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越碰了碰苏陌素的手背。
苏陌素睁大眼睛。望向花清越。
花清越又伸了下舌头。给苏陌素看手中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的糖。他微微仰了仰头。一副要跟苏陌素比赛的模样。
是要炫耀他吃糖的速度比较快。
苏陌素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幼稚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
但明明不幼稚的她。却咯噔一声咬碎了口中的糖。
不是比谁吃得快吗。我嚼碎。看你怎么比。
苏陌素一边嚼口中的姜糖。一边不甘示弱地望向花清越。
花清越却是抿着嘴。但笑不语。
虽然嚼糖的声音十分小。可苏陌素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曾祖母和父亲。
苏老夫人坐在了苏瑞文的对面。
这老太太突然又将桌上的筷子重新拿起。搅了两下碟中的豆腐。
“这菜已经不能吃了。王妈妈。进來让人收拾吧。”苏老夫人突然扬起声吩咐道。
门外的王妈妈应了声。领着丫鬟们很快走了进來。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残羹剩肴收拾一净。很快。桌上又换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苏瑞文一直沒有再做过声。他方才吃饭的时候就未必专心。如今对这桌上的茶水更是沒有半点心情细品了。
王妈妈已经领着丫鬟们重新退了出去。
苏陌素望向她的父亲。
花清越拉了下苏陌素的袖子。
有完沒完。苏陌素转过身。瞪了花清越一眼。她将舌头飞快地伸出來一下。表明自己已经赢了。
花清越扬起嘴角不说话。
“素丫头。”苏老夫人突然点了苏陌素的名。
苏陌素忙走过去。
她有些庆幸方才花清越和自己斗气。口中的糖已经化掉了。不然含着糖。回答起话來少不得要露出端倪。
“曾祖母。”苏陌素走到苏老夫人面前。
苏老夫人端起一杯茶。轻吹了一口气。吹完后。她却沒有放在口中。而是转过身递给了苏陌素:“來。喝点热茶。你身子不好。”
苏陌素沒有想到苏老夫人是唤自己过來喝茶。她忙双手俯身接过。谢道:“陌素不孝。让曾祖母挂心了。”
“你是我的曾孙女。我关心你是应该的。”苏老夫人满脸慈爱地说道。她说完。又朝花清越招招手。“清越。也到曾祖母身边來。”
花清越一边往苏老夫人身边走。一边笑道:“清越不敢劳烦曾祖母。”
苏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佯怒道:“这是不把曾祖母当亲人看了。”
“清越不敢。”花清越忙答道。
苏老夫人这才笑起來:“曾祖母又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你待陌素好。又为苏家尽心。平安的病也全靠了你。你的好。曾祖母看得清楚。你才是真正的苏家人。”
苏老夫人这话十分诛心。苏瑞文的脸顿时有些发白。发白之后。又有些发红。发红之中。还有些发青。
他张了张嘴。终于找了一个自己稍微好受点的话題。苏瑞文问花清越道:“贤婿。小叔父的病如何了。”
“岳丈不必过于忧心。叔祖父已经沒有性命之忧了。只是他缠绵病榻这些年。身子已经十分虚弱。待好好调养上一些时间。就能恢复如常了。”花清越拱手答道。
苏瑞文忙虚扶花清越。他心中想到了另一事:“早闻贤婿医术超群。如今真是不虚此言啊。贤婿。我身子近日也有些不适。你不若陪我去那边院子里瞧瞧。”
苏陌素扬目看了一眼花清越。
如果真是她父亲自己病了。岂需要另去他处。在这里就完全可以。
苏陌素沒有说话。苏老夫人也沒有揭穿。
“祖母。孙儿能否先借会你孙女婿。”苏瑞文恭敬问道。
苏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二人尽管去:“身子要紧。你既是他岳丈。就无甚可隐瞒了。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清越你亦然。对待你岳丈。无需保留。”
“是。”苏瑞文和花清越两人齐应了一声。走出了苏老夫人的房间。
待二人离去后。苏老夫人拉着苏陌素坐下來。
望着自己疼爱了这些年的曾孙女。苏老夫人感慨万千。
她当年是因为苏陌素那手字迹才决定留下这个曾孙女在身边的。苏老夫人也确实是在苏陌素身上看到了过世的女儿影子。
如今八年时光过去。她这曾孙女身子依然孱弱。可面容长相却十分不出众。除了一双眸子还算清亮。其余外貌真是半点看不出她女儿的影子。
不仅看不出她女儿的影子。就连苏陌素自己的亲生姨娘。。柳如烟的姿色也沒有继承到。
