻轻抽泣得厉害,对他的瞪视根本没注意。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拿她没办法,大老爷也跟着头一阵紧一阵松的疼了起来,两母子头一回合就吃了败仗,太夫人这下子越发厌恶苏丽言,又不甘刚刚吃了亏。再也维持不住慈祥婆婆的面容,恶声恶气道:
“好了好了,你出去罢,这莲姐儿的嫁妆,也用不着你多操心了。”虽然她这话说得大声,可知道内情的人心里,又有谁不明白的?
苏丽言低下头,又拿帕子擦脸上的泪珠,借机掩住了嘴角的冷笑,手放下时,脸色又是一脸委屈,她恭敬的叩了个头,见太夫人已经捂着胸口,满脸黑沉的模样,偏偏斯条慢理将礼仪做仔细了,这才泣声道:
“孙媳惶恐,不能为太夫人您分忧,惹了太夫人生气,既然如此……”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太夫人显然是着急了,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在地上敲了好几下,满脸不耐烦的怒容,众人都吓得禁若寒蝉,偏偏苏丽言还在轻哭,那种隐忍的,怯生生的模样,更气得她眼皮一跳一跳的,越发心里烦闷得很,险些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余氏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偏偏在苏氏身上,总是三番两次马前失蹄,这让她心里越来越焦燥,拿这孙媳妇无奈得很,偏偏又恨她如乌龟般让人无处下口,因她的不听话以及自己在她身上每回的不如意,对她更不喜了一些,她却没想过,如果苏丽言真的逆来顺受,任她折腾拿捏了,她还不是照样对她喜欢不起来?成见都已经生了,太夫人又哪里有可能扭转自己一辈子的看法,她与苏丽言之间,总是不会因为她顺利收拾苏丽言出气了,一方忍让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
苏丽言又叩了个头,哭哭啼啼的,太夫人恶心了她一回,她要是不礼尚往来,实在是对不住她,因此临走时又恶心了她一回,见太夫人眉梢抖动,显然已经忍耐不住了,这才拿帕子捂脸转过身,转身时看到二房的二老爷元正斌脸上一副家门不幸的神情,以及二夫人幸灾乐祸的阴损模样,还有大夫人低垂着头以及大老爷满脸怒容的模样,其余的郭氏二人表情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得意与欢喜,大郎君元凤举跟二郎君元凤鸣却是木然无所谓的模样,元湘莲等人的神情苏丽言都不愿意再去看了,唯有在看到元凤卿时,她愣了一下,那人依旧是平日冷冷淡淡的样子,不过眼睛里倒像是多了丝笑意。
怎么会?自己将太夫人气成这般模样,连大老爷都脸红脖子粗,他怎么还可能笑得出来?苏丽言心里疑惑,不过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低垂下眼眸,在众人满腹瞧热情的眼神中,帕子捂着嘴,一路安静的退了出去。
苏玉等在外头,桂姨娘满脸的苦色,如水似的眼眸里还带了一抹凌厉,看到苏丽言出来时,眼神还带了哀怨,咬着嘴唇,欲语泪先流的姿态,娇美的面容最近憔悴了不少,穿着件罗兰色的衣裳,更衬得她眉目如画,一副我见忧怜的模样,那双水似的眼睛,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感来,可惜见着她这样子的不是大老爷,苏丽言也不会因为没替她女儿出嫁妆就内疚心怜,只是冲她含着眼泪看了一眼,一双墨玉似的眼睛里带了比桂姨娘更深的哀怨。
平日桂姨娘这一招屡试屡中,连大夫人心里恨她,也不会因她这样狠下毒手,因为背不起那个名,没想到这苏氏对她这一招不止是没反应,反倒是比她还要可怜的样子,桂姨娘这下子是鸡蛋碰到了石头上,完全没了辙,勉强笑了笑,连忙别开头去。
心底冷笑了两声,苏丽言这才带了苏玉走在前头,苏玉当她心里真是难受了,也不敢劝慰她,只是走在她后头,直到走出太夫人的院子了,苏玉才愤愤的念叨道:“太夫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明明这事儿不关三少夫人您的事,五小姐要出嫁,您作为嫂嫂,最多添两样东西意也就是了,太夫人怎么好说让您来出银子?别说不是嫡亲的,就算是,只要长辈还在,断然没有您出的道理。”
苏丽言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这样的话心里明白也就是了,说出来不是凭白给人拿把柄么?背后说闲话,可是会被人冠以长舌之名的,她今日没吃到亏,可不想因为苏玉的‘仗义直言’而如同上次般,一腔算计漂付流水,平白折腾了半天,反倒是让太夫人又钻了空子躲过去,到时候真让她出大头。
“好了,我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太夫人她老人家德高望重,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有用意的,咱们年纪小,不懂事,哪里能明白她老人家的用意,你都懂的事情,太夫人一大把年纪,比你懂得事情多多了!”苏丽言脸色冷了下来,苏玉自然是不服气,听到苏丽言辩驳她明明说得极有礼的话,当下就不管不顾道:“婢子怎么会……”
“闭嘴!”苏丽言一向温婉的神情一下了凌厉了起来,冷冷瞪着苏玉,一张玉白的小脸冷沉着,看她慢吞吞的提高了些声音:
“我再说一次,太夫人自有太夫人的用意,你都明白的事情,你当太夫人她老人家不明白么?荷嬷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苏丽言嘴角冷冷翘了翘,这才突然出声道。
苏玉原本被她的神情吓住了,这会儿听她突然唤起旁人的名字,忍不住愣了愣,果然没一会儿,小径后头突然钻出一个矮瘦的身影来,穿着一件深蓝色衬湖绿的绸子衣裳,白净的脸庞,看来四十多岁的模样,梳了一个圆髻,头上簪了一个通透碧绿的玉钗,浑身收拾得利落又气派,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嬷嬷,苏玉认出来,她就是太夫人身边贴身侍候的老嬷嬷月荷,嫁的是当年大老爷身边的管事,可丈夫早已经死了,膝下有个独子,如今正在外院大公子身边当差,这些小道消息,在丫头们之间,一向传得开,这月荷跟了太夫人大半辈子,相处几十年的情份,在太夫人面前极有脸面,因此连元大老爷,也得要尊称她一声荷嬷嬷的,刚刚竟然离她们不远,那她之前说的话,岂不是被人听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