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沉不断的大雪之后,玉渊城终于迎来了黎明第一丝曙光。朝阳自雪原天际徐徐升起,照得山川大江一片琼色,亦在高耸的城池之上投下如水金芒,沿着峭壁险峰一直倾入深渊般的护城河中。
王师入城之时,玉渊军民举城欢呼。守城官兵昨夜痛歼敌军,又盼得援军到来,不由士气大振,护城河前吊桥落下,将领们驰马急奔,举剑高呼,其后三军相应,一时震天不绝。
但在王师最后一队人马入城时,满城喧哗突然安静下来,金甲战士向两侧分开,整列军阵战旗招展,如云当空。最后压阵而行的一名玄衣女子,信马由缰神色从容,阳光下她如墨的长发逆风轻舞,其人容貌已是极美,却更有种清贵绝尘的煞气慑人心魂,当她出现在千军万马之中时,所有人目光都停顿了一刻,不由流露出惊艳之色,但也有不少人目现疑虑,欢呼之声随之肃然。
那女子身边跟着两名黑衣战将,另有十余人随身护卫,虽皆不着兵甲,但是人人目光深湛,形貌不俗,显然皆是不可多得的高手。陆已见此形容,便已猜知来人身份,近前滚下马来,抚剑参拜,“玉渊城三军将士参见九公主!”
“参见九公主!”
举城将士随之下马,子娆微微垂眸,“玉渊守将陆已?”
“正是!”陆已低头答道。
“好。”子娆扬唇浅笑,点头道,“你替我雍朝守住玉渊,战将杀敌,功不可没,即刻封你为护国上将军,今夜所有参战将士各升一级。”
陆已蓦地一愣,三军将士亦皆面露诧色,跟着突然再次爆发欢呼。玉渊虽是边城重地,但守将亦不过为四品杂号将军,如今一战而跃升护国上将,可谓前所未有。叔孙亦却与靳无余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跟着两人上前与陆已道贺,并且安排大军扎营。王师便在城郊北川安营扎寨,陆已将城中将军府让给子娆作为行营,遵命即刻召集众将商议战略。这一席会见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子娆目送最后一名将领离开,转头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叔孙亦沉思片刻,道:“公主今日入城时乘胜封赏三军,激励士气,颇为收效。玉渊守将陆已虽无十分出众的本领,但为人正派,算得上踏实可靠,其手下参将也皆是爽直忠勇之辈,并无什么不妥,但有一人,我却感觉有些奇怪。”
子娆垂眸饮茶,纤指如玉掠过灯火,“副将奚尧。”
“公主也看出来了。”叔孙亦道,“此人方才话中有意,暗示玉渊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加官晋爵殊无意义。此话虽说并不算错,目前玉渊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但他与
其他将领相比,似乎对宣军的实力过于了解,亦过于畏惧。”
“反常必妖,这个奚尧便需多加留意。”子娆轻轻抬手击掌,门外悄然出现二人,跪地道:“漠北分舵易天,赤野分舵萧言听从公主吩咐。”
叔孙亦借着月光凝目打量,只见面前一人是个发须半白身材矮胖的老者,手执一柄折扇,头上却戴了顶裘皮暖帽,乍一看倒像是行走北域的普通商贾,而他身旁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黑衣别无长物,连兵刃也不曾带得在身,唇角始终挂着丝微笑,看去颇是讨人喜欢。但叔孙亦却知道,此二人正是当年曾助宣王夺位,掌控北域情报的冥衣楼漠北、赤野两大分舵舵主,尤其那年轻人家世不俗,成名甚早,冥衣楼分舵舵主之中倒是数他名头最响。
月影子照门而入,散开一地幽光,子娆起身向外走去,直到月光边缘驻足,魅颜轻侧,“你们在城中安排人手,仔细看着那副将奚尧,留心他一举一动,莫要打草惊蛇。”
那萧言抬头笑道:“这等事情,交给属下一人便可,易老便莫与我争功了。”说着身影瞬闪,便已领命而去。
次日天色未亮,冥衣楼果然截获一只赤鸢,利爪之上赫然绑着一支细长的金筒,内中装有密信,但所书内容却极其古怪,无人识得一字。叔孙亦看过之后道:“这该是宣军所用的阴文,若不得其法便不能读出上面传递的消息,亦算不得通敌的证据。”
但凡军中机密传递,为防被敌人截获,往往采用特殊约定的字符或标记,唯有己方将领方明白含义,有的甚至每军每部各不相同,如此即便落于敌手,亦不虞泄露军机,所以叔孙亦纵然足智多谋,却也无法破解密信。子娆冷冷道:“无需证据,只要他人在玉渊,冥衣楼自有无数种法子让他吐出实情。”
那赤鸢不知为何蹲在萧言肩头乖乖不动,这时被子娆目光一扫,忽然惊得振翼欲飞,却有一道黑影倏地自萧言肩头窜出,赤鸢哀叫一声俯身落下,萧言侧头道:“再不老实,少爷将你这扁毛畜牲拔光了毛下酒。”叔孙亦仔细看去,只见一条黑色细鞭已将鹰爪牢牢缚住,想必是他以内力灌入鞭梢,让这猛禽吃了不小的苦头。萧言并不理会那赤鸢,对子娆道,“属下已经查过,这奚尧与赤焰军隐字营上将白信原属同门,当初投效军中,凭借几次战功升至副将,这么多年竟无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
叔孙亦皱眉道:“看来宣国针对王域的布置由来已久,十三连城恐怕危机四伏。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以免奚尧另有同伙,走漏消息。”这时出城探查军情的斛律遥衣
回来,报说宣军开始在护城河不远处准备壕桥、飞楼等物,并且囊土运石,源源运往禁谷,恐怕不久便要强行攻城。叔孙亦见到她心头一动,将密信递去道:“你可知晓宣军素日所用的隐语?”
