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寻玉

快意楼里,宁问山对方颜良恭敬一礼,还未拜下去,便被方颜良托起了身体。

“问山乃是下任府尹,怎可再如此,莫要折煞我了。”方颜良笑道。

宁问山使劲全力也未能拜下去,只好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无奈的道,“莫说问山还不是府尹,即便以后真的成了府尹,公子于我来说,也永远是主子。”

方颜良按着他坐下,“问山,若我当年是为了让你为我在官府谋方便才送你读书,今日便不会在这里了。而且,我说了你是下任府尹,你便可以放宽了心,谕旨不日便到,问山静候佳音便可。”

宁问山目中露出感激之色,“问山能有今日,都承了公子的恩情,不管我以后去了哪里,只要公子一句话,在下宁死不辞。”

方颜良笑着摆摆手坐下,“问山,今日请你来,可是为了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通知我邱煜和赵子意密谋害我方家,说不准今日我便要落了下乘,其实是方家托了你的福啊。”

宁问山摇头,“公子莫要抬举我了,公子其实早料定那邱煜久炼成精,必不会简单就被吓到,公子肯定还有后招,其实我那是多此一举了。”

方颜良含笑,他早料定邱煜会不老实,他早挖好坑等他们跳了,只是宁问山出手帮他一把,他也乐得收下这个人情。当年宁问山一文不名卖身与他为仆之时,他便相中他的才能,他帮他除了奴籍,送他去参加科举。宁问山果然没叫他看错,两年后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回海州官拜司法参军事,他处事严明,司法公正,颇得人心,可惜竟让邱煜这等贪财无能之徒当了府尹,他的才干几乎全数被压制下去。

方颜良替宁问山斟上酒,宁问山慌忙站起身,连道“不敢劳驾公子”。方颜良举杯敬他,“问山此回予我方家有大恩,颜良在此敬问山一杯,遥祝问山日后官运亨通。”

宁问山至此也不再推辞,端起酒杯饮下。

方颜良放下酒杯,一杯水酒下肚,脸颊浮上红晕。宁问山心中一动,别开眼睛不敢细看。方家出美男,宁问山想起第一次见方颜良时,便是惊如天人。那时方颜良年不及弱冠,一身杏色衣衫站在满院粉色桃花之中,袍袖飘飞,眉目温润,嘴角含笑,他夫人桃花粉面含春,与他相携而立,好一对完美璧人。谁知近六七年过去,方颜良成了今日的笑面狐狸,桃花也不知所踪。

方颜良轻抚酒杯,“问山,我帮你一回,你也救我一次,你我之间便是两清了,以后莫再公子公子的叫我了,若是你当了府尹之后还看得起我方颜良,不妨叫我一声容川便可。”

宁问山一愣,“怎敢有慢待公子之意。”

方颜良瞅着他一笑,宁问山心中顿时释然,终于展颜笑道,“叫一声容川也不妨,只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公子。”

方颜良笑着摇摇头。“问山,此次请你,却还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宁问山端正脸上颜色,“容川有何事?”

从快意楼中出来,方颜良直接回府,想到中秋就要到了,呆立少许,去了方颜琪那里。

尺素正为方颜棋读书烹茶,方颜良看这一对青春小儿女,小日子倒是恣意快活,脸上也不由带上微笑。

方颜棋早早听见他的脚步声,待见到他身形,已经对他展颜一笑。尺素也抬头见他,小鸟一样的偎了过来。还未近前,就咦了一声,“公子,你喝酒啦?”

方颜良一愣,自己呵了呵酒气,“有那么明显吗?”

尺素掩嘴一笑,“公子一喝酒,脸就发红。”可不是?方颜良现在脸颊两抹飞红,看起来有些酣然之色了。

方颜良大悟,好笑的点着她的额头,“就你鬼灵精怪。”尺素吐了吐舌头,桃花眼中水波流转,已经扯了他的袖子拉了他过去,“公子,来,来,我刚煮的茶,刚好替你解酒。”

方颜良任她拖过去在方颜棋身前坐下,端起小茶碗喝了一口,“恩恩,好手艺,我都后悔将你送给七弟,要不一会你收拾下包裹,还是回我那里吧。我就说最近有什么不对,原来是你没有你煮的茶了。”

尺素小拳头一锤,嘴里嘟哝一声“讨厌”。方颜良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尺素身形娇小,却是一身的蛮力,练了几年武也未能控制好拳头的力气,刚被捶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方颜棋虽然看不见,听到动静也不由微笑,“大哥看起来今日心情甚好。”

方颜良转首对他道,“今日见了个朋友,聊了会天。”随即又问了问方颜棋的身体。之后轻笑道,“这中秋也要到了,大哥近日繁忙,差点忘了替弟弟们准备礼物。这才想起来,特意来这问一下,小七今年可要什么礼物了?”

