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愕然地捂住自己的脸,抹下了一手的血。
我大笑起来,笑声肆意又张扬,“父亲你看,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呢!”
“你……”沐容只来得及说出了一个字,便惊恐地看向我的身后。我知道,那里站着萧厉。
“鬼,鬼!”他俊美的脸上满是骇然,跌跌撞撞地往外就跑。雪锦做成的长袍衣襟太过宽大,一不小心便摔倒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仪态风姿了,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手脚并用。哪里还有平日里风度翩翩,温雅如玉的一品侯爷的从容?
他跑了,剩下几个护院站在屋中不知所措。
“滚!”我冷冷地喝道,几个人飞也般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主屋里,我再也忍耐不住,唇间再次溢出了血色。
“嫣儿!”母亲和赵妈妈谁也不及去想沐容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关心,赵妈妈一把将我抱住,半搂半扶,拖到了锦榻上,用帕子细细擦着我脸上的血迹。母亲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眼中有着自责,有着痛苦,有着挣扎,种种情绪,最终转为了坚定。
这时候,顾嬷嬷海棠等人都跑了进来,看见我身上沾满了鲜血的模样。全都吓了一跳。
顾嬷嬷心有余悸地将仅穿着雪白寝衣的母亲抱住,已经不会说什么了,只哭着不停念叨着“怎么能这样啊,怎么可以这样”的话。
忍冬泣不成声,接过了赵妈妈手里的帕子继续替我擦着。擦两下,便抹两下眼泪。
海棠气得手脚哆嗦。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找他们算账去!”
说着就往外冲,被赵妈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斥道:“你给我安生点儿,不许给夫人和小姐惹事!”
“顾嬷嬷,你去吩咐人收拾东西。海棠,告诉外边的老顾,叫他预备车马,把国公府的几辆车都叫起来。”
顾嬷嬷大惊,“夫人,你要做什么?”
母亲爱怜地看着我,沉声道:“我们回去,回宁国公府去!”
外祖父虽然不在了,但是敕造的国公府却是一直没有收回去。用安阳长公主的话说,母亲嫁了人,也是有娘家的。国公府,哪怕是空着,也是母亲的家。
若说今日晋阳侯府谢丽娘行事叫母亲愤怒,那么老夫人,尤其是方才的沐容,他们行事就叫她心凉且绝望了。
到底是怎样的狠毒,才能逼着身怀有孕的妻子去死呢?
母亲只怕不敢想,更不敢留在这侯府里了。
顾嬷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了。海棠看了看我,见我点头,狠狠地一擦眼睛,也快步跟了上去。
母亲便蹲在我的身边,摸着我的头发,泪眼朦胧,嘴角却又勉强弯起,笑容清浅,柔声道:“嫣儿和娘一起回国公府去,好不好?”
我点点头,将头靠在了她的手臂上,“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是可以,我宁可母亲一辈子待在宁国公府,至少那里,她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子。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海棠就匆匆回来。“夫人,大小姐,都预备好了!”
老顾倒是真快!
母亲站起来,赵妈妈连忙服侍她穿了厚厚的绵衣,又给她裹了一袭莲青色大氅,上上下下地查看了。才放了心。我也站起身,忍冬给我披了一袭白狐狸皮的斗篷,满屋子人互相看了看,簇拥着我和母亲往外就走。
天色已经大黑,虽然尚未到了宵禁的时候,也很是不早了。
我们一路来到了仪门处,老顾已经等在了那里,四五辆马车前后排着。车前,都挂着灯笼。
“夫人,小姐,上车吧!”老顾掀起了帘子。
我们出来的很是突兀,春晖堂以及沐容那里谁都没有反应,门房虽然觉得诧异,但见了母亲,也不敢阻拦,开了大门让我们出来了。
母亲撩起了车帘子,看向渐渐没入黑暗的侯府大门,闭了闭眼。轻声道:“嫣儿,这一出来,娘或许就不会再回来。”
“娘,不管你在哪里,都有嫣儿陪着。”我握住她冰凉的手,靠在她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带去少许的温暖。
母亲眼里都是温柔的宠溺,轻轻拨着我额前的碎发,自责道:“都是娘没用。”
我摇摇头,“娘,以无心算有心,您避不过去。一品的侯爵,谁不眼红呢?”