斛律遥衣道:“宣军有三种隐语,却不知是哪一种。”低头细看密信,推敲思索,突然说道,“有了!明晚三更,斜谷xxx道袭城。”
叔孙亦喜道:“确定无误?”
斛律遥衣道:“宣军的三种隐语,一是赤焰军十营彼此通信所用,二者则是赤焰军与十九城军部联络所用,若是这两种我便所知有限,但这密信用的是第三种,和对柔然族传令的阴文恰好相同,所以我一见便知。”
“明晚三更,斜谷xxx道袭城。”子娆把玩手中金筒若有所思,稍后问道:“叔孙先生,玉渊城外何处最利于设伏?”
叔孙亦道:“天鼓峡毗邻绝渊,险道崎岖,若是伏击大军,此处最是得宜。”
“好,那就是天鼓峡。”子娆转身对萧言道,“莫要伤了这鸟儿,稍后带至城郊将它放回去。”
斛律遥衣甚觉奇怪,问道:“公主何以放这鸟儿回去,倘若对方只见鸟儿不见密信,岂不心下生疑?”
几人中叔孙亦才智最高,已是明白子娆用意,笑道:“上兵伐谋,公主想必是要劳遥衣姑娘略施手段,遣词造句,立一大功了。”
斛律遥衣身为柔然族间者之首,心思自是十分敏捷,立刻醒悟过来,杏目闪亮,“公主放心,我可以保证以假乱真,定叫宣军乖乖入瓮。”
雪掩密林,一道赤色轻影掠过冰地霞光,在山林上方盘旋一周,直投隐字营主帐而去。飞鸟振翼之声扑面而来,白信左手轻轻一抬,那赤鸢双爪擒住主人手上钢腕,收翅落定,复又躁动地扑跳数下。半明半暗的大帐之中,一具血尸赤身躺在铜案之上,虽已经过特殊处理,但尸身腐败的气息仍旧引得鸢鸟贪婪盯视。
白信自鸟儿脚上取下金筒,手臂一扬,那赤鸢趁主人查看密信之际倏然振翼,啪地啄中尸体眼睛,叼起一溜血肉向上飞起,白信皱眉瞪了它一眼,却又忽然转出喜色。那赤鸢吞掉尸体一只眼睛,低头看着主人的动作,张开锋利的血喙厉叫两声,白信将手一挥,鸟儿冲出帐外,擦过营前战士锋冷的长戈,落向宣军大旗之上。
“好威风的鸟儿。”
白信随之出了大帐,忽听有人遥遥拍手称赞。赤鸢在旗上扑翅厉叫,只见一队人马来到近前,当先一人正是少原君皇非,笑吟吟向这边看来,“远远见白将军爱禽归营,想必是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他是三军主帅,宣王之下万军之上,赤焰军诸将即便对此颇为不满,却也不敢拿军令玩笑,军情xxx事务仍是要向主帅禀报请示。白信施礼相见,将赤鸢带回的密信送上,“奚师弟送出消息,今晚三更天鼓峡袭城,他必是寻到良机,能够里应外合。”
皇非看了一眼密信,道:“天鼓峡?那处地势极其险要,天堑险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不可能派骑兵大举进攻。”
白信道:“暗夜袭城只选精锐好手即可,各营骑兵只要做好攻城的准备,一旦兄弟们成功入城,大军即可挥师强攻,玉渊城不愁不破。”
皇非点头道:“如此说来,天鼓峡必要偏劳隐字营的兄弟了,不如便由白将军亲自领兵,也方便与城中配合。”
白信道:“此次行动事关重大,末将恐难当大任。”
皇非哈哈大笑,“若我没有记错,白将军是那日在点将台上唯一没有受伤的人,将军的武功造诣绝不在如衡、乐乘等人之下,又何必如此谦逊?”
