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尽头这个大土窟,四壁皆为夯土,直径在十几米开外,齐整垂直,宛如一个竖井,绕壁而下的长阶已被毁去,只留下一些向外凸起的土台。
大烟碟儿说:“可能是秦始皇凿穿龙脉的阴阳井,把只鸭子扔下去,过几天它便能游进黄河。”
我说:“那纯属无根无据的民间传说,怎么知道是不是同一只鸭子?咱们感觉这土窟又深又大,是由于这地方太黑,除了身前几米之内,远处什么也看不见,好比是盲人摸象,但土窟墙壁间留有阶痕,下边一定有个去处。”
厚脸皮用手摸了摸土墙,说道:“真他妈硬,一粒土也抠不下来,这是石板还是夯土?”
我说:“好像是古墓里的三合夯土,这种土年头越久越结实,完全不会风化,用铲子刮也刮不下一粒粉末,坚如磐石,不惧水侵。”
大烟碟儿看了一阵,点头说道:“不错,是三合土,一碗肉换一碗土的三合土!”
厚脸皮问道:“用肉做成土,那还不如直接吃肉,像这么个大土洞,又得用多少碗肉?”
大烟碟儿说:“哪个说一碗肉做一碗三合土了,你哥哥我说的是一碗肉换一碗三合土,那是形容此土造得不易。”
厚脸皮不信:“土这东西随处都有,想挖多少挖多少,有什么不易?”
大烟碟儿说:“你想想,如果随随便便挖一碗土就能换肉吃,古代怎么还会有农民起义?我跟你说,三合墓土做起来太难,必须选没有杂质的细净黄土,按秘方比例掺进去细河沙、水田底层的淤泥、年代久远的老墙泥,反复搅拌翻整,你还别嫌麻烦,若不如此,硬是够硬了,遇到冷热潮湿却会开裂,因此决不能偷工减料,你说三合土造得容易不容易?这样还不算完,还要加上打散的鸡蛋清,不见米粒的糯米汤,迷信者甚至还要用童子血,所以三合墓土年头越老越硬实,我说一碗肉换一碗三合土,那都是说便宜了。”
厚脸皮说道:“讲究是够讲究的,只是古代人这么搞不嫌累吗?”
大烟碟儿说:“当然是苦累,要不然怎么很多人想当皇帝呢,再累也自有下苦干活儿的百姓去做,帝王将相们只管死了往这一躺。”
我说:“这座古墓里埋的人是谁,却还难说,我看地宫至少有上中下三窟,由此夯土洞相通,没准从这里下去才是正殿。”
厚脸皮将火把扔下去,落到土窟底下,只有一个小光点隐约可见,至少是几十米深,我们见下面没水,也有落脚之处,只得下去找条出路,于是把带来的长绳连接,一端绑在顶门石上固定,一端垂下土窟,我背上枪,握着手电筒顺长绳溜下去,许久才到洞底,只见夯土砌地,三面是墙壁,唯有一侧可通,位于在上边两层大殿的正下方,如果不炸开上层大殿的地面,连下边的墓道也不会发现,那就更见不到最下边的正殿了,我当即挥动火把划圈,那三个人看到信号,也先后攀住长绳溜下来。
我指着前头对大烟碟儿说:“这才是正殿的椁室,也许金俑玉棺都在里面!”
正要进去,我忽见田慕青肩头颤抖,神色十分惧怕,问她怕什么,她却低头不语。
大烟碟儿对我和厚脸皮说:“准是担心这里也会发生尸变,别说是她了,你哥哥我想起那伙盗匪在前殿开棺时的情形,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好在已经取了女尸身上的宝带和鹿首步摇冠,这两件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带回去换成钱,咱哥儿仨下辈子也吃用不尽了,依我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墓主人是谁跟咱们有何相干?趁早找条路离开这座古墓才是,免得夜长梦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厚脸皮说:“鹿首步摇冠让枪打坏了,到咱手里只不过是几片金叶子,还能值几个钱?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要干就干一票大的,何况要找出路,也不能不进正殿椁室,正好顺手发财。”
说话间,墓道尽头又是一座拱形门洞,坚厚无比的石门紧紧闭合,上边有一圈绕一圈的浮雕图案,我们上前推了半天,皆是心中绝望,正殿石门大如小丘,只怕用上几百斤土制**也炸不开。
我们几个人去推正殿石门,却似蜻蜓撼柱,只能望而兴叹,山腹里有上中下三窟,底层至此已无路可走。
大烟碟儿一屁股坐在墓道中,说道:“实在掰不开腿了,咱先跟这歇会儿。”
我们从鱼哭洞到地宫大殿门前,只在仙墩湖边歇了一阵,此刻均已筋疲力尽,又累又饿,可是被黄佛爷那伙盗匪追得太急,身在险地,谁都顾不上饥饿疲惫,到这里听大烟碟儿说出来,才感到难以支撑,也跟着坐倒在地。
我取出从水蛇腰背包里搜出的干粮,分给那三个人吃,这种干粮有足够的热量和营养,口味却实在不怎么样,但什么东西都怕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我们之前啃的干面饼子相比,野战口粮可好吃得太多了,何况其中手纸香烟一应齐备。
厚脸皮不忿地说:“没天理了,凭什么黄佛爷那伙人吃的这么好?”
