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恶狠狠地瞪着李裹儿那抹鲜红摇曳的身姿, 转身警告程野,“那是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画皮美人,你以后离她远点儿!”
程野无所谓地耸耸肩, 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我非肤浅之人, 就喜欢你这种姿色平平却富有灵气的女子。”
姿色平平……我有种被人插了一刀的感觉。
我嘴角抽搐, 黑着脸掉头就走, 程野一脸莫名地跟在身后道:“你怎了?都言女子应德才兼备, ‘德’才是首位……嗳,我并非说你容貌不佳。你本是中上之姿,只是与上官静、安乐公主站一块, 就美得不甚明显了。”
“我谢谢你啊!”我虚弱扶墙,心脏仿佛被狂插上N刀, 狂飚一地的姨妈血。
拐出桃园, 我信步而行, 沿着小径绕过喧闹的游园会,走至一僻静竹苑处, 程野默然跟着。我笑道:“有哪家小姐瞧上你没?”
程野认真地想了想,“昨日相王遣人来说过媒,我回绝了。”
我乜视,桀桀怪笑,“哟, 相王之女, 临淄王胞妹, 好福气嘛!”
程野勾了勾唇角, 逆着春日的暖阳抱臂道:“我打算领了官职, 就向你说媒提亲,你怎么看?”
“那得赶紧的啊, ”我眯了眯眼,乐呵呵道:“岁月不饶人,等我娘上了位,你想娶我都困难啦!”
程野低笑一声,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笑,迎着阳光,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连浓黑的剑眉也彻底舒展开来,典型的阳光青年。
我正看得心驰荡漾,程野却忽的停了脚步,朝我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隔墙有人。”
我趴在墙边听了听,里边果然传来断续的争吵声,声音很耳熟,像是许未央和李隆基。
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程野看着壁虎状的我无语半响,才指了指墙角处的一座假山,道:“我带你跳到那上头?”
我摇了摇头,却忽的听见里头轰的一声响,接着便是拳脚击打的几声闷响,程野竖起耳朵听了听,“他们打起来了。”
这俩疯子!我提起裙子一路飞奔,从角门而入,只见迎面飞来一盆金钱树,被程野一手兜住,在臂上转了几个圈,重新放回墙根。
许未央和李隆基果然打得不可开交,两人赤手空拳你来我往,看得我目瞪口呆。李隆基工于心计,但功夫却比不过许未央一根手指头,此时正顶着一只熊猫眼,被许未央夹住脑袋一顿胖揍,鼻血横流。
李隆基双目赤红,许未央亦是颠覆了平常一派温温公子哥儿的形象,屈起膝盖顶上李隆基的腹部,李隆基蜷起身子干呕,许未央又提起他的头发,一拳猛揍过去,狠声道:“李三郎,你不过是仗着她喜欢你!”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眼看着许未央和李隆基像抢金坷垃似的扭来打去,我擦擦汗,朝程野捉急道:“去把上官静找来!”
“别找她!”
正在扭打的两人心有灵犀地住手,异口同声地吼道。吼完,两人眼睛一红,喘着粗气对视片刻,又是新一轮扭打。
我朝程野使了个眼色,程野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因上官静而起,也必须由她来解决。上官静是个感情白痴,潇洒一世,唯独在爱情上栽了跟头,我得逼她出面。毕竟,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才好,当断不断像什么样子。
上官静很快闻讯而来,约莫是急得很了,只见她俏脸微红,一身鹅黄宫裳随风盈动。换了女装的上官静更添红颜娇色,一双杏目却不怒自威,她瞪大眼喝道:“你们干什么?住手!”
许未央拳头一顿,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李隆基。李隆基阴狠地啐出一口血沫,趁着许未央失神的间隙一拳狠狠挥出,击打在许未央下颌处,直将他揍倒在地连滚两圈。
许未央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了。
我懵了:不会吧,许未央这就晕了?
李隆基也是一头雾水,怔怔看着自己的拳头。上官静忙扑过去摇了摇,许未央依旧没有反应。
上官静这才慌了,又掐人中又拍脸颊,急道:“未央,未央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许未央这才呸出一口血来,坐起身,虚着眼笑道:“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一装死,你准上当。”
李隆基恨得咬牙切齿,还要挥拳再打,却见上官静猛地起身,单手截住李隆基的拳头,将他的手臂顺势往身后一扭,暴喝道:“够了!都给我住手!谁也不准动!”
