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出一副神秘的黄金面具,那人从容前行,血色随风肆舞,无数条生命在他脚下灰飞烟灭,而他唇畔的笑容,却比飞舞的焰火更加诱人。他像是自地狱火海中步出的修罗,一步步走近烈火之后幽冷的眸心,子娆指端轻捏法诀,广袖轻舞,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若是她抬手挥袖,便将是雷霆万钧的一击。暗部众人闪身行动,在火焰之前结成战斗阵形,那白衣人手中亦出现一柄赤色长剑,焰光在剑尖流窜,不断闪现出嗜血的光芒。
月色恰在此时没入重云,山谷间骤然一暗,子娆脚步轻移,突然低声下令,“退!”说话时纤指微扬,无数蝶光自火焰中漫天起舞,在众人撤出谷口时冲向夜空,刹那间封锁了面前空间。
风起,人退,火舞!
一刃赤芒,破空惊现,雪色的衣袖若水轻拂,蝶影明火纷纷坠落在剑光之中,化为一地残焰如血。那人剑锋轻斜,唇畔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绝美的武功,绝美的人,直到现在仍旧让人着迷,甚至狠不下心来杀你。”他的话音随风飘荡,焰火在深夜徐徐燃烧。子娆等人落足谷外,四面八方忽然雪雾弥漫,全然吞噬了山岭,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映天的火光亦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俱暗,那人优雅的声音却仍旧清晰地传来,“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在我的阵法之中,你们又走得到哪里去?”
子娆身动之时已然察觉不妥,发现这山谷竟早已被人设下阵法,天地方位刹那变化,谷口生门顿成死地。黑暗取代了一切,伸手不见五指,子娆转手祭出焰蝶,那原本清烁的光芒不过一现,随即尽灭无声,唯有她身上幽罗玄衣不时浮现出金银交织的微光,黑暗深处若隐若现。
和她一同入阵的几人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片刻之后,忽有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子娆听出是暗部之人的声音,心中微微惊凛,不料脚步刚动,一阵寒风袭面,直觉有什么东西冲向眼前,情急之下旋身疾闪。那物以毫厘之差擦面而过,竟是一面巨大锋利的冰壁,子娆尚未站稳脚步,黑暗中又有寒冰连续袭来,有的光如巨镜,有的碎若尖锥,有的形似飞盾,惨叫之声亦再次响起。
寒冰倏然而至,迅疾无声,子娆凤眸一扬,指端变幻,抬袖间光影绽现,娇声清叱:
“破!”
数道丝华冲向冰壁,突然穿透寒光,夭矫腾空,流星一般向着四方射去。无数冰晶碎影,伴着千丝如雨散落闪烁,瞬间照出不远处两人横尸在地,一人被锋利的冰柱穿胸钉透,一人则被两面冰壁活活夹在当中,鲜血满地横流,死状极为恐怖。左前方同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显然是有人正用威猛的掌力击碎冰壁,子娆心知入阵之人中唯有易天有这份功力,当即循声而去,一路上以千丝击散冰锋,每一次光亮闪烁都见有人惨死在前,不是身首异处,就是遍体鳞伤。
易天的声息很快消失,不知是否已遭不测,阵法重重转幻,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天地越来越暗,待到最后,连袭击过来的冰锋也不再见,唯有在幽罗玄衣微光之下漫出的血气,若自地狱涌至,无穷无尽,不由令人生出步步死亡,孤身无力的感觉。
皇非深得仲晏子真传,非但武功卓绝,智谋无双,于琴棋星相、奇门阵法更是无一不精,只是当年烈风骑叱咤风云,所到之处千军披靡,这阵法术数便鲜有使用,此时他一人设局,布阵杀人,却轻而易举便困敌于无形。子娆深知这阵法厉害,抛开周围生死惨象,静心默察方位,发现这阵势竟以六壬式为基础,地取阳水,开生死十二门,处处逆势而行,料敌先机,令人无从捉摸。她所习焰蝶、冽冰二术一为阴火一为阴水,此时皆为阳水所克,无法施为,而千丝阴金,虽然破得阵中杀机,实际反助水势,唯有莲华以土木为体,方可泄阵法之机。
思及此处,她当即推算六支,趋身星位,指尖法诀变幻,瞬间晶光一现,击向地面。
“开!”