大烟碟儿说:“他们吃的再好,脑袋也搬家了,咱们现在还能吃东西,可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厚脸皮说:“那倒也是屁话,困在熊耳山古墓里出不去,吃得上龙肝凤胆也是白搭。”
大烟碟儿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咱哥儿仨命大,横竖死不了,总不至于混不过去这一关。”
我吃了些干粮,肚子里有东西垫底,感觉脑子好使多了,听大烟碟儿和厚脸皮说起地宫正殿的石门,就用手电筒照过去,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挖进椁室,石门缝隙已由铁水封死,实是无隙可乘,眼光一落到地上,想到撬起地面墓砖,或可在石门下挖个洞进去,我当即抡起山镐将墓砖凿裂,抠开碎砖一看,下面果然是填塞洞底岩缝的泥土,虽然也夯实了,却能挖得动,我叫大烟碟儿和厚脸皮也跟着帮手,又让田慕青拿手电筒照着,三人轮番用山镐铲子连挖带捣,在大殿石门下掏出一个大洞。
轮到我歇手的时候,我侧过脸看了田慕青一眼,发现她也在望着我,目光一触,她又低下了头,垂着长长的睫毛,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我一怔之下,心说:“她为什么总是偷偷地望着我看?是对我有意思?或是有意见?”
我想是有意见的可能比较大,也许是我平时说话着三不着两,让她挑了理,那也没什么,可再仔细想想田慕青看我的神色,倒是我脸上有什么古怪,让她觉得异常。
我生出这个念头,自己心里先是一惊,问田慕青:“我的气色是不是很不好?”
田慕青点点头,问道:“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我说:“难怪你总盯着我看,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么关心我,我感动得真想一头扎到你怀里。”
田慕青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说话还没个正经?”
以前厚脸皮也说我眼窝深陷,几乎要脱相了,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是因为我曾在辽墓壁画中看到一座大山,山腹洞窟里有金俑和彩绘巨椁,围着山是很多人,上有天狼吞月,大概是契丹女尸生前做的一个噩梦,与熊耳山古墓的传说几乎一样,我自从看到壁画,就像受到诅咒一样,经常会梦到那棺椁中的厉鬼拖着肠子爬出来,噩梦一次比一次真切,最近这几天我更是不敢合眼,只恐让那厉鬼把我拽了去,然而这一切都与熊耳山古墓有关,可进入石门背后的正殿椁室,也不知会见到什么,但一定会令人大吃一惊。
此时厚脸皮已将石门下的盗洞挖透,他点起火把,带上猎枪和蛇皮口袋,当先钻进盗洞。
我寻思找不出埋在熊耳山古墓里的秘密,迟早要被恶鬼缠死,只好将生死置之度外,到地宫正殿一探究竟。
大烟碟儿之前说不敢再开棺取宝了,偏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等到挖开通往椁室的盗洞,早把前事扔在了脑后。
于是我和大烟碟儿连同田慕青,跟着厚脸皮,逐个从盗洞里爬进正殿,石门后是一排木门,门户里面有转轴,可以开关,正殿中黑沉沉的很是宽阔,手电筒加上火把,只能照到十步左右,四壁都有铸成跪坐宫女形象的铜灯,里面有鱼膏灯油,厚脸皮用火把点起几盏铜灯,地宫里亮得多了,就见地上石砖都有“云卷、虎豹、峰峦”之类的图纹做装饰,华丽庄严中透出几分仙气,大殿尽头是一口彩绘巨椁,大逾常制,由三匝铜链锁在一只石兽背上,四周站列的披甲人形俑,被火把一映,脸上泛出暗淡的金光,怒容可畏,如同镇殿将军。
我们打量面前的披甲人形俑,就见这些镇殿俑头顶高冠,身上甲片皆为玉片,竟是身穿玉甲。
我知道墓俑有很多种,比如有名的秦始皇兵马俑,那是埋在陪葬坑里的土俑,此类地宫棺椁旁的人俑,通常是叫镇殿俑或站殿俑,有武士奴婢之类的形象,正殿中有身披玉甲的金俑,却是我第一次亲眼得见,以往连听都没听说过。
