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下来的时候,赵琇正在家里跟张氏为南下做准备。
赵玮被委了副使之职,张氏与赵琇都觉得喜出望外。本来就决定了要回南边祭祖的,如今还能顺路领个正经差事,那风光可不是顶着一个新举人的名头回乡能比得上的。赵玮有了实职,就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仅有虚衔的勋贵了,也不是将来有可能会前程大好的潜力股,而是真真正正地出了仕。只要他这一趟差使办得好了,就是现成的功劳,回到京城,皇帝也有了封赏的理由。
如果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差使没办好,那问题也不大。他只不过是个副使罢了,上头还顶着正钦差广平王,还有一位明摆着是真正做事的工部侍郎。就算要找人背黑锅,也轮不到他一个刚出仕的少年人。
当然,赵玮和张氏都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的。赵玮踌躇满志地打算要把皇帝交待的任务办好,哪怕他只不过是个跟班,也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况且皇帝也说过了,让他跟着去,是让他历练的。上海又是家乡,他也有意要为家乡父老尽一份心力。
张氏更是对他说:“这是皇上对你的信任,你万不可辜负皇恩!”还拉着赵玮去了老郡公灵前上香,告诉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他的孙子要出息了!
等祖孙三人激动完,冷静下来了,赵琇就提醒了祖母与兄长一句:“王爷是正使,那哥哥这一路南下,还是要跟着王爷走的吧?那我们是不是该去见一见王爷?问问他是个什么章程?”
张氏被提醒了,连忙让赵玮向王府递帖子。不等赵玮的帖子送出,广平王府就先来人了。广平王已经带着世子从宫里回到了王府,开始准备行李。因旨意下达后,冷落多时的广平王府门前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有不少人上门拜访,也不知是什么主意。广平王不想见他们,却又不能简单粗暴地将人赶走了事,所以高桢就奉父命去应酬他们,打个哈哈,把人送走,不收礼,也不答应任何请求,更拒绝透露任何禁中消息。
高桢这时候忙得象陀螺一般,压根儿就没法抽出空来,过府看赵琇一眼,连跟赵玮商量正事的借口都用不了。他心中憋着一肚子气,也只能忍了,却命人给赵琇递了话,说过两日就来看他们,还叫他们祖孙三人到时候跟着广平王一块儿坐主船。
广平王南下自然是要坐船的。皇帝命人给他准备的主船是八橹船,前明福船的缩小版,又大又稳,还有三层楼舱。除去最高一层需要做瞭望用以外,下面两层楼舱都有很多房间可以住人,甲板下方也有舱房。广平王因为双目不便,所以不打算住得太高,已经定下要住第一层了。他明说了自己情况特殊,其他人不需要有顾忌,怕人说压在他头上什么的,建议让张氏带着孙女住到第二层去。有了住在第一层的广平王父子做缓冲,第二、第三层之间再设下关卡严加把守,就不愁会有外人冲撞女眷了。至于赵玮,可以跟着另一位副使坐同一艘船,也可以带着建南侯府的仆从另坐一艘。当然,如果他希望能跟祖母妹妹同船,主船的第一层还有不少空房间可供选择的。
赵玮听了高桢的人传话,咬着牙冷笑了一下,然后便假笑道:“世子想得周到。那到时候我就跟祖母、妹妹一同打搅王爷与世子了。”
高桢派来的人是他的心腹小厮墨池,大约也清楚明白赵玮跟高桢间的嘴上官司。他在屋外台阶下微微一笑,行礼道:“小的一定将侯爷的话原样转告世子。”
墨池传完话就告辞了,临行前还说,等启程的日子定下了,就会过来报信。如果建南侯府需要采买什么物件,也尽管跟王府提。另外,建南侯府打算带几个人,多少箱行李,是否另行备船载人载物,也请尽快理出个章程来,报到王府去。因为是一起南下的钦差队伍,早些把人事报上去,上头也好做安排。
这就是正事了,赵玮收起了假笑,郑重答应下来。只是等墨池离开后,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赵琇睨了他两眼,便撇了撇嘴:“哥哥要是觉得咱们沾了广平王的光,坐他的顺风船,太丢咱们家的面子,那大不了咱们另坐一条船去好了。”
六房那边已经有信了,眼下正是漕粮进京的高峰期,他们大部分的船都有了安排,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合适的空船。建南侯府要用船,又不能用小船、旧船或货船,所以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两条客船来,又向相熟的船行借了一条载行李的,估计够赵家祖孙用了。不过如今赵玮领了差使,南下不再是私事了,倒也不必再费力去自己找船,官府自有船会安排。虽然张氏与赵琇并不在钦使行列,可皇帝都答应了赵玮祭祖,谁还挑剔他把祖母和妹妹带在身边呢?现在他们可以说是不缺船了,不跟广平王同坐一船,也没什么要紧。
赵玮却还算明白,摇头道:“六房的船还是小了点儿,载行李倒罢了。官府安排给副使的船,也未必是什么好货。王爷的船驾就不一样了,又大又稳,祖母坐了也能舒服些,自然还是跟王爷同坐一船的好。”