随她清声低喝,一点明光,倏然轻放,那光亮中心绽开晶莹莲华,千枝万叶刹那间向着四方黑暗扩散,妙瓣如玉,丛丛蔓延,阵法深处隐约闪现一抹血光,而子娆腕上的碧玺灵石同时射出光芒。
彦翎与斛律遥衣赶至苍雪长岭时,只见一地残火伏尸,焦石灰烬,显然刚刚发生一场巨变。两人面面相觑,皆知大事不妙,斛律遥衣自一具尚未烧焦的尸体上隐约分辨出冥衣楼暗部服饰,顿足道:“都是你,若不是你半路拦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九公主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拿命相抵都不够!”
彦翎看这情景也有些慌神,强自镇定道:“先别着急,我们四下寻寻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遥衣话也不说,闪身向谷口寻去,彦翎紧随其后,纵上一块岩石查看四周,刚刚转身,忽然听到遥衣一声惊叫,回头看时,只见她整个人向着谷口处的黑暗坠去。
彦翎吃了一惊,双足一点箭矢般弹向谷口,伸手抓住了遥衣手腕,刚要用力拉她,忽觉落足之处迅速下陷,竟似踩上泥潭一般。“不要过来,危险!”遥衣半截身子已然陷了进去,连忙出声示警,但却为时已晚,彦翎立足不稳,抓着她的手一同跌下。
两人先后向着黑暗沉下,越是挣扎便陷落越快,原来皇非为了生擒子娆,在这苍雪长岭精心布阵,阵法以六壬式为根基转动变幻,预测敌踪,同时十二门五行流转,生生不息,化为各种险地。子娆等人入阵之时正值阴阳二水交汇,所以遇到冰雪之境,而彦翎与遥衣再次闯入,却已是水入土乡,步步泥潭,一旦陷入阵中,两人纵有绝顶轻功亦无从借力,唯有愈陷愈深,毙命此地。
四周泥流重重,不断向下沉落,彦翎牢牢抓住斛律遥衣手臂,想要阻止她身子下陷,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却只无法可施,心中暗自叫苦,不想今日竟要命丧于此。转头看向遥衣,只见她一改先时凶蛮模样,挣开他手掌道:“你在我肩上借力,快些想办法上去,凭你的轻功或许能够脱险,不要白白陪我送死。”
她这样说,等于是舍命助彦翎脱险,彦翎借力之下可能有机会脱出泥潭,但她却必然因此全身陷没,绝无生路可言,彦翎听了这话,心头一热,说道:“要死一起死,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遥衣急道:“你这个小淫贼,不要命了吗,谁要跟你死在一起!”
彦翎看着已经陷到腰部的泥沙苦笑道:“你不愿也没办法了,现在我们不想死在一起都难,不过话说回来,幸好你生得不算难看,我金媒彦翎牡丹花下死,被叫两声小淫贼也不太冤枉。”
遥衣听他这时候还胡说八道,刚要骂声无耻,但想到两人命不久矣,他又是受自己连累陷入阵中,不由软下心来。彦翎见她垂眸不语,脖颈处肤白若雪,发丝轻漾,幽香入鼻,心头莫名一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就在她脸侧轻轻一吻,遥衣哎呀一声,俏面飞红,“你……你干什么!”
彦翎触电般向后让去,这么一来,身子又下陷几分,眼见便要齐胸而没,他却也没注意,只是脸比遥衣红得还快,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觉得你很好看……我……我第一次亲女孩子……”
遥衣原本杏眸圆瞪,突然间轻轻一叹,低头道:“唉,你这个小淫贼,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没想到我们两个会这样死在一起,不过有大名鼎鼎的金媒彦翎作伴,倒也不觉得无趣。”她自方才便骂了彦翎无数次小淫贼,但此时这一声入耳,却叫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彦翎不由豪气上涌,大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救你出去!”
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面容,遥衣见他这样郑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你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么救我?”
