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以后,凉渊一句话都没有跟楚凰说,位子仍是高高在上,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衣,绣着欲动的龙纹,抬起袖与人饮酒时可以看见袖中绷紧的手筋。楚凰坐在左侧,隔了三个人,身上倒没有多么不对劲,惊鞘已经被牵去了狩猎场,走时贵妃快要气肿的脸都还历历在目。
只是楚凰不太清楚,凉渊这突然的冰冷到底是为何。他总不愿将话和盘托出,摆出生人莫近的模样,楚凰也并不想多去揣测他的心意。
这偌大席间,只远远望一眼,再移开目光毫不在意般饮下酒。
“皇上,皇弟去年我围猎输你一筹甚为不甘心啊,这次可是有备而来,皇上就等着为我标上最大的胜者红花罢!”
说话之人是十四王爷,自小便与凉渊一同长大,生来亲厚,此番正端了酒杯站起,跟凉渊隔空举杯笑道。
凉渊听了,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出了一丝松动,亦举杯淡淡道:“便看你的能耐了。”
十四王爷抬手看了看远处的番旗,那地便是待会要去的狩猎场,喃喃问了一句:“说来说去,今日先围猎什么?远远瞧去……似乎有许多触角……”
凉渊已经起身,近身公公正将他的护甲穿其身上,皇上既然已起,围坐的大臣亦是纷纷而起,恭敬站在两侧,等候凉渊走下来,牵走他一直骑的白马惊鸿,跨上后皇帝道:“赛马围鹿,跟本皇一起玩个痛快。”
大臣们纷纷跪地:“吾皇齐天——”
凉渊转身时似乎有意无意往楚凰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到这女子又跨上了惊鞘的背,飒飒橙衣最为耀目,目光只是一沉,想出声苛责,却又生生拦下了自己。
“她与朕已无关系。”凉渊心道,随之驱马离去。
狩猎场围了三圈番旗,写的都是大靖帝国,诸人到时树林里的鹿已经跑至看不见触角。说是赛马,距离只是木桩与树林间的一段距离,因着远处是断壁悬崖,就再没敢加长。
在贵妃眼中,仅仅是这段距离,也足以令楚凰送死。
“待会赛马开始,别去追究胜负,本宫给你的任务是不知不觉中要了那楚凰的命,你可懂了?”
死士背的便是死字,跪在地上宣了死誓:“娘娘放心,不成功便成仁!”
贵妃指了指场中:“那便去罢,你的妻子孩儿本宫都会安置妥当,赛马的哨声已经响了,快快上路。”
楚凰并不知道危险正与自己只隔了三尺,她听闻赛马二字就觉兴致高了,骑着懒洋洋的惊鞘走到木桩旁,凉渊正由公公在脖颈间系上湖绿色绸带,眼一抬见她过来,扫了一眼道:“安分待在原地,可好?”
“不好。”楚凰四周环顾着,这赛马的场地颇大,惊鞘若是跑开也真是有趣得紧:“我要随惊鞘马一同拔得头筹。”
凉渊冷嗤道:“先跟你说一声,朕的惊鸿马已经三年未遇过敌手,你若是想试,真有些自
不量力。”
楚凰就是对凉渊无比傲慢的这一点分外看不起,听了这话勒紧缰绳已在出发地站好:“皇上总是如此自信。”
那公公已给皇上系上了绸带,又走过来将橙色绸带交由晴儿为楚凰系上。凉渊护甲下的白衣被吹起,侧脸弧线像是被刀割过一般,似乎斟酌良久才考虑问这个问题:“方才被马颠了,你可受了伤?”
这问得楚凰倒是奇了,“皇上竟会对我的身体关怀?”
