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牛氏后,赵琇见祖母张氏不再如往日那般滥好人,心中安定了许多。她隐隐能察觉得到,张氏似乎真的有所改变了。这种改变是令人欣喜的。她不介意张氏心善爱救济穷人,却不愿意对方再给家里招惹来麻烦。
北上的行程比南下时要略快一些。一来是船队的规模小了,随从也少了,严格来说,只有广平王府与赵家祖孙两家而已。赵玮早已回京去了。至于原来的副使曾侍郎,堤坝案发后,他一直在上海府主导海坝重修、加固的工作。潮灾一来,其他几地的堤坝都还算坚固,独南汇受灾最重。虽然这里头有南汇换了县令,工作有所延误的原因,但朝廷怪罪下来,却不会问这些。南汇新任县令已是注定了要问罪的,曾侍郎这位身居主导之位的也不可能不受牵连。幸好其他数地的灾情都不算严重,尤其奉贤等地是新加固的堤坝,他也有督导之功。皇帝开恩,许他功过相抵,他如今还得继续留在上海府,监督南汇海坝的重修工作呢。没个一年半载,他是回不了京城了。
赵玮、曾侍郎既然不能随行,他们手下的随从、属官自然也不能。所以广平王这次回京的船队,比起当初南下时,足足减少了一半的规模。人少了,船也少了,加上不是在会结冰的冬季,船队行进的速度自然也会随之加快。他们一路上没有多耽搁时候,每到一地停靠,都只歇一晚。除非遇到大风大雨等极端天气,否则不会多休息一日。比起南下时,时间竟缩减了许多。离开上海府不过二十来天,他们就到达了济宁。
说起来,在整条京杭大运河上,济宁都算不上是什么大港口、大城市。但不知怎的,广平王的船队似乎很喜欢在这里停靠,而且总是不止停靠一日。仿佛特别喜欢此地的食物,因此专门在这里补给食水似的。济宁知府方崇山照旧带着一帮下属官员及本地士绅在码头上迎接王驾。不过不知是不是赵琇的错觉,她总觉得岸上的人似乎比当初南下时少了许多,而且那些下属官员与士绅们的脸上。在讨好的表情以外,又多添了几分畏惧,明显得连她这个在二楼舱房走廊上望下去的人,都能察觉得到。
不过管他呢,赵琇没兴趣知道济宁本地的官员与士绅们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到了济宁。广平王还开口吩咐说要在这里多留一天,后日早上才离开。这就意味着她有时间可以见一见久别多时的朋友方仁珠了。
说起来方慧珠跟眉山伯府二公子的婚姻破裂,后续的消息她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呢。新上任的那位苏州布政使的夫人方氏,虽然说了许多,但毕竟她也是从姐妹们的书信中得知事情经过,并非亲身经历,所以很多细节都不清楚。加上赵琇又跟她不是很熟,有些话真是不好意思问。但面对方仁珠,她就不需要如此矜持了。
按照老规矩,赵琇与张氏又搬进了驿站。还是原来住过的那个院子。只住两晚上,行李不必大动,丫头们只换了铺盖,拿出梳洗用的东西与茶具、文具,再从衣箱里取出几套换洗衣物,也就罢了。方家的帖子很快就传了进来,上头署的不是方太太的名,而是方仁珠的。方太太还在京中照看长女,济宁知府后衙里,现如今是五姑娘方仁珠在执掌中馈。
赵琇上一回见方仁珠。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多时不见,今日好友重逢,两人都十分高兴,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坐下说话。张氏见了方仁珠。也非常欢喜,问候了她家中,得知一切都好,连京中的母亲与长姐也好,方慧珠的身体已经完全痊愈了,张氏也为此高兴。
连日赶路。张氏身体已相当疲惫。如今好不容易上了岸,能脚踏实地,她正想好生睡一觉,便让孙女与方仁珠自己聊天去,她告了声罪,径自回房间歇息去了。
赵琇将丫头们都赶到门外去守着,拉着方仁珠坐上罗汉床,挨着引枕舒舒服服地聊天。她问方仁珠:“原以为自上次别后,再过三四个月就能再见的,没想到竟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半年没收到你的信,我怪想你的。你过得可好?家务都习惯了吗?”
“都好,叫你费心了。”方仁珠抿嘴羞涩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我还未谢你呢。若不是你给我们家递了信,又请动了冯家姑母去救我姐姐,只怕我姐姐这时候早就叫丘家折磨死了。如今她得脱困境,身子又养好了,我们全家总算松了口气。”
赵琇哂道:“我就是帮忙传了个话而已。其实也是因为看不惯丘家行事的缘故。我原先也没料到他家竟然会这样大胆。说起来,事情经过我大概听你家那位嫁了新任苏州布政使的姑母说了,不过她也是看姐妹的书信才知道的,许多细节也不太清楚。我跟她不熟,不好问得太多,只好忍到今日才来问你了。你姐姐如今既然跟丘家那个和离了,那这事儿也算是闹大了吧?丘家如今可受了什么惩罚?”
方仁珠叹了口气:“和离是和离了,但事情算不算是闹大了,我也说不准。”
赵琇不解:“这是什么缘故?丘家原本到处嚷嚷说你姐姐怀孕了,如今还未生产呢,忽然和离,外头的人怎会不议论?你家难道还能帮丘家隐瞒世人不成?该不会是为了怕影响方家女的名声,又或是为了你姐姐的名誉着想之类的理由吧?”