彦翎身子已经全都陷入泥流之中,挣扎了一下,动也动弹不得,顿觉十分沮丧,刚要开口说话,忽觉眼前一亮,阵中异彩纷呈,现出莲华千影,瞬间笼罩四方。妙莲呈现之时,整个阵法蓦然变动,遥衣身子急速下沉,被径直卷向阵心,彦翎想要拉她却是力不从心,双目一黑亦被抛向阵中。
阵法重重变动,彦翎不通奇门术法,卷在其中只觉昏天黑地,难辨身在何处,片刻之后,身子骤然一轻,仿佛从浓雾中突然破出,天地霍然大亮,现出山谷中原有的白雪冰峰。彦翎提气纵身,在空中轻翻下落,尚未着地,便听砰砰两声真气交击,面前激雪横飞,夺面而来。他一个侧翻避开夹杂着猛烈真气的飞雪,只见前方一座冰台浮于雪雾,当中有一白衣人盘膝而坐,而一个手执折扇的黑衣老者正绕台游走,每一步都在雪中印下寸许脚印,一掌掌击向那白衣人。
那黑衣老者正是与子娆一同入阵的易天,他掌力虽然威猛,激得人衣发纷飞,但白衣人单手应敌意态从容,在如此强横的攻势之下竟丝毫不见局促。彦翎一眼看到斛律遥衣倒在冰台之侧,似是被人点了穴道,见彦翎出现,先是面露喜色,跟着叫道:“小淫贼!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帮忙!”
那白衣人闻声回头,两道锐利的目光透过面上黄金面具射向二人,轻声一笑道:“原来柔然族也投靠了帝都,万俟勃言好大的胆子。”说罢突然扬袖挥出,将遥衣卷至身侧,五指一拂扫向她面门。
彦翎急喝一声:“住手!”薄刀入手,纵身向那人背后扑去。那人头也不回,一道指风点了遥衣哑穴,反手轻挥,准确无误地击中彦翎兵刃,当地一声将他当空震出,同时右手若无其事地与易天硬拼一掌,击得对方连退两步。彦翎在半空中连翻数周才勉强化解他弹指而来的真气,在山石之上略一借力,重新扑向对手,叫道:“快放了她!”
“放他们走。”
有一个清魅的声音同时自雪雾中响起,一抹玄色身影出现在山谷之前,指间异彩潋潋,清光荡漾,正是借灵石之力破入阵心的子娆。
那白衣人眸光到处,透出隐隐微笑,忽然抬指轻拂,击中身旁七弦古琴,琴音带着凌厉的真气向前扫去,正中易天折扇,易天闷哼一声向后跌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子娆在琴音响起时身形瞬移,一掌按上易天背心,易天脸色片刻涨红,复又一白,如此往返三次,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睁开眼睛低声道:“多谢……多谢公主。”
彦翎亦被白衣人掌力击回,翻身落在子娆身边,惊喜叫道:“美人公主,你没事太好了,不然夜玄殇那小子这次非跟我翻脸不成。”
子娆只是略略扫了他一眼,跟着冷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出阵去。”
彦翎一愣,即刻明白她的用意,但斛律遥衣尚在敌人手中,他却不能弃之不顾,横刀叫道:“喂!你快些放了她,挟持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胆量来跟小爷一决胜负!”
那白衣人目光稍移,落在斛律遥衣脸上,随手一扬,便将她带至近旁,“帝都的手段还真是叫人佩服,居然连柔然族也能为之所用,万俟勃言派这小丫头传递消息,我又怎能留她。”
彦翎方要说话,子娆将手一挥阻止了他,凤眸轻抬,望向那人,“你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难为一个小小的信使,打发他们出去,免得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公主与我有些私话要说,那便放过他们也罢,但能不能出阵,便看他们自己造化了。”说着拂袖一挥,遥衣身子腾空而起向着彦翎落去。彦翎手忙脚乱收起兵刃,伸手将人接住,却觉遥衣身上一股大力传来,顿时立足不稳,两人一同撞向易天,齐齐向雪谷滚落。
白衣人出手之时阵法同时变幻,彦翎三人甫一落地,雪中无数藤木突然向上射来,阵法水木相生,再次发动。遥衣穴道未解,彦翎抱着她就地滚出,避开三重藤木,易天呼呼两掌,将袭向他们背后的长藤扫开。彦翎道声多谢,一边躲避藤木攻击,一边伸手去解遥衣穴道,谁知那白衣人点穴手法极是巧妙,除了哑穴之外,其他穴道竟一时难以解开。
四面八方长藤如网,灵动迅疾,遥衣被彦翎抱在怀中,东躲西闪,狼狈万分,忍不住叫道:“喂!小心左边!哎呀!后面!”