白信抬眼与他对视一瞬,便道:“若是军令,末将自当遵从,但只盼主营骑兵莫如前夜,迟迟不见发兵。”
皇非笑道:“那白将军行动之前,切记检查烟火信号,以防意外。”
“君上放心,一切会由奚师弟安排,如此或许更加稳妥。”白信面上未有异样,心中却是暗自冷哼。前夜阻击王师,飞狐陉赤字营守军遭遇王师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上将如衡亦殒命敌手。敌军突袭之时,主营大军增援斜□,却发现王师以火把惑敌,看似声势浩大,实际兵力不过千余。待到发现情报有误,飞狐陉已被敌军攻破,王师顺利入城,事后追查下来,却从幸存的赤字营战士口中得知飞狐陉甫一开战便遭敌军主力强攻,但因传信烟花出现问题,以至贻误战机,损兵折将。
宣王一怒之下,将当日负责制造烟信的士兵斩首示众,如衡领兵不利战败身亡,本是重罪,念在其人已死,开恩作罢。白信素与如衡交好,兼且心思慎密,总觉事情颇为蹊跷,暗中放出赤鸢巡查山野,终于发现那晚落在峡谷中的烟信,带回营中仔细查看,赫然发现内中燃药已被人用铅块调换,仅留底部一点,所以即便冲上天空,也绝不可能爆炸发出信号。此事与风字营斥候之死联系起来,隐约令人感觉赤焰军中有些不同寻常的阴谋正暗中酝酿,但目前并无确凿证据,是以并未向宣王禀报。正思忖间,忽见少原君望向帐中,含笑问道:“听说将军近日看察风十二的尸身,可是有所发现?”
白信侧头道:“从风十二体内经脉受伤的状况来看,
致他死命的剑气十分霸道,那人所用的兵器乃是堪比血鸾剑的绝世利器,武功造诣亦是不凡,所以方能御真气剑气为一,伤人于无形……”话说至此,他忽然闪了皇非腰畔佩剑一眼,眸心有种诧异的表情乍现即逝。皇非与姬沧换回佩剑,原是两人之间私事,本便不为人知,等闲人平时也不会特别留意,但此时突然看在白信眼中,却化作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
皇非看着帐中风十二的尸首笑道:“堪比血鸾剑的利器,当世并不多见,详加调查总会有些线索。不打扰白将军了,今晚行军计划便如此决定,稍后我会传令三军,准备入夜攻城。”
白信略一低头,目送他带人离去。皇非在马上看似无意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俊眸深处,似有微芒隐现。
巡视三军之后回营,皇非挥退侍卫独自入帐,一侧屏风之后突然无声无息现出个人来,便仿佛墙上揭起一道剪影似的,若他不动,谁也不知帐中竟然另有他人。皇非俊眸一挑,随手微振衣袖,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向着来人肩头扫去。
“君上!”那人眼见劲风袭体,匆匆叫得一声,身子一晃向上拔起,忽然在灯下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再下一刻倏地从帐壁之上现身。皇非掌势斜去,去势之快匪夷所思,却又偏偏毫无预兆,竟连一丝掌风也无。那人眼见无法躲避,孰料一掌击实,却自那人胸口洞穿而过,灯下一道幻影闪开,那人不待他再次出招,翻身跪下叫道:“属下神翼营吴期,见过君上。”
皇非目光在他身上一停,下一招便凝而未发,却见来人身量细瘦,长脸深目,身着赤色宣军服饰,只是外袍上的花纹却是黑色,不同于其他人的金色火焰纹路,衣服颜色也较之略深。彼时宣楚交战频繁,楚军为窃敌机要曾暗中挑选军中精英混入宣国,关键时刻以为内应。这些人皆对楚国忠心无二,真正的身份亦唯有方飞白清楚,皇非打量他道:“你是神翼营的人,什么时候入的宣军?”