方仁珠摇头:“这怎么可能呢?被人这般欺到头上,还要忍让,传出去了,方家女才要丢脸呢。此事一出,家母闯丘家又亲眼目睹了姐姐的可怜境况,又怎会替他家隐瞒?不但方家的姑祖母、姑姑、姐妹们,就连姻亲的家里,也都听说了。众人都说丘家不是,还有御史在朝上参了眉山侯父子。丘家长子丘惠权原替他弟弟在禁军中谋了个差事,因此事丢了,就连眉山侯都受了训斥,丢了身上仅有的闲职。至于丘惠权,他原在御前当差,御史也参他明知家人违礼。却视若无睹。他不知是真的心中有愧,还是以退为进,向皇上请辞。皇上竟答应了,许多人都深感意外呢。他素来被认定是皇上的心腹。不成想皇上竟如此公正。此事过后,眉山伯府上下就再没有人入朝任职了。”
听起来还真是大快人心。赵琇想起那位有些自命不凡的丘老夫人,就忍不住笑了笑,决定一会儿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祖母知道才好。张氏听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吧?她一向是最看不惯丘老夫人的。
笑完了。赵琇又不解地看向方仁珠:“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怎的还说不知道是不是闹大了?”
方仁珠叹了口气:“听起来丘家似乎是受了大教训,然而他家女儿,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位丘媛丘姑娘,这几个月里又重新成了中宫常客。皇后娘娘对她十分看重,隔上三五日就必要召见一回,连皇后娘家谢氏的姑娘,都没有这个恩典。丘家受罚后,也不知是不是这丘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皇后竟下旨抚慰丘老夫人与眉山伯夫人。还在人前说,我姐姐本来就不贤惠,丘家所为虽然违礼,却也是情有可原。既然丘惠友与我姐姐本不相配,和离了也是好事,改日另有好姻缘等着丘惠友,云云。不但如此,皇后娘娘还赏赐了那被眉山伯夫人逐出府去的丘惠友之妾,命她好生养胎,为丘家开枝散叶。”
赵琇听得目瞪口呆。皇后这是傻了不成:“眉山伯夫人当初不是把人赶出去了吗?皇后娘娘说这种话,是要打她的脸?丘媛就算要向皇后求旨,帮自家脱困,也犯不着打自个儿亲生母亲的脸吧?”
方仁珠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母亲都快气坏了。姐姐听说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大哭一场。姑姑与婶娘们心中都十分不忿,无奈那是中宫皇后,身份尊贵,况且她说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些泄愤之意,因此也不敢驳,只能忍了这口气。母亲说了,过些时日,还得与姐姐一起来济宁住些日子,避开京中流言。”
方家曾经一意送女入宫伴驾,方慧珠就是家族专门培养的。皇后素来善妒,当然看她不顺眼了。其实方慧珠还很年轻,不过十八九岁,又生得才貌双全,离异后还是有很大机会再嫁的。不过有皇后这么一句评语在,加上她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她想要在京中再嫁,恐怕会很难,还不如到外地寻个不知她根底的人家。当然,对于方慧珠而言,这种结果大概并不是她想要的吧?
这个皇后,到底在做什么?皇上竟放任她不管吗?
赵琇问了方仁珠这个问题,她便答道:“皇上不是不管的,只是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罢了。皇后的话传出来后,慈宁宫也给我们家里赐了东西,虽不曾明说,但听那传旨的内侍口风,大约是太后与皇上在为皇后失言补救的意思。自那以后,丘家女虽然依然时时进宫,但皇后娘娘却再也没传出过什么旨意来了。”
赵琇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太后与皇上都还是明白的,也约束了皇后的行为。否则她再这么抽风下去,等自家祖孙回了京,要如何应对才好?
方仁珠又说:“为着此事牵扯到了皇后娘娘,为了皇后娘娘的脸面着想,如今京里不许人在明面上提起此事呢。我们家如今也不好在外头说丘家的不是了,就怕被人往上告,说是对皇后娘娘有怨言。当然,也没人说他家好,就怕违了圣意。因此我才会说,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是闹大了。明明是闹大了,却无人议论,也无人再议论丘家和我们家。我父亲吩咐了,太后与皇上都有赏赐下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不必再提就是。”
赵琇听得心下摇头,叹道:“就算是犯忌讳,我也要说一句,皇后娘娘真是糊涂了。她怎么就能听信丘媛的话,为一个妾张目呢?她自个儿还不肯让皇上纳妃呢。素来看不惯小妾的人,倒要帮着居心叵测的小妾去踩一个受迫害的正室了。”
方仁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其实是蒋姐姐私下写信告诉我的,说皇后娘娘如今似乎改主意了。既然朝臣们都在劝皇上纳妃,皇上也疏远了皇后,皇后倒不如占个先手,自个儿为皇上选好妃子,既显得她贤良,也免得选了些淘气爱生事的人做妃子,进宫与她为难。她娘家曲水伯府谢家原要送两个族里的女孩进宫去,皇后却不许,反而把这两个妹妹赐婚给了宗室子弟。京里人都在传言,皇后娘娘是看中了丘媛,要为皇上纳她为妃,才会为她娘家撑腰。这是在市恩呢。”
赵琇睁大了双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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