彦翎身形受制,几次险险被长藤抽个正着,衣衫上被荆棘划开数道口子,嚷道:“我知道啊,你以为我不想避开吗?”遥衣道:“那你又不快些,刚刚你若使一招‘天悬星河’,那一击不就避开了,偏偏要使‘燕回翔’,难道好看吗?”彦翎纵身向后退去,道:“我若使天悬星河,这鬼藤蔓岂不是正好击在你身上,你以为我愿意使燕回翔吗?又费力又不讨好!”
遥衣咦地一声,似乎有些惊讶,沉默片刻,抬眸轻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小淫贼还挺有良心,倒是我错怪你了。”彦翎轻轻一哼,道:“算了,小爷不跟你计较。”遥衣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什么小爷大爷,你这小淫贼!”彦翎道:“哎呀!你能动了。”原来彦翎解穴手法虽然不对,但是推宫过血,时间一长,遥衣被封的穴道也自然解开,她在彦翎肩头微一借力,纵身而起,半空中泠雪斩出鞘,斩向飞舞的长藤。
彦翎叫一声好,薄刀同时出手,面前藤木齐断。两人施展身法,再加上易天折扇之威,压力顿时大减。但这阵中藤蔓如织,竟是越斩越多,易天连番血战,方才又在阵心被那白衣人一击重伤,虽得子娆援手保住性命,但久战之下伤势难支,步履渐见迟缓,那藤蔓却像天罗地网一样,层层布满了整个空间,全靠彦翎和斛律遥衣竭力支撑。遥衣不由叫道:“不好,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这鬼藤蔓缠死的!”
易天沉声道:“我挡住这些东西,你二人赶快设法脱身,去寻救兵要紧!”说罢猛然一喝,衣衫涨起,挥扇劈向藤蔓聚集的中心。半空长蔓齐舞,向着他背心电射而至,遥衣惊叫一声,“小心!”彦翎却突然间凝住身形,转首倾听,面露喜色。
易天折扇之下砰地发出一声闷响,漫空藤蔓四散,露出一瞬空隙,而他却也口鼻溢血,面目可怖,狂喝道:“还不快走!”遥衣双斩劈飞袭到近前的藤蔓,闪至彦翎身旁,道:“小淫贼!你发什么呆,现在怎么办?”此时谷外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在藤蔓呼啸声中几不可闻,但彦翎耳目之灵,世上无人能及,早比他二人先一步听到,一声呼哨,放声大叫:“喂!夜玄殇,小爷要死了,快点救人!”
他话音方落,大地隆隆震动,数道利光突然穿过飞藤破空直刺,现出八道金矛,八匹骏马,八名白衣战士破阵而入。金芒烈,藤木断,彦翎三人被劲气冲得向外跌去,眼见藤蔓再次扬起,竟比之前迅疾数倍。斛律遥衣失声尖叫,忽然间,一道剑气冲霄,自迷雾中直劈冰雪大地,随着耳边轰然巨响,一阵强横无匹的真气准确击向阵中。自那真气中心,八方雪地岩崩石裂,无数藤蔓横飞而起,半空中同时寸断,纷纷落向地面,化作一地残木。
遥衣睁大眼睛,只见一个玄衣男子自轻雪飞尘中徐徐站起,看到彦翎,挑唇而笑,“哟,毫发无伤嘛,我还以为这下来迟一步。”
雪雾中那男子衣发狂放,挺拔的身姿像是蕴藏着一股慑人的力量,唇畔那抹笑容却偏偏带着些懒散戏谑的意味,遥衣与他的眼睛一触,只觉得像是看到了万丈深渊,有种忽然坠落的感觉,但只一瞬间,那映入眼帘的目光便似秋日的阳光,令人周身皆是一暖。
彦翎见到那人,呼地松了一口气,险些便坐倒在地,喘息道:“你再晚上一步,就只好来替小爷收尸了。”
那人挑了挑眉毛,笑道:“祸害活千年,我看这个机会也不太容易等到。”
彦翎切地一声转过头去,对遥衣道:“这小子叫夜玄殇,你应该听说过吧。”遥衣俏目一亮,道:“夜三公子?”彦翎翻了个白眼道:“现在做了个劳什子穆王,走到哪里都跟着一群碍眼的护卫,甚是无趣。”
先前八名铁卫早已翻身下马,其后复有数名同样身着白虎金纹武士服的战士,总共一十八人,皆是穆国白虎禁卫高手,当先一人快步上前,对易天道:“易老,好久不见!”正是穆国统卫府上将,冥衣楼邯璋分舵舵主颜菁。