既然他做了决定,赵琇便笑着应下:“那好吧,我这就安排人员名单去了,再叫人帮忙打包行李,也好早些算清楚人头,报到王府去。”
张氏对孙女说:“去问问底下的人,可有从老家跟着咱们出来的,挂念家里人了,想跟着回去看看的,都把名字记下吧。倘若府里安排得过来,能带上的就都带上吧,至不济每家也要带上一个。”
赵琇顿了一顿,还是答应了,自去料理事务不提。
屋里剩下张氏与赵玮祖孙两个,彼此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
张氏捂着胸口发愁:“这可怎么办呢?太后娘娘才见过琇姐儿,看着似乎挺喜欢的。可是事情一日未有旨意下来,我心里始终不能安稳呀!这一趟南下,还要跟世子住在一条船上,可别惹出什么闲话才好。”
赵玮道:“祖母放心,孙儿也在呢。到时候孙儿会把世子给看好了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孙儿想,世子大约是真的铁了心,王爷也似乎颇为赞成。就不知道宫里的意思如何。等这趟差事办完,咱们回京后,孙儿想问一问王爷的意思,若是可以,还是早日把妹妹的婚事定了吧。”
张氏缓缓点头。
谁知两日不到,皇后就下旨召了张氏与赵琇进宫去。
未进坤宁宫前,张氏与赵琇祖孙俩都猜不出皇后忽然相召,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会是那日进宫见太后时,顺路拐到坤宁宫前行了个礼,皇后差宫人来说了两句客套话,如今当真了?
不过皇后“病愈”,消息还是慢慢传开了。不管皇后这段时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眼下看太后与皇帝的态度,似乎已经雨过天青了。只是时间还太短,外界大部分人都只是持观望态度,并没有一拥而上,跑坤宁宫来抱大腿的意思。赵琇在家里本来是跟张氏商量好了,只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皇后召她们来,她们就来,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她们跟皇后也没仇没怨,宫里还有太后在呢,吃不了什么亏。
事实上,皇后召张氏与赵琇祖孙前来,也没有叫她们吃亏的意思。皇后只是穿着一身华丽的大礼服,面带无可挑剔的微笑,十分和气地跟张氏说了些套话,先祝贺赵玮得了差使以及赵焯得了追赐,又夸奖了赵琇几句,并赏了祖孙俩各一套金镶宝头面,以及锦缎若干,让她们有空常进宫来陪她说话,然后就端茶送客了。
这是皇后对比较体面的勋贵家女眷的待遇,也算是相当给面子了。虽然她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粉,但赵琇能看得出来,皇后对她们祖孙说这番话时,笑得还是相当真心的。她心里纳闷,奇怪皇后怎么忽然对她们祖孙亲热起来,但想起皇后为人,还是不大情愿跟对方亲近。当然了,当着皇后的面,她们祖孙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至于出了宫后还会不会积极进来——她们马上就要回江南祭祖了,哪里有这个空呀?
出了坤宁门,赵琇忍不住擦了一把汗,看着沉甸甸的珠宝匣子,还有身后捧着锦缎的两名宫人,只觉得赏赐也不是那么好领的。她小声问张氏:“咱们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太后?”
张氏暗暗摇头:“事先不曾给慈宁宫递过牌子,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是否得闲,还是先出去了再说吧。”皇后宫里的人她并不熟悉,也不敢使唤。拿着皇后赏赐的东西去见太后?太后若瞧见那两套金镶宝头面,心里还不知道会有何感想呢。皇后娘娘终究是太年轻了,做事不够谨慎。两天前太后才赏了赵琇一对金镶宝簪子,今日皇后娘娘就赏了她一套金镶宝头面。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皇后是在跟太后别苗头呢。张氏可不打算给太后添堵去。
祖孙俩径直出了宫,半路上,她们与正随着宫人往坤宁宫走的丘媛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一愣。
张氏皱起了眉头,不想理会她,直接扭头走了,还给孙女使眼色,示意赵琇也别理人。赵琇自然不会理会丘媛,只是心里奇怪。丘媛在皇后暗算蒋雯的过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皇后心里应该很清楚。她现在刚刚获得了太后与皇帝的原谅,不夹紧尾巴做人就算了,居然还光明正大地把丘媛召进宫来,难不成真是养病养傻了?
赵琇盯了丘媛几眼。丘媛脸涨得通红,一直低头不语,还有意识地向旁避让两步。直到赵家祖孙走远了,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冲领路的宫人勉强笑笑:“这位姐姐,我们走吧,别让皇后娘娘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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