方颜良的体贴之处就在此处了,府里面每个兄弟,方世桥这个当父亲的总是视而不见,他却总能想到。每年的中秋等大节日,他都会记得替下面的兄弟置办点东西。

方颜棋抿了抿嘴唇,“大哥,我在府中也从未缺了什么,大哥也不必特意费心思了,随便什么都可以。”

方颜良摇头叹息,“七弟,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你若告诉我要什么,我反而好办,你让我随便送什么,这天下又有什么礼叫‘随便’的呀,哥哥又要到哪里找给你才好。”

方颜棋被他这语气逗的一乐,凝眉想了一会,“大哥,我听说这海州城中有礼佛人家,只是父亲向来讨厌这些,我一直不敢提。我想要一部佛经,只是我又无法诵读……”

方颜良摸摸他的额头,“只要七弟开口要了,大哥自有办法弄给你,你等几天便是。其他的兄弟那我就不过去问了,不如七弟跟我一起去库房,大哥说给你,你帮我参详参详,挑点东西给他们吧。”

方颜棋欣然答应,和尺素一起跟在方颜良的身后去了库房。

方家富可敌国,这库房里自然不一般,各种珍宝玲琅满目,这库房一打开,尺素几乎都被惊花了眼。

方颜良对着方颜棋数道,“七弟心思玲珑,最是知道其他兄弟喜好了,我报给你听,你想一想合不合适,这里有七彩如意树一座,白玉凤凰一件……”他将库房里的宝贝一一报来,让方颜棋帮着拿主意。

方颜棋静静听着,眼睛不时也朝库房中望着,忽然,他咦了一声。

方颜良笑问,“七弟是觉得这个合适?不错,你六哥寄情书画雅乐,这具七弦古琴确是不错的。”

方颜棋却是摇了摇头,却是迈步朝库房里走去,尺素慌忙伸手拉住,“公子,前面有架子,小心。”

方颜棋这才梦醒一般转过头来。方颜良心中一动,“七弟可是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了?”

尺素心道,大公子糊涂了,七公子眼睛无法视物,又怎么能看到东西了?

方颜棋却伸手一指,“大哥,那里有个东西在发光。我看倒像块玉。”

尺素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方颜棋,只见他眼神空洞,哪里像能看到东西的样子了。

方颜良却听他指点,已经顺着那方向翻了过去,“这个?还是这个?”之后,果然在方颜棋的指点下翻出一块羊脂白玉,那白玉上雕刻了一个龙身豺首的怪物,看起来形貌狰狞,方颜良识得,那是上古神兽---睚眦。

尺素惊讶的捂着小嘴巴,看着方颜棋的眼神多了点崇拜。

方颜良一见这块玉,偏首想了一下,然后一笑,“原来它竟被我放到这个地方了,之前我还到处找都没找到,若不是今日带了小七来,还不知道何日才能重见它。”

方颜棋一愣,“那是何物?”

方颜良笑道,“这是一块白玉,其实,应该说是你二哥的东西。”提到方颜玉,方颜良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方颜棋听了出来,方颜玉现在已经成了他大哥的一块心病,心中有些懊恼,不该提起这话题。

方颜良思索了一下接着道,“你兰心姨怀上你二哥那年,有一日,我陪她在院子里晒太阳。你兰心姨为人温柔和顺,那时候待我如同亲子一般。”

方颜棋知道他大哥自小也是没有母亲的,大哥的母亲生下他就撒手而去,他父亲直到他大哥三岁才续了兰心为妻。方颜棋心中一叹,他也自小无母,又怎会不知其中艰辛,只是方颜良向来如此,心中有苦也从不向外人道,也许,这府里,最明白他大哥心中苦痛的,便只有他了,想到这里,心里竟然又有些窃喜,大哥对每个人都好,尤其对二哥更是关切,他虽不是大哥最看重之人,却是最了解大哥之人,如此又有什么不满。

方颜良接着回忆,“忽然我听到叮当一声,却是不知这块玉从何而来,落在了地上。你兰心姨也不知道这玉是哪里来的,只是见这玉圆润温和,心里也喜欢的很。”当时他见了这玉,是怎么想的呢?方颜良沉默回想,却终于因为时间太久,想不起来了。

方颜棋接口,“后来呢?”

“后来啊,回去没几天,你兰心姨就查出了有身孕。我那时候年少,就开口对兰心姨说道,生出的孩子不如名字就叫‘玉’好了,谁知道父亲和兰心姨就采用了。”

方颜棋笑了,“所以二哥的名字还是你给起的。”

方颜良也笑了,“不错,不错。你二哥嫌弃过这名字有些女气,倒也有过不满。我小时候也叫过他小玉,见他生气就没再叫过了。”

方颜棋不知道他二哥的长相,但是也听府里人说过他二哥长相有多英俊,只是脸冷了点,想象一张冷脸配上小玉这个名字,不由失笑。

方颜良握着这玉,玉质温润,沁凉透心,把他递给方颜棋,“你看看这玉可是有哪里不同?”

方颜棋接了过去,却在拿到手上之时一声惨叫,倒了下去。方颜良和尺素都一愣,慌忙上前联手接住他,却见方颜棋脸色惨白,已经昏了过去,手中犹自捏了那块白玉不放,紧闭的眼角竟然流出血来,方颜良也慌了神,叫尺素速速去找大夫,自己已经抱起方颜棋连忙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