易天一夜苦战,其实早已灯枯油尽,忽然见到颜菁,硬撑着的真气顿时一松,身子便向前倒去。颜菁一把将人扶住,易天口中呛出鲜血,低声道:“快……公主……她在阵中……”夜玄殇俯身查看他伤势,微微蹙眉,跟着运指连封他数处穴道,手底真气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同时转头看向彦翎。
彦翎代为解释道:“冥衣楼半路劫粮遭了宣军暗算,美人公主被困在这鬼阵中心,恐怕大大不妙。那布阵之人好生奇怪,脸上戴着副黄金面具,见不得人一样,但美人公主似乎和他早就认识,”这时遥衣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是少原君皇非,现在与宣王联手对付我们,但平时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众人听到少原君名号,无不震惊,彦翎更是差点跳起来,道:“乖乖不得了,皇非没有死?美人公主和他在一起,岂不是危险至极!”跟着又道出差点令他和遥衣丧身其中的泥潭之阵,易天得夜玄殇真气相助,伤势暂缓,低声补充先前与子娆所遇冰雪之阵的情况。夜玄殇眸光隐隐一沉,自易天身上收回手掌,站起身来。彦翎闪到他身边,悄声道:“喂,还不快点想办法,迟些穆国准王后变回少原君夫人,你就等着后悔莫及。”
夜玄殇瞥了他一眼,道:“这阵法布置得十分巧妙,若非精通奇门术数,或借九转灵石之力,根本无法寻到阵心所在。方才我们能破这一阵,是恰逢阳金克木,巧之又巧,若困住你们的是阳水阴火阵,那此时我们所有人都要麻烦。”
易天亦领教过阵法厉害,点头道:“殿下说得没错,这阵法非同一般,万万不可大意,但九公主被皇非所困,却又如何是好?”
夜玄殇沉思片刻,方要说话,忽然感觉脚下震动,山谷中雪石纷落,一声巨响,竟然整个向下塌陷下去。
彦翎三人被击出阵心之后,子娆亦收起莲华法诀,缓步踏上冰台。那白衣人轻拂琴弦,抬头笑道:“子娆,别来无恙?”
阵中霰雪微扬,子娆侧身落座,琴前有酒,色碧香醇,她抬指轻沾琼浆,低头浅嗅,随后转眸看向那人面上冰冷的面具,说道:“既已无人,何不以真容相见,难道此时我还认不出你吗?”
那人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俊美无瑕的面容,眸中笑意若雪,话语却一如既往,风流怡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张面具果然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夫人。”
子娆墨睫稍垂,复又一扬,轻轻一笑,“没想到你我二人,竟然还会坐在一起喝酒。”
酒是玉髓,人是故人。昔日惊云山巅,杯酒相识,洞房花烛,交杯定情,皇非目视眼前女子,她丹艳的红唇轻轻沾上玉盏,浅酌低吟的姿态如一朵清魅的妙莲,在他眸心幽幽绽放。
“我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你会与我重登惊云天峰,此生亦将以少原君夫人的名号为荣,你我之间早已没有那么容易撇清关系。”
子娆把盏抬眸,“我记得那日你也在三军之前亲口说过,你与我,从此再无情义可言。少原君言出必行,当众之语,想来并非玩笑。”
皇非淡淡道:“楚王后母子不是你杀的,所以那句话并没有任何意义。”
子娆眼梢微扬,“原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真相,却故意将错就错。”
皇非侧眸看她,语气傲然,“你既当众认下此事,我又何必放弃对帝都动手的大好机会,这样的结果难道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子娆眸光一闪,一瞬不瞬与他对视,微雪自两人之间无声落下,化作一地琉璃冰寒,轻轻扬过衣袂,飘入眸心无垠的黑暗。片刻后,子娆倏地转眸轻笑,柔声道:“少原君果然是当世英雄,绝不会为美色所动,情义所困,若非迫不得已,帝都可万万不愿与你为敌,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事已至此,又还能怎样呢?”
