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方家旁支子弟倒是没说什么。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家境平平,得了丘惠友的好处,又得了方慧珠送的一个好玉佩、一个装满了金锞子的荷包,自然不会多嘴。但他不说话,不代表事情就真的成了秘密。因为丘惠友私会方慧珠,并不是跟她约会喝茶的,而是有事求她。求的事也简单,那就是希望她能促成婚事顺利完成。丘家当然不可能让步,那就只能让方家让步了。
至于丘家为何死不肯将婚期退后,丘惠友也有了解释。他说他兄长推荐他去一个极重要的职位,若是一切顺利,那么最迟八月中旬他就要被派到辽东边城去了。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战事,很安全,他只需要每天领着手下的兵去巡个边,帮忙做些文书工作。过得三年回来,就有了资历,到时候至少也是个四品武官,比留在京城苦捱要强得多了。只是这个肥差目前还未公布人选,甚至于还在禁军中挑人。要是这时候传出丘家已经截了胡,那他们得罪的人就多了,无奈之下只能保密,不能告诉方家真相。如果婚事推迟几个月,他就要在婚事与前途之间做选择,倒不如早早成了婚,鱼与熊掌兼得。
方慧珠相信了丘惠友的话,更为他话里所描述的未来而心动。虽然婚后一个月,丘惠友就要远赴边城,但三年后归来,他就是四品武官,她也有了四品诰命,这是多大的荣耀?更何况丘惠友斯文温柔,言谈中对她情深一片,她怎能放弃这样的夫婿呢?
回到家中。她就故意在同族的堂姑、婶娘、堂妹们跟前提到了将方奕山出族之事,含含糊糊,半遮半掩,又故意有所偏向,只说方三爷提议将方奕山出族。方太太出于道义反对,可是叔嫂俩去官府为方奕山妻儿打点时,听说了许多坏消息,还有高官露口风,说是有方奕山这么一个大污点在,方家族人今后别想有好前程了。她甚至还造了谣。说方家女儿里,已经有人因为方奕山的事,被未来婆家嫌弃,对方透出口风说要退婚了。至于是谁,她又说为了这位姐妹的闺誉考虑。不能告诉人。
没几日,这些消息就传开了。
族人们议论纷纷,他们倒不觉得嫡支这样决定是为了私心,反而大部分人都认为,如果自己家有朝一日遇到祸事,家破人亡,那么有一位重情重义的家主能够拉自己的家小一把,那他们即使是死。也能安心了。嫡支在族中的威望从此不降反升,算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但另一方面,族人们听了方慧珠的暗示。得知如今家族名声受了方奕山的连累,可能连其他房头的儿女亲事都要受影响,心里又不乐意了。不管方奕山先前如何,他瞒着所有族人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死了还要连累家族,大家就不愿意原谅他了。出于道义。大家可以照顾他的妻儿,但如果能将人逐出宗族。从此不再受他连累,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就这样。未经方家嫡支的倡议,方家族人竟然聚集起来,表决通过了将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的决定,再由族中两位辈份最高的族老出面,向方太太转达了族人们的意见。这时候,就算方太太反对,出族之事也已成定局。
方太太刚刚打点好官府,将方四太太母子四人收赎出来,就得了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边打发家人将情绪几近崩溃的方四太太等人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安置,一边去打听公议是怎么回事。这一打听,便把方慧珠给打听出来了。
方太太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勃然大怒,冲着女儿发了一顿火,并且言明,即使方奕山被逐出宗族,方慧珠不用再服缌麻,她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到丘家去的。为了表明她的决心,她立刻让方三爷写了退婚书,送到眉山伯府去。
方慧珠闻言如遭雷击,可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仍旧遭到了母亲的禁足。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痛哭呐喊,抗议着母亲的无情。方太太却铁了心,绝不肯改变主意,好几天都阴沉着脸。方仁珠每天身处这样的环境,心情自然也糟糕极了。
赵琇听得直叹气,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你母亲退了婚,那眉山伯府有什么反应?”
方仁珠的眼圈又红了一下,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们不答应,他家老夫人还派人过来捎了个口信,说……说我姐姐曾经私下约了他家二公子会面,还……还将随身玉佩与金钗送给了他家二公子做定情信物,说是痴情不改,此生……非君不嫁,让他等她的好消息。丘家老夫人以此威胁,说我母亲若是退婚,那她就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我姐姐日后无法见人!”
赵琇听得震惊了:“这是反咬你姐姐一口了?”明明是丘惠友约方慧珠出去的,怎么就成了方慧珠主动约的人?还有那些情话是怎么回事?