凉渊气极反笑,冷冷道:“若是受了伤就快些滚回去,别待会滚下马丢了皇室的人。”
楚凰瞧着他话里往外蹦出的冷箭,心底暗道一声好笑。又是一声哨响,楚凰与凉渊都不再交谈,两人都是好斗的性子,收起了心思只注视着远处的终点。
而楚凰却总是察觉到两道目的性极强的视线,牢牢地粘合在她身上,等四处看过去,又找不到这么一个诡异的人存在。
看来待会的赛马,会出很多乱子呢。楚凰听得最后一声哨响,冲破了红线冲出去,惊鸿与惊鞘两匹战马狭路相逢,都在咆哮嘶鸣,楚凰将那黏人的视线甩在了后面。
“该来的,总要一并都收拾干净。”
死士一直紧紧盯着惊鞘马上的橙影,他倒不急着加快速度,手中的一把毒箭已经紧紧捏住,就等的是在终点时致命的一抛。
“你倒是跑的格外快——”凉渊回过头跟楚凰喊,他沉沉的声音都要被马奔驰带起的风声冲散,楚凰与他只隔了一个马头的距离,两人将大部人马抛在了后头,义无反顾朝着终点的红线奔去。
楚凰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伏低了身子瞄准前方:“对不住皇上,这第一只鹿我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箭出鞘的同时,树林中突然冒出了无数黑衣人,从高大的树顶飞跃而来,飞箭如流星般飞到赛马的人群里,公公还来不及喊一声:“有刺客——护驾——”就中箭绵软软倒地,那箭许是有毒。
有几只箭擦着凉渊的脸侧低低飞过,但他仍是面色不改,低喝道:“冲破红线,冲进树林——”
这也正是楚凰所想的,他们二人从站满了黑衣人的树木间穿过,惊鸿与惊鞘仿佛知大敌临近,跃得极快极高,再飞速的箭都无法追赶上二人。楚凰回过头,眯起眼将三只箭射了出去:“卑鄙,总是搞偷袭。”
她这一射,速度就慢了下来,凉渊回头怒喝:“给朕过来!”
“莫要管惊鞘了,先来朕这边!”
楚凰看着凉渊递来的手,收起了箭筒准备先明哲保身,刚要从惊鞘背上跳下时,身后突然一阵剧痛。于是她的手随之掉落,凉渊抓了个空,楚凰一声闷哼后弯下腰,露出后背上的一只毒箭,心中有暂停那么半秒,低吼也是在三秒后才发出:“楚凰——”
撑过剧痛后勉强起身,只是抓住缰绳的手已经力不从心,不远处的死士还在射着毒
箭,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亦在后面。
“把手给朕!”凉渊驱马到她身侧,一直冷冰冰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焦急:“手给朕!”
楚凰居然还可以启齿笑,这也是上辈子留下的习惯,无论是哪一次的任务,无论多么艰难,最后撑过去的时候楚凰都能挤出一个笑。
“你有没有发现。”楚凰把手递过去:“每次跟着你,我都这么倒霉。”
“一直在出事故,现在你回头,看看追着的那个人,你猜他会是谁家派来的?”箭上的毒慢慢渗透进她的血脉,楚凰只觉脑子沉沉,凉渊的脸也有些模糊得看不清,但她还是勉强把话说完了:“我究竟为何树了这么多敌,别人不清楚,皇上呢,皇上可是清楚?”
这最后一句话,是埋藏在她心中那一抹倔强不肯离去的游魂喃喃念出的,凉渊只听了一句,就愣在了马背上,手低了那么一秒,两人错开。
“别给朕睡过去。”凉渊回过神,咬牙说道:“这些东西,回去再慢慢算。”
他见楚凰意识已不太清楚,便生了弃马的想法,跃至楚凰的马背上,奔至西郊的御林军驻守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那死士见皇上有了动向,心中一急,手中的箭纷纷射出,有一大半都射在了惊鞘马上。枣红色的骏马被疼痛激得发了狂,在树林间横冲直撞起来,远远瞧着竟是往悬崖上去了。
“楚凰!”
凉渊咬牙,“驾!”赶了上去。
悬崖上冷冷清风,光秃秃没甚花朵,低头一望深不见底的黑渊张大了嘴。楚凰在马背上颠簸着,嘴角渗出淡淡血丝,身后传来凉渊的呼喊,她试图让自己清醒,但脑子却在麻痹下混沌下去,楚凰迷糊中掏出小刀,狠狠扎在了自己手背上,疼得似乎清醒了一点。
“吁——”楚凰吐出一口血,无力地拉动缰绳:“呵。你这蠢马,那边是悬崖,你居然想去送死吗?”
惊鞘不满地嘶吼一声,楚凰回头看了一眼,“居然被人射了这么多东西……该说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罢。”
“但你不能被坏人迷惑,那边是悬崖,你跳下去便是死路一条,连仇都无法报。”楚凰背上由最初的阵痛转为麻木,她回头看着赶来的凉渊,眼前一直有黑意,但她勉力支撑着。
“你究竟是谁家的人!”
凉渊看那死士也是穷追不舍,举起了马鞭质问道。
死士闷声不吭,只是驱马前进,眼中是死一般的决绝,盯着楚凰喝惊鞘所在的方向,孤注一掷般的冲了过去。
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怀抱死志的人,就像谁都没想到楚凰和惊鞘就在凉渊三尺远的地方被狠命一撞,跌下了悬崖。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惊鸿马在悬崖处刹住了蹄,望着万丈悬崖,它心中也有惧怕。凉渊看着橙衣一抹越掉越下,最终被淹没进了无穷尽的黑色。
心痛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