虽然在算面容上。苏陌素这个曾孙女真的半分算不上讨人喜欢。但是在苏老夫人心中。这个曾孙女却真的在她苍老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人越老。心越明。苏陌素眼中的关切、尊敬、孝顺都不是假的。
就像现在。苏陌素心中的忐忑。苏老夫人也完全察觉得到。
她拍了拍苏陌素的手。劝慰道:“不必担心。你夫君知道如何应答的。”
苏陌素抬起头。望向她的曾祖母。
“不必担忧什么。更不需要内疚。个人因种个人果。今日即使不是你夫君去。王蓉儿的面容也迟早要在你父亲面前揭露开來。”苏老夫人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
“曾祖母都知道了。”苏陌素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真的听她曾祖母摊开说。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苏老夫人沒有望向苏陌素。可她的话却是在回答苏陌素的问題:“万事皆有因果。小王氏走到今日。无论是谁在动手。谁先动手。都只能是她过去种下的因。”
说完这句。苏老夫人将茶盏放下。她的声调陡然一提。语气中有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一个人要保全自己。除了要谨言慎行。更要能够雷厉风行。对于伤害自己的人。不要留情。不要回头。不要内疚。”
“内宅就是战场。不是她死。就是你死。”苏老夫人转过头望向苏陌素。脸色不同于往日的慈祥抑或是老态龙钟的迟钝。而是满满的肃穆。“你的路还有很远。你败了。不仅是你会死。还有你的骨肉。你的孩子。”
苏陌素的心突然就被撕开一块。
她不能否认苏老夫人的话。
重生以來。她总是秉持少言少行。甚至改变容貌。只为让自己变得如同尘埃一般不显眼。可是只要活着。就会有碍人眼的时候。诚如她曾祖母的每一句话。一味的善良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自己想要爱护的其他人。
包括骨肉。
苏陌素下意识就摸向自己的小腹。
苏陌素这个动作。只是想到了前世的元徽。可她的举动落到苏老夫人眼中。却有了其他的含义。
苏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下來。她重新回到了慈祥的模样:“素丫头。你与清越如今还是年少夫妻。正在新鲜劲头。两人琴瑟祥和不足为奇。曾祖母也盼你们能一直这样恩爱长久。但是人心是最不可靠的。而嫡子。这将是你最后的保全。”
“曾祖母。”苏陌素忙缩回手。她知道苏老夫人误会了。可下面的话。她也无法开口。总不能说她与花清越如今根本沒有圆房。也不准备做长久的夫妻吧。
苏陌素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曾祖母。你有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吗。”
苏老夫人笑着摸了摸苏陌素的头。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是将记忆放到了很远以前。
苏老夫人用一种比慈祥还更多一些温柔的声音答道:“身为女子。谁沒有过这样的美梦呢。”
“可梦终究是梦。再美好也会醒來。等到梦醒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手里握住的地位。才是你最值得相信的。”苏老夫人话语中的柔情已经散去。她有些凝重地望向苏陌素。“素丫头。你不要失望。也不要觉得难受。每个少女都有过这样的梦。可每个少女都有梦醒的时候。梦醒的时刻却是不同的。你能不能将这梦做到一辈子。就看你能握住你夫君的心多久了。”
“两个人的感情。不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吗。”苏陌素有些疑惑。前世。她就不屑于在自己夫君面前使什么手段。更不觉得经由算计得來的感情是真正的感情。
苏老夫人却是又笑了。这笑却有些沧桑。有些看破尘世般的了然。她答道:“傻孩子。水顺流而下。是为自然。树往上而长。是为自然。但是河道若是越來越窄。越來越干涸。那水流大小、分量也要跟着变小、变少。反之。树之旁支繁茂。往往会让主干不堪重负。若是能帮着剪上一刀。它便能长得更好。”
“水被河道所改变。这还算自然吗。树因人为而长久。这又还算自然吗。自然。不过是你顺着它最主要的方向在走。在努力。不过是在甜味之中。多加一缕甘味。”
苏陌素沉默下來。
不过是顺着最主要的方向。所以是说。并非在人为改变。只是在锦上添花。这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