方仁珠眼中饱含忿恨与羞愧,点了点头:“我母亲听了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丘家的人却不当一回事,说完话就走了。等我母亲醒来,叫了姐姐来把事情问清楚,才知道了真相。可是太晚了……我姐姐的金钗是见面时他趁我姐姐不备摸走的,随身玉佩明明是给了堂兄弟的,却被丘惠友花银子买了去,反过来威胁我家答应亲事。若是丘老夫人当真将事情传扬开去,有了玉佩与金钗做证物,许多人都认得那是我姐姐的私物,我姐姐的闺誉必定就此毁于一旦,别说另寻亲事嫁人,只怕……会被族人们直接送进庵堂里去!”
别说方慧珠了,就连方仁珠都要受影响。同胞姐妹,姐姐的品行有污,妹妹怎么可能不受人质疑?方仁珠已经跟尚琼定婚了。尚家是书香名门。尚太傅更是德高望重。这样的人家,对于未来媳妇的品行要求一定很高。若是方仁珠闺誉受了影响,她跟尚琼的婚事只怕也要生变。
赵琇一想就明白了,心里也跟着气愤起来:“我早就知道,丘家不靠谱!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那令堂打算怎么办?还有你姐姐。到了这一步,她该不会仍然觉得眉山伯府是个好归宿吧?”
方仁珠听了,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不知道丘惠友是怎么哄骗方慧珠的,方慧珠竟然认为丘家的做法只是要促成婚事、阻止她母亲犯糊涂做错事的非常手段。她还反过来劝说母亲,求方太太答应了婚事,丘家就不会把事情宣扬出去了。方家有了眉山伯府这门姻亲,脸上也有光。反正如今她不用再守丧,在七月初九出嫁,也没什么问题。
方太太为此都快气得病倒了,方锦骐与方仁珠这对兄妹一直守在她身边好言相劝。才劝得她稍稍振作。她对长女是真的死心了,只命人将准备好的一切婚礼用品都预备妥当,缺的东西就拿些普通货色补上,等到婚期前一天抬去丘家,然后等七月初九将这个女儿嫁出去,她从此就不再操心了。她也打算按照原计划,过了中元节后,就带着儿子和小女儿。再叫上小叔子,一行人齐齐坐船南下,去济宁与丈夫会合。至于长女方慧珠嫁去眉山伯府后。会过得如何,那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在那之前,禁足的命令仍在继续。方太太绝不希望长女做下的错事传遍全族,所以封锁消息,也不让方慧珠接触外界。如今族人们还以为,方太太是为了公议之事迁怒长女呢。还有不少人上门劝说她消气。她只淡淡的,一副我教训自己女儿你管不着的模样。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劝得太多。
赵琇听得唏嘘不已,眉山伯府宁可用这样的手段威胁。让姻亲间的关系跌到谷底,也要将方慧珠娶进门做媳妇,也不知是图什么。方家为了儿女名声,不得不做出了让步,让方丘两家的婚礼继续如期进行。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不过赵琇一向觉得,不作就不会死。既然方慧珠一意孤行,那就让她称心如意好了,将来是享福还是碰壁,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赵琇还劝方仁珠:“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过几天就是你姐姐出阁的日子。等她嫁出去了,你也不必再为她操心。今后如何,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你是妹妹,总不能为她担忧一辈子吧?”
方仁珠含泪道:“话虽如此,但丘家如此专横无礼,姐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无论她如何猜忌我,终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怎么忍心看着她受苦?”
赵琇叹道:“将来怎么样都好,至少现在,是她自己选择要嫁给丘惠友的。令堂和你觉得是为了她好,不让她嫁,她反而还要怨恨你们呢。反正只要你们方家有出息,只要你父兄争气,丘家再如何也不敢欺她太过。我觉得她处境还是安全的,衣食温饱也不成问题,顶多是规矩严些,婆婆、太婆婆刻薄些,丈夫出了远门,她独守在家辛苦一点,但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已经比很多女子要幸福了。过得几年,夫妻团聚,她还能做上诰命夫人。想必她应该很为此骄傲吧?只要她有足够的聪明,早日在婆家站稳脚跟,将来又怎会吃苦?你们所认为的苦头,大概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吧?”
方仁珠默默收了泪:“你说得对。她劝说母亲答应时,总是一再提那个诰命的事。姐姐心气极高,重荣耀胜过一切。她与我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相同。”她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再操心又还有什么用?姐姐的婚事已成定局,她也坚信自己过门后,会得到婆家人的喜欢。我又何必一再泼她冷水呢?”
她面带感激地对赵琇说:“赵姐姐,多谢你的开解。这些天我把事情埋在心底,早想要向人倾诉,却不知该找谁去。跟母亲和哥哥说,只会让他们更加心烦意躁;跟姐姐说,她是断然听不进去的;而三叔……他这几日天天都在骂姐姐,不知骂了多少回。今日见了姐姐,我才能放心说出心里话。我如今觉得好多了。”
赵琇笑着握住她的手:“好啦,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现在就让我们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吧。你不是说想去我们家的书馆看一看吗?我都安排好了,吃过午饭就出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