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乐康从男子学堂授课归来,便见到李允望着苏陌素一脸怜悯的模样。他同样是惜才爱才之人,转瞬便明白,李允在怜悯什么,叹息什么。
其实不仅是李允,就连他自己,也总是忍不住对这个小姑娘生出怜悯之心。并非苏陌素自己示弱,他才怜悯她。也并非她处处不如人,他才叹息。反而是因为苏陌素从未对自己失语之事展现过忧伤哀怨之感,司马乐康才更怜悯她。因为十人恐怕与她一般看待失语之人的,一个都难寻。她如今越是坦然,日后恐怕会越失望。
同样,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太多令人惊喜的地方,如果一个石子蒙尘,旁人并不遗憾。但一颗明明价值连城的珍珠却注定蒙尘,旁人才最是叹息。
“师兄,我送苏四小姐回府。今日迟归之事,也好与她家中解释一番。”司马乐康听李小花说过花园之事,又见学堂琴考时苏追月几姐妹的神情,他是真心担心苏陌素回府后会受家中责罚。
李允却并未细想,只觉得自己师弟总太过于多愁善感。迟归之事,实在不必要亲自上门解释。但他心中十分喜欢苏陌素这个学生,因此便也并未反对。
跟在司马乐康身后,苏陌素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先生。
司马乐康顿住脚步,回头望苏陌素:“是想问,琴考之事?”
苏陌素点点头。她其实更想知道的是,谁让司马先生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前一次,是他的弟弟司马乐成,这一次呢?
“几日前,李小花到了我府上。他告诉我,你替应承请了一个医术颇高的大夫过来。大抵再过一段时间便可到。他告诉我,你让大夫到时候一并来替乐成诊治。”司马乐康面有愧色,“是乐成害了应承,你却如此以德报怨,我十分惭愧。”
原来真是李小花的缘故。苏陌素心中早有揣测,却不敢确定。如今听司马乐康说了,她心中微微有些动容。请来替承表哥治腿的大夫分明就是李小花的师父,可他偏偏略过此处不提。他是想将这人情,落到自己身上。让司马乐康感激自己,帮助自己。
“琴考之事,我并不是刻意帮你。考题失火前就已定好,只是因火才推迟了琴考。”说到琴考,司马乐康心中更添一分愧疚,“倒是反而害了你。原本你并不会排在后面。你的琴韵本事我很清楚,纵使当日未教你,你也猜的出最相和的曲子。”
苏陌素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今身上常备着纸笔,便索性以水点纸,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推测都说了出来。
司马乐康看的时候,略微有些皱眉:“你是说,那场火,从始至终,就是有人针对你而言。真正烧伤应承他们的并不是乐成,也不是王大牛,是另有其人?”
苏陌素点点头,她不觉得王大牛和司马乐成要背上这不属于自己的内疚。更重要的是,司马乐康不应该背上这枷锁。他因为司马乐成,买了王大牛入狱,良心时刻在拷问他自己。
司马乐康想起李小花跟他说的话。李小花说,司马先生务必警惕有学子在解题中投机取巧。至于出题,无需刻意偏袒陌素妹妹。
司马乐康当时候问李小花,既然你说在花园之中,徐溪茹就诬陷过苏陌素,苏陌素还与其定下了比试盟约。若是苏陌素输了,那怎么办?
李小花是这样回答他的,陌素妹妹不是能够轻易被打倒的人。她更不畏惧输。
“你将这些都告诉我,就不担心我因此而怪你吗?毕竟乐成在这场火中受了这样重的伤,至今他未能清醒。”司马乐康也不知道自己怪不怪苏陌素,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没有面前学子这样的勇气。
苏陌素摇了摇头。她没有再写出回答司马乐康的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想踩着无辜的人走到自己的彼岸。让她感到幸运的是,这一世,有许多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自己。如李小花、如眼前的季应承。
季应承坐在书院门口,有些焦虑地望着里面的路径。见到苏陌素走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陌素表妹。司马先生?”季应承听苏追月说起苏陌素被留在学堂事情,便怎么也呆不住,执意让竹韵赶着马车到了书院。
他被竹韵背下来后,一直坐在这个地方。过去他总觉得书院并不大,出院的路也并不长,可是看着苏陌素跟上官先生一路走出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似乎好长好长。
“李允先生觉得苏四小姐的琴艺很值得雕琢,便又指点了她几处。”上官乐康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我担心你家中长辈误会,便有意送苏四小姐回府,并向他们解释一番。”
季应承心中有些犹豫,追月表妹确实已在老祖宗面前大肆渲染一番今日学堂情景,她话语多有不实。在场之人听来,都是陌素表妹惹恼了先生。
“师弟!”李允原是欲回房休息的。可是他越想苏陌素那句我先生正是平城第一,越觉得这个徒弟他非收下不可。身有至宝的感觉让他觉得路人皆疑,自己的徒弟,让师弟去当这个好人太不值得了!