“事已至此,当世能配得上少原君夫人之称的也只有一人,我皇非的妻子同样只有一人。”皇非随手轻挑琴弦,容色翩翩,“所以今天我特地在此等候,来请夫人随我回去。”
子娆感觉随着他指下琴音跳动,整个阵法再次变动,十二门生死轮转,不尽不息,天一生水,地六相成,一时间变幻莫测,无迹可寻,就好像眼前这男人真正的实力,每一次相遇都见未知的一面,似乎始终探不见究竟。她星眸微垂,转而迎上皇非的目光,眼波轻横如月下一泓幽泉,似乎一直漾到人心尖上去,“此时此刻,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风雪轻扬,皇非含笑道:“恐怕没有。”
子娆轻声一叹,敛袖斟酒,说道:“大婚之夜你我情断义绝,王族损兵,楚国灭国,已是天下皆知,除非你肯放弃对帝都的打算,否则有我这个夫人在身边,难道不会觉得危险?”
皇非声色不动,一缕琴音悠悠停于指端,余韵无穷,“很可惜,帝都王城本君这次要定了。”
他看住她,唇畔笑意从容,却仿佛迫人窒息,直到此时,九域天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无视少原君亲口说出的话,哪怕楚国覆亡,烈风骑灭,皇非一人,也足以令诸国侧目,英雄折颜。子娆一时静默,丝缕酒香漫开在她晶莹的指尖,袅袅缭绕不散不休,片刻后,她轻拂云袖,抬眸迎上皇非目光,徐徐说道:“那么,若是我心甘情愿接受你所有条件,你是否愿考虑改变主意?”
皇非眼底微微一动,雪光下玄衣女子眉目如仙绝色出尘,便似昔日惊云绝峰月下初见,她执酒相问江山何从。那时她以千军为棋天地为盘,笑语轻颦,风云定局,他知世间有女若此,与她并肩天峰俯瞰九域的刹那,他所要的一切都已在前。
七城烽烟为卿作聘,楚都华焰染她嫁衣,他散尽三千姬妾,倾此九域红尘,迎娶这唯一令他动容的女子,若不是那一夜兵戎相见,此时四海天地皆在这携手之间,他与她,亦将为万众传颂,那样一段江山风流英雄红颜的传奇。
然而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就像江水东逝,落日西沉,光阴不回,世事无常,每个人曾经的选择都决定了眼前的彼此,现在的每一步也都必然通向前方的结局。
皇非眼底仿若夜流涌动,锁定那双幽魅的凤眸,“我不得不承认,相识至今,每当夫人提出条件,都叫人感到无法拒绝。”子娆不语,浅酌杯酒,移目相视。他自琴上收手拂袖,眼梢淡淡挑起,“这个提议当真令人十分动心,但是,本君绝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犯同样的错误,他日我与东帝战场相见,若有夫人在侧,想必一定有趣得很。”
子娆唇角倏忽上扬,似是早已料到他的答案,那妩媚的浅弧恍若一刃轻光,骤闪即逝,“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曾让我甘心下嫁的少原君,如今依然有着令人倾心的魅力。”
皇非道:“那么夫人是愿意随本君同去了?”
子娆把玩玉盏,幽幽叹道:“你的阵法比王叔还要高明,我破不了,你的武功也远在我之上,我赢不了,如此看来,我只好跟你走了。只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跟王兄针锋相对,他那人冷心冷情,这世间恐怕没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他。”
雪光落入皇非微眯的俊眸,点点泛着清寒的滋味,“再无情的人,也总有心中珍视的东西,一旦与此相关,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哦?”子娆魅然抬眸,将那玉盏轻轻托在掌心送到他面前,一泓碧泉如玉,倒映男子眉目风流,“那么夫君心中所珍视的,又是什么呢?”
皇非就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尽,“本君珍视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人难道心无所觉吗?”他抬手抚过她容颜,近在耳畔的呼吸带着醉人的酒香,轻轻吹起伊人双颊娇羞的红云。
“夫君厚爱,子娆受之有愧。”子娆妩媚地笑,眸若星波慵然轻漾,她靠近他的耳边,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诱人的声音轻轻说道,“夫君有没有发觉,我刚刚在这酒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