吴期回答道:“属下是当初钟林之战后,奉方将军之命改换身份加入宣军的,因原本出身七城,略通些旁门左道,所以便被选入隐字营。”
“隐字营。”皇非略略思忖,点头道,“不错,三年便升为中领军,可见战功卓越。”
吴期道:“都是君上与方将军费心安排,属下早知君上在此,一直想来相见,但又怕节外生枝,所以直到看见方将军传出的暗记,才来给君上请安。”
皇非抬眸,唇锋微微挑起,笑道:“来得正好。”
吴期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道:“方将军曾命属下留意隐字营上将白信,今日他放赤鸢寻回此物,似乎已经怀疑那如衡兵败另有原因,正在暗中调查。”
皇非见他手中拿的正是当晚赤字营被动过手脚的烟信,冷冷笑了一笑,“此人果然不可不防,也罢,今夜有件事情,便安排你去办。”
月冷雪霁,层云重重被疾风催动,在深峡险川前掠过时明时暗的影子。天鼓峡悬崖之侧,一线羊肠小道下临深渊,仿佛是绝壁之上一条细利的刀痕,笔直通往峰顶,玉渊城峭拔的轮廓如没云端,深夜之中隐约可见。
一声夜鸟轻啼,忽然自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响起,月色陡暗,数条黝黑的钢索悄无声息地自崖上滑落,跟着几道黑影轻身而下,甫一落地便向两侧闪去,上方再有人影落地,数百人出现在天鼓峡入口处,未曾发出一丝响动。待到所有人入谷之后,那为首之人轻轻挥手,立刻便有八人当前而去,但到崖上通道时却只能一字前行,绝壁间冰晶闪烁,仿若满地碎钻,月色忽然钻出云层,照亮了漫山雪光。
这一行人正是趁夜偷袭玉渊城的隐字营精锐,人人身怀绝技,并不因峡中天险而有任何阻碍。上将白信领兵在前,但见悬崖小道上冰厚雪坚,怪石嶙峋,一旁绝壁插天,直没云月,一旁却是万仞深壑,一眼望去渺不见底。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免暗自打起精神,只因稍有不慎,无需敌军发现,便会坠足深渊,落得粉身碎骨。
急行之中,忽有战士脚下碰落碎石,石块滚下谷去,顿如激雷轰然,战鼓鸣响,一时轰隆不绝,久久方才停止,天鼓峡其名由此而来,玉渊守军亦因此天险,除了峡谷口藤索处有少量驻兵外素来不曾设防。白信轻声传令,隐字营中四道人影飞出,足踏崖壁轻身滑行,竟是履险如夷,瞬间超过众人,向前而去。不过片刻,两人飞奔而回,低声禀道:“将军,前方便是弦谷藤索。”
白信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果然已无山道,一道深壑横亘绝峰,其上烟云漫漫,渺然不见深浅,唯有一条三尺见宽的青石向前延伸,数步之外便是云封雾锁,不知所向。但他对天鼓峡地形早已十分熟悉,知道这石台之后乃是一条藤索古道,越过此峡便临近玉渊城西,与奚尧约定便是此处,只要宣军战士过了弦谷藤索,便可由他暗中引入城中,杀玉渊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对面山崖之上忽然现出一点亮光,似乎是灯火浮于云雾,微微一闪,又是一闪,接连三次之后,白信知道便是奚尧发出的接应信号,下令道:“十人一组,随我过桥。”当下提气轻身,凭空拔起,便往浓雾之中落去。
黑暗之中但见一道白影如絮轻飘,徐徐落在烟岚之间,下方藤索若隐若现,其人便如悬空而行,飘然无定。白信这一手轻功甚是漂亮,后面隐字营战士低声喝彩,陆续施展身法,沿藤索过峡谷而去。
这弦谷藤索横跨峡谷,浓雾之中不见尽头,白信轻功造诣远超他人,数次起落便已趋近对面,这时雾中灯火逐渐明亮,隐约可以看见一人手执轻灯,正向崖边慢慢走来。
“奚师弟!”白信出声招呼,掠过山崖落向对面,半空中忽见奚尧抬头,脸上神色苍白僵硬,古怪至极。白信心头忽然掠过一丝警兆,就在这时,奚尧身形向前急扑,一道黑影迅如闪电,噗地一声自他胸膛洞穿而出,带着血光直射白信门面。白信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一个翻身,那黑影自他颈侧擦面而过,仍旧重重抽上肩头。
白信闷哼一声向后落去,奚尧口中鲜血狂喷,叫道:“师兄快走!”就此伏地气绝。