“应承也来了。来,我与你一同去苏府,我正想跟苏老夫人说一声,我要收苏四小姐为徒。”李允见到司马乐康眼中闪过诧异、失落,心中愈发得意,觉得自己追出来得太明智了。指不定师弟才不是上门解释,打的也是收徒的主意呢!
李允家世非凡,他上麓山书院授课也全凭自己意趣决断。麓山学子在他眼中,皆是学子而已,算不上徒弟。如今一个苏陌素对了他的口味,他便当所有人与自己一般,定是难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儿。
苏老夫人坐在正厅之中,季应承出去接苏陌素的事,她已经知晓。苏追月那番话,她也信得并不多,只是宁氏和柴氏也听到了,她便还是准备稍微教导一番苏陌素。
宁氏和柴氏坐在正厅中,亦慢条斯理喝着茶。两人今日愿意火上浇油,均是为了逼迫苏陌素早日去办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
柴氏是知宁氏遣苏陌素办何事的,因此她也知晓苏陌素见过宁氏。只是苏陌素却未主动提及,她心中多有不悦。
宁氏反之。她并不知苏陌素曾受制于柴氏,只当她心有侥幸,仗着自己得了老祖宗宠爱,便对京城的事不再真正留心了。
“四妹妹可终于回来了。若再不会来,我们苏府的脸可不知道要去哪儿寻了。”见苏陌素进门,苏追月便大声酸道。
竹韵原是劝季应承回去休息,可他不放心苏陌素。硬是让竹韵、清风二人抬着自己进了正厅:“老祖宗,是学堂的李先生送陌素表妹回来的。李先生现在外,想与老祖宗单独商议一事。”
苏追月是见了李允如何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徐溪茹,甚至讲出若是他的学生,便逐出去的话来的,她只当李允是对苏陌素多有不满,上门遣返苏陌素来了。
她心中喜悦,嘲讽之意怎么都压制不下:“四妹妹真是好大的面子。姐姐们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福气呢!”
苏清浅和苏闭月站在柴氏和宁氏身后,便不做声。
宁氏性子急躁,又宠溺苏追月,于是便从旁帮着自己女儿道:“老祖宗,我也知道您怜爱素丫头。但追月不小了,再过两年,可就要议亲了。素丫头在平城若是惹了风言风语,且不说追月,日后的清浅和闭月都要受些影响。孙媳妇看,要不还是把素丫头送回京城吧。毕竟二弟膝下单薄。”
宁氏这话其实是在提醒苏老夫人苏陌素身上的差使。若是苏老夫人信任苏陌素的能力,定是要送她回京城的。若是不信,不就会对苏陌素生恼吧。
柴氏冷眼旁观,并不作声。她素来在苏老夫人与宁氏面前都十分低调,并不多言。且她如今心事根本无法安放在苏陌素身上。她身上此刻火烧火燎的痒,也不知哪里来的虫子,咬的包又红又痒,根本消除不了。
苏陌素只是上前向苏老夫人等人行礼。她见宁氏正端着茶盏看了自己一眼。柴氏却将手都收在袖中,表情有十分难耐。
看来,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表面看上去无害的柴氏,才是最需要提防的。
苏老夫人让众人都先退下,自己在正厅接待李允。
李允进厅后,并未以麓山书院的先生来介绍自己。他给苏老夫人送上一幅画,表明这是自己收徒的诚意。
看到画上的图章,苏老夫人大惊失色。
她并非宁氏和柴氏这般小户出身。其实苏老夫人娘家显赫,乃世袭长宁侯之女。她嫁入苏府,真是应了那句贵女多任性的话。她嫁给苏老太爷,绝对是下嫁。
因此,那画上的孤山乡人图章,让苏老夫人手都有些颤抖:“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