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五爷,张昌嘴很硬。”花四娘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展怀哼了一声,仰头看着头顶上盘桓不去的海鸥,冷冷地说道:“他说不说都一样,我要的是他这个人。把我这两句话告诉他,他能在蒋舜手下受到重用,想来也是个聪明人。”
说完,展怀站起身来,轻舒猿臂,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脱下外面的衫子,露出晒成古铜色的上身,他朝着蔚蓝的海面打个呼哨,走到甲板上,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待他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已在一射之外。
张昌孤零零坐在那里,四月的天气,他的衣裳却早已被汗水浸透。
今天码头上的苦力哄抢银子,迫不得已,他让船上的兵士搭弓射箭,箭上的箭头已经去掉,这种箭就是吓吓人的。
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真的有人被射中了,接着,原本就乱成一团的码头更加混乱,再后来,他便稀里糊涂地被人打了闷棍,苏醒时已经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抓他的是什么人,可是他心里有数,这是一个局,而他很不幸,代替蒋舜落进这个局里了。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男装的女子走进船舱,女子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的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你说不说都一样。”
女子说完便走了出去,狭小的舱房里又只有张昌一个人。
张昌大吃一惊,但是心里却更加清明。
是啊,他的人已经落到他们手上,若是这些人提前写下证词,抓着他的手硬生生按上手印,那和他亲口交待的又有什么区别?
蒋舜身为宁波卫指挥使,想要算计他的人,万万不会只是太平会那些草莽。
插手这件事的,一定也同样是当官的。
这些人要的是证词,只要有了证词,甚至可以不要他这个证人。
张昌越想越害怕,他官微言轻,平日里也不过就是逢迎着蒋舜而已,蒋舜给他的那点好处,还犯不着搭上宝贵的性命。
他的四肢都被牛皮绳捆着,深深地勒进肉里,可他却觉不到疼痛,因为这点痛,相比砍头掉脑袋,也只是微乎其微了。
此时的霍柔风还没有叫到轿子,便被人真的当成了小叫花子。
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站在她面前,厉声说道:“太平会前几天就下令了,不让你们出来,怎么连话都不听了吗?”
霍柔风一怔,随即便想起来张升平说过,太平会下令闭市之后,街上连叫花子也看不到了。
这两个汉子显然是太平会的,把她当成不听号令的叫花子了。
她连忙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是昨天才来的,不知道这回事。”
“你老大是谁?”一个汉子问道。
天底下的叫花子也都是有帮会的,霍柔风是听说过这回事的。
她忙道:“我没有老大,我爹娘都死了,我饿了,想吃饭。”
童言无忌,爹娘泉下有知,不会介意她把自己说得这么穷吧。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但愿这两个汉子不识货,看不出她这身又脏又烂的行头很贵。
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刚才的那个疯子,那疯子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她那只看似普通的鞋子很值钱。
好在这两个汉子并没有仔细打量她,听说她没有老大,其中一个汉子便道:“你没有老大?正好,你跟我们走吧,干完活赏你一顿肉包子,再给五百个铜钱,你讨上十天半月,也讨不到五百个铜钱吧。”
“干......干什么活啊?”霍柔风怯怯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别磨蹭了!”两个汉子边说边冲她伸出手来,但也只是伸了伸,便又缩了回去,可能是怕她身上的虱子蹦到他们身上吧。
霍柔风再是好奇,也不敢跟着他们走。
活了两世,她都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有多么金贵,尤其是这一世,做过三次肉票的她,时刻防备着第四次被绑。
她指指自己的脚,带着哭腔说道:“我的脚受伤了,走不了路,哪里也去不了。”
“脚受伤了?瘸了?那正好,就找瘸的。”说完,其中一个大汉也不嫌脏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另一个大汉抬腿踢了她一脚,没有用力,却也踢的她连走了五六步。
两个汉子哈哈大笑:“瞧瞧,这不是能走路吗?快走,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霍柔风大张着嘴,想哭又不敢哭,你们居然踢我?
九爷长到十一岁,也没有受过这委屈。
你们若是把九爷踢坏了,你们可就亏大了。
九爷身上的一根脚趾头,都是价值千金。
是千两金子,不是千两银子。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算算自己究竟值多少金子,就被两个大汉推搡着走了。
没走多远,就又遇到十来个汉子,他们也像这两个人一样,身边或多或少带着几个人,有的是她差不多的叫花子,还有的则一看就是想赚几个钱的闲帮。
霍柔风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着这些人向前走,也可能是因为脚上的伤本来也不重,初时她还觉得很疼,可走得多了,尤其是当她越瘸越顺溜的时候,反而觉得脚上没有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