“偷偷摸摸入人家门,便想一走了之吗?”其后现出个黑衣男子,手腕轻抖,一条软鞭疾向白信卷去。这一下事出意外,之后越过藤索的两名隐字营战士大喝一声,挥刀前冲,黑暗中一人笑道:“过得我乾坤扇,再顾他人不迟!”手中一柄折扇精光一闪,左挥右点,横劈竖击,藤索之上每过一人,便被他扇风扫中,连声惨呼迅速下沉,自藤索坠入深谷,霎时之间便无声无息。
白信知道行踪暴露,若被对手把守来路,当关斩杀,今夜隐字营便要全军覆没在此,当即无暇顾及肩头伤势,一声长啸亮出兵刃,一把细长利刀如电破空斩向那矮胖老者。使鞭男子冷笑一声,翻身向他下盘攻去,白信刀势闪烁,凌厉狠辣,连续数招急攻,顿时将两人一并卷入战圈。
得此一瞬空隙,藤索之上战士们抢上山崖,立刻有数人加入团战,一时刀光剑影,喝呼怒叱之声不绝于耳。眼见度过藤索的战士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山雾之中藤索上忽然发出缕缕晶莹的光芒,仿佛微雪随风飘落,不断坠向无尽的深渊,更有一丝箫音,自那烟岚雪雾中轻轻飘来,悠悠充满月夜山川。
藤索上隐字营战士皆觉那箫韵萦绕耳畔,低吟浅叹,如泣如诉,四周雪雾仿若云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缕光丝,倏然自脚下飞旋而出,冰丝银芒千枝万叶般向着虚空盛放,仿佛藤索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瞬间千丝齐舞,照得暗夜如昼。
灿烂绝美的光芒之中,忽然有血光当空爆起,藤索上隐字营战士纷纷惨叫,无不被那光丝卷中,但见雪谷之中银辉流转,星溅玉碎,无数躯体伴着散落的血花直坠深谷,但却没有一人再出声惨呼,早在落下之时便已毙命。
藤索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玄衣身影,无边无际的烟雪里,她手执清箫缓步而来,飘飞的衣袖上光华流荡,轻媚的长发间莹光幽舞。暗夜深处飞溅的血花,仿若朵朵红莲自她足下不断绽放,每一步都踏出地狱万象,却又美若魔域仙境。
隐字营战士不断越过藤索,冲向对面。那人玉箫婉转,曲音不竭,千丝万影流放如雨,在雪谷上方虚空的云境中幻出无瑕华光,随着她身形飘转,每一丝箫音落处都有一人殒命深谷,直到她走到藤索尽头,走出那幽冥绝雾。对面青石台上身经百战的死士惊惧后退,面对这绝色美人,却像看到了世间最为可怕的景象。
她在青石台上站定,轻轻抬手,雪光映上皓白如玉的纤指,升起一点金灿的流光。
“你们想回去吗?”
她妖娆开口,幽眸盈雪,点点丝光在她身后纷纭而落,如同下了一场极美的光雨。峡谷对面隐约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当先两名隐字营战士一愣复又一震,兵刃前指喝道:“何方妖女!让开!”
那女子眸光一利,随即无声微笑,叹道:“地狱本无门,奈何你们执意相往,如此我便送你们一程也罢。”说话间弹指轻挥,一点流焰倏然而去,落向云间月夜,忽然化作翩跹焰蝶,迎风而起。无数蝶影,流金烁玉,盈盈飞向绝壁之上,越飞越高,就好像天空中流下炫美的烟花。隐字营战士一时看得呆了,几乎忘了拔剑对敌。那女子红唇轻扬,淡淡道:“何方极乐世界,天堂,地狱?”
话音落时,悬崖之上轰然巨响,一声又是一声,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之声,漫天火石飞雪,坚冰碎岩,暴雨一样砸向整条天鼓峡。隆隆不绝的巨石撞上山道滚入深渊,便似万鼓齐鸣,万马奔腾,又像沙场千军,滚滚而来。火光、血雨、沙尘、雪雾……下方的隐字营战士身处绝壁,既无路可走,亦无处躲避,数百人血肉横飞,无一幸免,随着接连不断的惊天巨响,全部葬身谷底,尸骨无存。
是夜之后,天鼓峡每逢雪夜皆会有激荡不休的战鼓之声自谷底传来,更常闻战马过境,惨烈厮杀之声,好似大军攻城,彻夜不息。玉渊百姓皆言宣军亡魂不散,发劳役数千于绝壁之上悬空而造玄女神祠。神祠落成之夜,悬崖山道轰然崩塌,不复再现,此地终成绝谷,亦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自此改名绝音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