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轻飘飘的几句话,将我摘了出来,却把白蓉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累了自己儿子名声的人,见她恭谨,且正在父亲心尖上,不欲和父亲因个女人发生什么矛盾,便点头叫她进门了。谁知道,才一个多月,便又惹了事情出来呢?
当下,阴测测的视线便落在了白蓉蓉身上。
白蓉蓉死死咬住了嘴唇,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她。
父亲看的心疼极了,但他也不算傻,知道这个时候越是为白蓉蓉出头,老夫人便会越发厌恶白蓉蓉。有心想跟母亲辩驳,但又无从辩起——毕竟,若是替白蓉蓉说话,那就得承认是他自己宠妾灭妻。
我不禁在心中为母亲暗暗叫好。
只是出人意料的,老夫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珍珠连忙上前扶着她。
“我老了,没有精力管你们了。便是说了,也不过是徒然惹得你们厌恶罢了。从此后,你们愿意折腾便折腾吧……大丫头,无论你什么理由,行事终究不妥,回去禁足一个月,没有我的话,不许出锦绣坞半步。再将女则抄百遍,静静心。”
这惩罚不疼不痒,我连忙道:“是,孙女知道了。”
“母亲!”父亲着急了,连忙歉然说道,“是儿子不孝,叫您偌大的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
老夫人疲惫摇头,“侯爷,你是这永城侯府里的当家人,一行一动,都叫人看着呢。永城侯府从你祖父传到你父亲手上,到你这里才不过第三代,难道,两辈人沙场上不要命地拼出来的名声,要从你这里毁了去?”
这话说的便严重了,父亲不顾地上的碎瓷,噗通就跪下了,“儿子不敢。”
他这一跪,屋子里就跟着扑啦啦跪下了一片。
母亲眉间轻皱,透出几分无奈,屈膝也要跪,我一扯她,慢吞吞地往下做样子。
“成了,偌大的年纪了,动辄下跪,成个什么样子?”老夫人嗔道,亲手扶了父亲起来,语重心长道,“你是个爷们儿,是咱们的天。万事,不要只听着别人撺掇。往后若是再有什么人,不顾侯爷的声名体面,只一味争宠,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说着,便看了白蓉蓉一眼。
白蓉蓉咬了咬牙,跪了下去,柔柔道:“是贱妾轻狂了,请老夫人责罚。”
“你知道就好,看在你为侯爷孕育子嗣辛苦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但白氏你记住,再没有第二次,明白吗?”
“是,贱妾谨记老夫人的教导。”
老夫人便往外走,只是临出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父亲道:“这院子原来的匾额便是不错,还着人来挂了吧。”
“是,儿子全听母亲的。”父亲恭敬地大道。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带人走了。
母亲也并不愿意看着父亲和白蓉蓉腻腻歪歪的样子来膈应自己,只对着父亲点了点头,携了我的手随后也出了梨香苑。才下了台阶,便听见了白蓉蓉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哭声。
我笑出了声。老夫人最后也是神来之笔,还用原来的匾额,依旧是梨香苑。
梨香苑……把白蓉蓉摆在这里,是要将她当戏子来看待么?
“好了,别太兴头了。”母亲边走边对我说道,“送你回锦绣坞去。往后,不要这样冲动了。”
天气不错,空中一片碧蓝,初冬的日头还带着些许的暖意。我扶着母亲的手,缓缓走在游廊上,不多时,便来到了我的锦绣坞。
“地龙烧的不要太旺了,仔细上了火气。”才一进门,便有一股子暖香扑面袭来,母亲随口吩咐道,“白日的时候屋子里多撒些水。”
我扶着她坐下了,笑道:“我都知道的,娘不要为我操心了。”
赵妈妈亲手端了茶进来,对母亲笑着说道,“大小姐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有时候我们几个都疏忽了的,她都能看出来提醒我们。”
她本来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当年母亲刚刚嫁进侯府,脚跟尚未站稳,老夫人便因为梅姨娘的事情被老侯爷夺了管家权利。老侯爷叫母亲当家,但老夫人在侯府里经营多年,人脉岂是母亲一个才进门的媳妇能够轻易撼动的?