大烟碟儿瞠目结舌,称奇不已:“古时迷信人有三魂七魄,在九窍之内,人死之后魂魄会从九窍飞去,尸身因此腐烂,所以用玉堵塞九窍,以求尸身永存,这种观念始自春秋战国时期,传到汉代有了金缕玉衣,玉衣以金丝贯穿,阴刻龙纹,也称蛟龙玉柙,这些人俑上穿的不是玉甲而是玉柙,你们看站殿俑头颅是金的,身上罩有玉柙,却不知身子是否也是黄金,若是整个的金俑套玉衣,那可了不得。”
厚脸皮低头看看手中的蛇皮口袋,又抬头瞧瞧站殿俑,那金俑比常人高出多半头,再大的袋子也塞不进去,金俑又不止一个,抱不走搬不动,好比是闻香不到口,这可够让人发愁的。
我让厚脸皮先别动镇殿俑,从没听说有金俑镇殿之事,何况玉柙乃是帝王死后所穿,在汉代只有天子才能穿金缕玉衣,诸侯王以下用银缕或铜缕,直到后汉曹操下令什么都不许用,玉柙陪葬之风才彻底断绝,且不说那棺椁中的墓主人是谁,这些东西又怎么能穿在陪葬的镇殿俑身上?
厚脸皮说:“你没见过的多了,这玉柙就套在金俑身上了,你又能把它怎么的?可把话说回来,镇殿俑如果都是金的,咱压根儿也搬不动它……”说着话,他用手拍了拍镇殿俑的头,谁知俑头一碰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听上去好不沉重。
众人面面相觑:“镇殿俑的头怎么掉了?难道俑头和俑身不是一体?”
随即嗅到一股并不明显的尸臭,举火细看,原来那镇殿俑的头是金头,套在玉柙中的身子却是干尸,大殿中的金俑都是无头尸,脑袋全被砍去了,断头下的身躯已枯为尸蜡,腔子上顶了颗金头,玉柙是为了让尸身不朽不坏。
田慕青看得胆战心惊,我却全是疑惑:“地宫里的镇殿俑,有土俑石俑玉俑,可没有砍掉脑袋换成金头的人俑,就算是殉葬之人,那玉柙金头可不该出现在这些无头干尸身上,这些无头干尸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被砍掉了头?”
厚脸皮说:“墓主多半是嫌这些站殿俑的脑袋长得不够档次,砍下去换个金头,够大方的。”
我想不出为什么用无头尸做镇殿俑,但肯定不是厚脸皮说的那样,熊耳山古墓中的怪事太多了,每一件都让人难以索解。
厚脸皮说:“真正让人想不通的怪事多了去了,在西北时听人说过,解放前有盗墓贼挖开一座老坟,金银珠玉都没挖到,却挖出一个几百年前被活埋的女人,奇怪的是那女人竟还活着,说起当年的事情很是详实,你说这能想得通吗?吃咱这碗饭你就不能多想。”
大烟碟儿也说:“兄弟你就别多想了,咱不知道熊耳山古墓里埋的是谁,想什么也是白费。”
我心想此言极是,抬眼看看大殿尽头的彩绘巨椁,那棺椁中躺着的死人定是大有来头。
厚脸皮说:“揭开棺盖也未必知道,你真指望这棺椁中的死人开口说话不成?”
田慕青说:“你们别动这大殿里的棺椁,我担心会出事。”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不打开棺椁看个明白,那辽墓壁画中的噩梦必定会一直缠着我,早晚是个死,不过我不想连累旁人,正殿中潮湿压抑,看地势应当是在湖底下,说不定能通到周围的山里,我让大烟碟儿等人先去找路,我自己留下。
大烟碟儿说:“兄弟你再也别提这些话了,别看你哥哥平时怂,那是没遇上事儿,遇上事儿绝不能缩。”
厚脸皮对我说:“多余的话没有,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
我说:“有哥儿俩这句话,我也不多说了,咱们心照不宣。”
厚脸皮说:“没错,说别的都没用,大老远到这奔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盗墓取宝吗?正殿棺椁里的东西准比鹿首步摇冠厉害,咱就等着开眼吧。”
田慕青在旁边听了这些话,仍要劝阻,我们却哪里肯听,当即移步走到棺椁近前。
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但明知熊耳山古墓里颇多怪异,谁也不敢鲁莽行事,殿门处的灯烛照到这里很是昏暗,我们用手电筒照亮,才看清棺椁的细部,只见这巨椁漆绘红黑两色云纹,几道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