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
“嗯。”
“总觉得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卓娅了。”
“嗯?”
“祂别是死在哪里了吧?自从父亲把祂带走,祂就再也没回来。”
亚当手上的炭笔停下来,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己那位总是很多问题和活力的兄弟:“不会的。”
阿蒙正坐在一颗苹果树上,细长的枝丫似乎完全没承载任何重量,即使作为孩童,祂此刻的体重也并不比一只鸟轻多少,这对日渐熟悉能力的阿蒙来说,已经是很轻松的“欺诈规则”了。
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或者更详细的信息,阿蒙就没有再揣测卓娅的下落。祂伸手掐下一朵外层染粉的花苞,让淡白的花瓣越过时间,在自己的掌心里绽放,然后又飞速枯萎腐烂,最后一合拢手指,干瘪的花瓣碎成了粉末。
阿蒙松开手,拍掉指间的尘埃:“那卓娅肯定是因为不愿信仰父亲,被赶出神国了。”
“不会,父亲一直都知道这点的。”亚当注意到阿蒙起跳的动作,指了指枝头另一边的苹果花,“帮我个忙好吗?把那朵花摘下来。”
阿蒙向着那个方向随手一抓,然后往下方一扔,一整截苹果树枝全部砸向亚当的头上,亚当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直接抬起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段树枝。
阿蒙好奇地打量着亚当,结果看到自己的兄弟并没有理会那朵苹果花,而是折下一小段树枝,用变形后的指甲缓缓刮细,然后制造了一根更好用的木棍。
亚当沾了些乌洛琉斯的颜料,在炭笔黑乎乎的刮痕下,继续落下更纤细的字迹。
阿蒙撇了一下嘴:“你不是要那朵花吗?”
“我想换点更趁手的东西,写起来不像炭笔那么容易脏,但是经过对你的分析与行为模式的预测,如果我要一段树枝,你肯定会给我那朵花。”
亚当这么说着,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祂已经不再像前些日子那么漠然了,现在这位神明长子的表情,比乌洛琉斯要丰富得多,可以说是很明显的进步。
“我有点想卓娅说的那些故事了。”
亚当望着凉亭的方向,梅迪奇今天并不在,只有乌洛琉斯。当水银之蛇侧头观察两个孩子的时候,恰好跟亚当对上了视线。
亚当向着乌洛琉斯的方向点点头,随即又看向阿蒙,对祂说道:“你没有表面上那么讨厌卓娅。”
对话安静了几秒,阿蒙的身子猛然往后栽倒,却又在真的掉下来之前,用脚弯勾住了树枝,悬挂在上面来回晃荡。
亚当又补上了一句:“祂并不是在讲故事,而是陈述发生过的事情。”
“不一样吗?”阿蒙松开了树枝,然而祂却变得落叶般轻盈,来回飘荡着,缓缓落往地面。
“故事,或多或少都有虚构的部分,而‘陈述’是基于原貌讲出来的。”
“故事是你的强项,我可以负责虚构的那部分,如果‘谎言’也算的话。”阿蒙坐到了亚当身边,打量着那张羊皮纸上面的文字。
果然,自己会选择扔树枝也是被亚当写下来的事情……
阿蒙伸了个懒腰,继续望着树上的苹果花发呆。
亚当写字的手逐渐停顿:“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庭院里的植物都开着花,保持着最符合‘美丽’的盛放状态,却没有结果呢?”
亚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你想吃苹果吗?我想我们可以向乌洛琉斯提出这个请求。”
“不,我想去神国之外看看。”
阿蒙的视线越过苹果树的缝隙,望向更远处阳光明媚的天空,祂的好奇心与奇怪的点子,似乎永无止境。
它们都在催促阿蒙离开这里,呼唤祂去神国外的世界追寻更有趣的东西。
亚当看着阿蒙,那太过清澈的目光里,没有任何能被“诈骗师”利用的欲望:“要问问吗?”
阿蒙皱起了眉头:“其实不问也可以……也不需要问。不然到时候梅迪奇和乌洛琉斯还得跟着,那与待在庭院里有什么区别?”
“你是想偷偷溜出去,然后不被人发现,那样就没人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亚当很直接地戳破了阿蒙的小心思。 “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阿蒙信誓旦旦地说着,面露期盼地望着亚当,“你能帮我掩盖一下吗?”