还是赵妈妈见母亲处境艰难,自己提出要嫁给当时的大管家之子。大管家是跟着老侯爷从小一起长大的,跟着老侯爷征战过沙场,最是个心腹人。赵妈妈曾跟母亲念过书,识字知礼,人又爽利能干,大管家一家子得了她,如同得了宝贝似的。自此,母亲才算是拢住了大管家这个最为重要的人,在后宅里站稳了。
后来母亲生了我,赵妈妈也正好有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儿,因不放心外边找来的乳母,便毛遂自荐来到了我的身边,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的。
母亲感念她的忠义,早早地将赵妈妈的一子一女都发还了身契,还亲自出面将她儿子送到了京郊最为有名的青路书院去,往后不愁博个出身。
正因为这份多年的主仆情意,赵妈妈与母亲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多了几分随意。
又见母亲扶了扶腰,赵妈妈忙道,“椅子上硬,夫人走了老远吧?且到榻上歪着歇歇吧。”
说着,便亲自去抱了一条厚厚的毯子来铺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又叫海棠拿了引枕,扶了母亲过去躺着。
母亲笑道:“你这蝎蝎螫螫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您这怀着身子呢,自然要小心些。”赵妈妈一边抖开了另一条毯子盖在母亲腿上,一边说着,“夫人好好地安着胎,替咱们小姐生两个弟弟,才是最正经的呢。”
母亲便抚着小腹,眉眼间多了些笑意。
不知为何,看着她舒朗的笑容,总觉得心头有些慌乱,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坐在母亲身边,我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努力忽视那个叫自己有些无措的预感。
重生以来,在我有意无意的干涉下,围绕着侯府发生的事情都与前世大有不同。母亲尚在,并没有失节丧命,白蓉蓉也不再是我那个面慈心狠的继母。可是,我依旧感到隐隐的恐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了晚间,母亲早早回去了,我便唤出了花瑶。
“花瑶,这一个月我要禁足,不能出去。这些日子,你到梧桐轩去,帮我照顾母亲。”
花瑶在我身边飞来飞去,“那,主子怎么办?”
“我在锦绣坞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母亲不同,她怀着孩子,这府里多少人虎视眈眈,我怕有人对她不利。”
白蓉蓉,霍姨娘,甚至于二房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心!
“是,花瑶这就去!”
说着,她小小的身子便要往外飞去。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认真叮嘱,“梧桐轩里常年都有鲜花的盆景,你便寄身在里边,不要贸然出来吓到娘。若是梧桐轩里有什么不妥,及时回来告诉我。”
花瑶笑嘻嘻道:“主子请放心,花瑶都知道了。”
说着,身形淡去。
有她在梧桐轩里,我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些。
一晃二十几天,我都没有踏出锦绣坞一步,只是消息却一点儿都不闭塞。白蓉蓉已经搬进了梨香苑,再不愿意,原来的匾额还是挂了上去;父亲怜惜她,一直歇在她的院子里;缀锦阁里的沐灵菲身体好了些,开始有霍姨娘带着,往春晖堂里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二夫人抓着当家的大权不放,只是裁剪了不少开支,府里人怨声载道……
这天,海棠进来悄声告诉我:“梨香苑那边儿,有人偷偷出府了。”
我正在看书,闻言抬头,“是谁?”
“是那个王妈妈。”
我笑了,果然是她。这个女人不简单!
“叫你哥哥找人跟紧了她,别自己出头。”
海棠捂着嘴轻笑,“我哥哥雇了一帮小乞儿,自己并没有露面。”
我点点头,“有消息随时来告诉我。二房那边呢,有没有什么消息?”
海棠摇摇头,“二夫人这些天只在府里处理事务,大门都没有出过。哦,对了,前日接到了晋阳侯府的帖子,说是他们府里新添了位孙少爷,请了夫人和二夫人过去吃满月酒。”
晋阳侯府?
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小姐怎么忘了,他们府里的大夫人,正是咱们二夫人的堂妹。”
我想起来了,二夫人的堂妹是旁支嫡出,嫁入了晋阳侯府。晋阳侯府亦是世家,且这一代晋阳侯很是有些能为,如今任着兵部尚书一职,是朝中少数的既是勋贵亦是权臣的人了。
只不过,晋阳侯府和我们永城侯府来往一直是不远不近的。一般来说,满月宴上都甚少会请孕妇出席,怕会冲撞了。晋阳侯府,是不知道母亲有了身孕,还是故意为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