许未央拍拍暗红武袍上的尘土,捂着乌青的下颌不说话。李隆基冠发凌乱,抹了把鼻血抱臂而立,扭过头去不看许未央。
上官静站在他们中间,失神半响,才以手覆住半张脸,红着眼眶道:“我们三人,究竟是何时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她苦笑,喃喃道:“一世相伴,生死相随……那年歃血为盟的誓言,因为我,变成了一个笑话。”
许未央和李隆基皆是一震,想起十三岁那年的黄山,少男少女们壮志凌云,左手执匕首,右手桃花酒,一字一句对天起誓……
“我许未央。”
“我李隆基。”
“我上官静。”
“今日歃血为盟,携手相助,不负苍生!一世相伴,生死相随!如违此誓,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啊……
我默然。成就他们三人的是师门情,毁了他们三人的是男女爱。‘情爱’二字宛如诅咒,伤人至深。
上官静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决心般,转头对许未央道:“未央,咱们还是师兄妹么?”
许未央抬眼望着上官静,刹那间眸中情愫交织,浮光掠影。沉吟良久,他孤注一掷道:“静儿,若是我不想再做你师兄了呢?”
上官静身形微颤,她缓缓将视线移到我身上,似乎想要从我这获得一丝勇气。我朝她轻轻颌首,上官静垂下头,咬唇道:“那便是咱们有缘无分,漫漫人生,只能就此别过。”
这样直白的拒绝,我以为许未央就算不至于绝望,至少也会大受打击。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许未央只是迎着阳光温润一笑,嘴角勾起一个醉人的弧度:“也好。”
许未央转身走了,孤零零的背影,步履依旧沉稳矫健,只是眼中却多了几分空洞和茫然。
许未央总是一身白衣纸扇,今日第一次见他穿一身绣着暗纹的朱红色武袍,热烈得像是太阳下燃烧的一团火焰。
我回过神,追上许未央的脚步,惊愕道:“许公子,请等等!”
许未央转身,下巴上的乌青格外显眼,他优雅而忧郁地微笑:“薛大人,何事?”
我上下打量着他,咦了一声,道:“许公子,竟也是今年的武举进士?”
闻言,程野挑眉,“他是一甲武举,仅次于我排名第二,你竟不知?”
武举第二?!
难怪那日武举游街,一、三名都在,唯独少了第二名。那时的许未央宁愿抛却身后功名,也要陪上官静安静地喝一杯茶。
“不过是侥幸罢了,程状元才是真英雄,有时间定要与你切磋切磋。”许未央不甚在意地笑笑,仍掩盖不住眉宇间的落寞。
我推了推程野的胳膊,附耳低声道:“你们男人间的事,我不太懂,去安慰安慰许公子嘛!”
程野无语地看我一眼,伸手捏了捏我的掌心,这才大步追上许未央,粗声道:“嗳,兄弟,哥陪你喝酒去!”
我无语转身,身后阳光倾泻一地,满池波光。
却不知,这是我与许未央所见的最后一面,这一别,便是诀别。
半个月后,契丹举兵反唐,许未央主动请缨,带领三千精兵北上平乱。按照原计划,许未央先领三千兵力牵制契丹主力,调虎离山,待朝廷夺回伊州、西州两处后,再下令许未央再撤回关内。
饿殍遍野,尸骨成山,许未央在寒冷荒凉的关外厮杀了整整一个月,七道沾满鲜血的加急令,却被半路截下,石沉大海。
没有撤退令,这群士兵就不能撤离战场。三千人对抗契丹三万大军,这是让他去送死。
五月初的深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我猛地惊醒,一阵心悸。这天夜里,上官静浑身滴水地来找我,面色苍白如纸,整个就像是水鬼似的,她抖着嘴唇惊恐道:“薛珂,我梦见未央了!我梦见未央浑身是血地看着我笑……一直微笑,他说时辰已到,他要走了……薛珂,未央这是要去哪儿了?他要去哪儿了?他为何会流那么多血!为何脸色会苍白的像个死人!”
“你冷静,冷静点!”我颤抖地用干布擦着上官静湿透的长发。
上官静满脸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就像是要嵌入我皮肉般。她哀声恳求道:“李三郎本答应发兵,但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薛珂,我只能来求你了!求你去请求皇太女,发兵回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