更何况,还有您身后那丰厚到叫人眼红的嫁妆。那,可是整个宁国公府数代人积累的财富!
以老夫人自私势力的心态来看,当初肯替父亲求娶母亲这个已经没了父母的孤女,只怕也是看上了这一点!
毕竟,前世母亲过世后。这笔嫁妆就被她全部把持到了手里。等我回到侯府,将要出阁的时候,才不过得了一万两银子的箱底银子,以及区区两个铺子一个庄子。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母亲到底给我留下了多少的东西。直到这辈子母亲有意叫我开始学习打理家业,我才知道,母亲的身家,说句富可敌国或许过了,但也绝不比江南那些豪富差。
“娘,只怕他们不会就此死心。您有什么主意,要拿定了才好。”我轻声道,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您不必顾及我。”
母亲没有说话。
我知道,对将来,她或许也没有一个打算。因为,有我这个永城侯的小姐在。
说到底,我是姓沐。便是和离,我也只能留在永城侯府里。
母亲,是怕我在那个凉薄的人家里,受委屈呢。
侯府离着宁国公府并不算太远,夜里街道上又冷清,只有偶尔一两个挑灯摆摊的小贩在。车声碌碌,很快,就来到了宁国公府。
前边已经有人先来报过信了,宁国公府的老管家林在,带领着许多的家人,大开大门,站成了两排,正在门前相候。
“小姐。”见到我们的马车停下,林管家先行上前,恭敬地对着马车一礼,然后方才打起帘子,亲手扶了母亲下去。
“林叔。”母亲点头,勉强笑了下,“麻烦你了。”
林管家乃是外祖父的伴当,从小跟在外祖父身边的,两个人如同兄弟一般长大。据说他的身契早就被放了,只是外祖父身亡后,他不放心母亲一个人,生怕有那恶仆蒙蔽母亲,便一直留在国公府里照管。直到母亲出阁,十几年了,也是在这座空宅子里不离不弃。
“小姐哪里话?”林管家说话间就见到了我,含笑伸手,“小小姐。”
待看到我衣襟上的血迹,登时变色,勃然怒道:“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条街上都是显贵人家,母亲不欲在门外自曝家丑,叹了口气,“咱们进府去说。”
“是,我竟一时忘了!”林管家一拍额头,“屋子里已经遣人去烧得热热的。小姐,小小姐,快进去暖一暖。”
宁国公府宅邸极大,见我和母亲似乎都有些不好,林管家命人抬了两顶软轿,将我和母亲一路抬到了正房旁的怡然阁里。
待得一切收拾好了。我换过了衣裳,母亲脸上也有了些暖意,这才都坐下。顾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这一整日发生的事情。
“岂有此理!”
林管家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竟将一张上好的红木雕花方桌拍了个粉碎!
“小姐是堂堂的国公府千金,下嫁给他们沐家,他们竟敢欺辱至此!”
林管家一生未娶,膝下只有个义子,如今也不再京中,听说是在军中拼前程。母亲是林管家看着长大的,二人之间亦主仆。亦亲人。母亲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如何能不气?
他两道目光灼灼如电,冷笑道:“看来,若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便不知道一个区区的侯爵,有多少的斤两了!”
顾嬷嬷咳嗽一声。眼睛朝我一瞟,林管家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看着我沉声问道:“小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这老货,哪儿有这样说话的?”顾嬷嬷连忙道。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林爷爷说的很是。母亲无错,却险些被伤了性命。这口气,便是母亲能咽下,我也是不答应的。”
“好!”林管家双掌一击,大声叫道,“有了小小姐这句话,我便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他声若洪钟,这两句话说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我揉了揉发疼的耳朵,抬起眼帘,便看到了慵懒地靠在墙壁上的萧厉。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形状优美的唇瓣,却对着我扬起,露出一抹邪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