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长廊,似乎阴森的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雾气里。
远远的,有纷落的花瓣漂过来,然后穿着浅色衣裙的宫女就将它们一瓣瓣捡起来,这本来是美丽的春日,在这座广大的宫殿,还是寒冷的感觉。她们垂着头,好象早已经不对任何事物感兴趣了。
即使背后看我的目光,仍然带着一缕冷漠。
穿过蜿蜒的走廊,迈入偏殿。
风起,带起满殿青纱飞舞,迁延如梦。
十几个衣装鲜亮的女子梳着高高的抓髻,上面插着坠着两粒明珠的银钗,衣配玄璜,手套翠镯。翩然而动,衣袂轻飞,上面还沾染着三两枚醉红的花瓣。见“我”进来,纷纷低首行礼。
我看见那个面容英俊的年轻朝臣坐在帘前的延枝荔饰圆脚凳上,见“我”进来,微笑着轻轻点头。而有一个女子坐在重重珠帘后,容貌看不真切,但是从她拖在地上的长长衣摆上的红色凤凰刺绣,立刻让我心中一震。
这时候“我”已经半跪行礼了。
一只手伸过来扶“我”,这只手虽然年轻,但是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粗糙,骨节大而分明。
武将?
“我”抬头。
手的主人正是那年轻朝臣,他的脸上即使微笑也看不出半点皱纹,说明这一定是个很少笑的人。虽然年轻英俊,但是仔细看那深邃的眼中充满了岁月的风霜。额角深入鬓处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他的手力气很大,感觉“我”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后退一步站稳。
他说话了,从嘴唇的开合来看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一字一字,似乎力有千钧。
“我”微笑着在回答什么。
门外忽然进来那个在大殿上看见的小孩子,满屋宫女都下跪行礼,孩子跑着,扑进了那年轻朝臣的怀抱。他将那孩子高高举起来转了几圈,那孩子咯咯笑着。
帘子后的女子似乎说话了。
他将孩子放了下来,我看见那孩子走到“我”面前,一双乌黑而清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小小的脸庞白白净净,一笑,小鼻子就微微皱了起来,很是可爱。可是又偏偏要装出一副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然后他说:
“东方大人,方殿堂之上为父皇所言,真耶?”
清越的童音如此清晰的出现在我耳边,这个梦,这个静寂而华美的无声世界响起来的第一个声音让我完全呆住了。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可是那孩子听了之后笑起来:
“皆幻耳,哪做的真去!”
“我”似乎也笑起来,伸手摘下身上所挂的那时块如同玻璃一样晶莹透亮的玉石,递给那个孩子。他新奇的睁大了眼,接过后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转眼看那年轻朝臣。
年轻朝臣微笑,伸手拔出身上配剑。那剑长四尺,不只是礼仪上的配饰,剑身如一鸿秋水,明亮而带着青光。好一把古剑啊!
他忽然手腕一抖,我只看见剑光一闪,然后宝剑停在那孩子手上的玉石上。那孩子站立不稳连退了三步。
而那剑身上先是出现了一道裂痕,然后彻底从中间断裂一分为二。
那玉石依旧透明晶莹,安然无恙。
孩子惊奇的大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再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周围宫女们也似乎掩面轻呼。那帘后的女子好象说了什么,年轻的朝臣微微苦笑,弯腰躬身听那女子继续说。估计是在责怪他突然就这样动手,万一要是伤了孩子就不好了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女子示意那孩子过来向我道谢。
那孩子爱不释手的玩着玉石,笑盈盈的过来说:
“多谢先生予据宝物。”
那清越的声音又出现了,为什么只有他的声音我才能听到,而且只有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才能听见?
“我”躬身行礼,告退。
年轻朝臣怕是听那女子再说他,就跟出来送“我”。
虽然推辞,但他还是引我出了偏殿。
偏殿后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精巧的池塘上架着九曲桥,风起花瓣飘零。沾染上衣襟有血的殷红。远远的,一群衣着华丽的宫女的簇拥着一个穿着紫色长裾连理带,缃绮广袖襦的高挑女子往这里来。
头上高髻上插着一根金凤钗,阳光下略微一闪,就折射出几种宝石的光辉来。
秦汉时代的女子,在发饰衣物上没有唐朝后来的妇女那样珠围翠绕环佩叮当,往往只有一件最主要的饰物,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那女子目光锐利,如果不是颧骨过高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可惜年华已老去,脂粉下的眼角还是有一条遮掩不去的皱纹,古代将近四十的女子,一旦有分毫老去都会显得脂粉分外苍白。
“我”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年轻朝臣微笑点头。朝那女子迎了过去。
“我”行礼退后。独自走在白玉的九曲桥上,蜿蜒曲折,眼角的余光依稀看见水底的游鱼在嬉戏水面飘落的花瓣。
走出这个花园,宫门就在不远处了。
我快步下桥,忽而一个行色匆匆的侍从自宫外一路奔来,我让开了道,目光落到了一倾微波的水面上。
人的倒影在水里轻轻晃动,那古朴的高冠,那长长的朝服衣袖,那张——似乎还称得上年轻的脸庞(看不清楚,只因为没有胡须),微微发亮的眼睛,微笑时只有左边脸颊才有的深深笑纹——居然如此熟悉!
我不由自主的要伸出手去碰我的脸。
水里的倒影也伸出手。
水里的“我”仍然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