亚当摇摇头:“父亲总是会知道的,祂是全知全能的。”
“父亲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我,对吧?祂总是很忙。”阿蒙小声地嘀咕着,“如果能因为这种事见见祂也不错,卓娅不见了,父亲也一直没有来看我们……”
亚当用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方虚划了两下:“然后萨斯利尔会替父亲来训斥你,你不会喜欢听的。”
“那你也可以让祂去忙别的,忘记这件事——”
亚当忽然伸手戳了一下阿蒙的前额,让阿蒙突然中断了话头:“不行,不可以偷偷溜出去,我们去问问乌洛琉斯。”
“我就是不想被祂们跟着嘛……”阿蒙继续低声地道,不过在亚当起身的时候,果断地跟在了亚当身后。
阿蒙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这本来就是祂的目的。
由亚当提出来,比祂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更有可信度,阿蒙早就有了这样的认知,如果是阿蒙自己去问,那是绝对没有被同意的可能。
乌洛琉斯只是比较淡漠,不是真傻,阿蒙早就摸清了这一点,真要说的话,反而是卓娅比较好欺骗。
对阿蒙来说,这样找人替自己出头的行为,甚至都算不上利用亚当,只是兄弟间商量一下,最终得出“去询问乌洛琉斯”的结果。
萨斯利尔来看望神子们的时候,也曾经给两个孩子分析过祂们各自的序列,包括现在流传在众多通识课课堂上的“扮演法”。
虽然当时的阿蒙与亚当,还不太能理解其中意思,但是祂们天生便具有唯一性,使用非凡能力近乎成了生理反应的一部分。只要时间足够祂们成长,祂们甚至不再需要专注于“扮演”,就于本能间掌控住了拥有的能力。
而“欺诈”,早就成为了阿蒙融会贯通的一部分,祂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每次梅迪奇想发火的时候,阿蒙甚至会洋洋得意地来上一句:“我是在扮演啊。”
走向乌洛琉斯的时候,阿蒙忽然瞪大眼睛,偷走了距离,让自己挤到了画架前方,撞开了乌洛琉斯手上的画笔。
这样的意外,险些让专注过头的画家,在画布上留下一抹破坏性的油彩。
乌洛琉斯却没有太多表情,祂早就习惯了会突然间冒出来的神子,温和地望着正观察画布的黑发孩童:“阿蒙圣子,有什么事吗?”
“乌洛琉斯,这画的是父亲和我们吗?”阿蒙歪着脑袋想了想,学着赫拉伯根夸赞亚当时候的语气,又说了一句,“很不错。”
乌洛琉斯脸上露出一丝惊诧,虽然阿蒙的语气有些古怪,但这句话确实是在夸奖祂的画:“谢谢,是的,是你们诞生的纪念。”
亚当也在注视着那幅画;
画面的中心点,是立于山峰顶端的伟岸十字架。十字架前背负着光芒的人影,左手与右手支起,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向画外展示,一个黑发、一个金发,婴孩平静的面孔栩栩如生,被笼罩在那灿烂的光辉之下。
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三位天使躬身而立,身上都有着硕大的翅膀与光环,亚当知道那是各位效忠于父亲的天使们,圣典里非常详细地记载过父亲救世的往事,以及各位执掌着不同威能的天使。
亚当也清楚,这其中有许多是过度美化过的部分,祂对于故事,有种天生而来的敏锐,就像阿蒙对于谎言与欺骗的信手拈来。
这样的我们,也在父亲的期望之内吗?
亚当望着那幅画上的主,冒出一点懵懂的疑惑。
阿蒙则指着那个人影旁边茶褐杂色羽毛的云雀,很理直气壮地道:“那为什么要把云雀画这里?它看上去一点都不协调,完全不适合父亲。”
乌洛琉斯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祂知道如果继续拿着,阿蒙很有可能直接偷笔,对这位神子来说,从别人手上偷走的东西才有意义,如果是放在旁边的,阿蒙却会很快失去兴趣。
乌洛琉斯这才认真地回答起刚才的问题:“因为云雀代表着卓娅,在你们诞生的时候,主也让卓娅看过你们。”
“但是祂现在不在了。”阿蒙嘟囔着说道。
因为自己的兄弟看起来很想伸手去触碰画布,亚当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了:“乌洛琉斯,我们可以离开神国吗?”
“很可惜,现在还不行。在三天后就可以了,那是你们的祝圣仪式,世人会第一次见到两位神子。”
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庭院里,让阿蒙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达日博格松开了卓娅的手,好接住飞扑到自己怀里的黑发孩子,阿蒙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顺带冲旁边的卓娅做了一个鬼脸。
光点游走,模糊地在外壳下勾勒出弧度,模拟出一个微笑。
阿蒙没有将内心的惊奇展露出来,转而跟父亲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