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沈藏锋果然回了来,他脸色看起来很是疲惫,卫长嬴揣测应是邓老夫人的病情不乐观。只是端木氏才请了端木芯淼,自己若立刻又提出来去请季神医,未免显得是故意与二嫂较劲。
更何况连端木芯淼这个季去病唯一的弟子都不帮邓老夫人说话,也不知道季去病对邓老夫人到底迁怒到什么地步?卫长嬴觉得苏家都还没提起来,也许邓老夫人的病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凶险,自己没必要冒着得罪一位神医、还是救过自己父亲的神医的风险去操这份心,这事儿还是拖拖再说——究竟只是外祖母,又不是父母至亲。
两人用了饭,沐浴更衣,回了内室,卫长嬴问:“外祖母现下怎么样了?”
沈藏锋道:“头晕得厉害……端木家的八小姐去看过,道是她也治不好,好在有二嫂的面子,匆匆去向季神医请教了。”又叹息,“只是季神医对邓家有些芥蒂……昨儿个去的,到现在都没回消息,许是还没求到季神医出手。”
卫长嬴揣测他的语气对端木芯淼并无不满,就想着莫不是苏家的人和沈藏锋都还不知道端木芯淼的真正态度?
便试探道:“端木八小姐闻说是季神医唯一的弟子,深得神医钟爱,神医料想会给她面子的罢?”
沈藏锋道:“端木八小姐很是热心,然而季神医从来没医过邓家人,也有些为难。”
……呃,我有点知道端木八小姐的性.子了。卫长嬴咬了下唇,忽然觉得端木芯淼这当面急公好义、私下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派……为什么这么像黄氏?再想起来上次刘氏说的,当初季去病在卫家小住时,祖母为了能够从他那里偷点师,特意把身边最伶俐的人拨了去伺候,结果最终一群使女之中也就黄氏得了季去病垂青,教导了两年医理。
难道说……季去病就喜欢这种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甚至还有点我行我素的弟子??
这和想象之中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海内名医太不像了!
沈藏锋把她的沉默当成了为邓老夫人担心,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外祖母虽然头晕得紧,但精神倒还可以。料想季家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季神医一时间想不开,端木八小姐再劝一劝就能成了。”
卫长嬴无语的拿开他手,心想你心目中热心的端木八小姐,如今怕是早就把你外祖母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再劝一劝……若端木芯淼当真像黄氏一样,纵然提起邓老夫人也一定是这么说的:“邓家那老妇的死活与徒儿有什么相干?当年邓家逼迫师父,徒儿都记着呢!师父看徒儿孝顺吧……师父有没有好处奖励奖励徒儿?”
再不就是,“邓家老妇是死是活不关咱们师徒的事儿,只是若救了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师父近来可有要用到苏家或这邓氏的地方?若是有,徒儿愿服此劳!”
卫长嬴开口道:“昨儿个你没回来……”
“所以想为夫了?”沈藏锋笑。
卫长嬴忙道:“二哥昨日打骂了二嫂!”
“嗯?”沈藏锋一愣,止住动作,卫长嬴道:“闹得可厉害了,大嫂子先到,根本劝说不住!亏得五弟、六弟在家里,两个人连拉带拖的才把二哥拦住……我敬茶那日看二哥极温和的一个人,却没想到他发起脾气来这样的厉害……”
沈藏锋沉吟了片刻,才问:“是为了什么事?绿翘小产?”
“可不是?”卫长嬴抿了抿嘴,小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和二哥说的,道是绿翘小产是二嫂所为。结果二哥就对二嫂……”
“那事情如今可查清楚了?”沈藏锋又问。
卫长嬴道:“后来五弟、六弟硬把二哥拖进屋里去喝茶败火,我与大嫂子陪二嫂去后头梳洗一番,两边分开劝说良久,二哥才答应给二嫂个解释的机会。结果二嫂一说,却是绿翘自己不当心弄没了身子,为了防止被问罪,隔日在自己喝的茶里放落胎药,栽赃陷害旁人!”
“既然是小产隔日发现的落胎药,自是可疑。”沈藏锋淡淡的道,“她小产的消息在家里的人都知道,若有人害她,再糊涂也不会蠢到继续下药……胎都没了还落个什么?”
顿了片刻,他沉吟着道,“舒柔七岁了,二哥膝下仍旧无一子,难免有些急切。这事情二嫂受委屈了……等母亲回来,你与母亲说说,让母亲安慰安慰二嫂。”
卫长嬴道:“我晓得……你也累了,咱们睡罢。”
到次日清晨,卫长嬴迷迷糊糊之中察觉到沈藏锋的起身,忽然想起一事,就含糊着声音问他:“这回休沐你可有事?”
沈藏锋才坐起来,正要下榻,闻声就止住动作,把手插进她青丝之间,缓缓抚摩,笑着道:“不是说了,带你出去看看帝都?”
“嗯?”卫长嬴迷糊片刻,才有点记起来似乎是回门那日他这么承诺过,只是自己那会盯着车外看并非好奇帝都风情,倒是叫他误会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不想沈藏锋是真的记了下来——她嘟囔着,“看帝都不急,这次休沐你留在家里吧。”
沈藏锋先道了声:“好。”复俯下身,好奇的问,“为何?”
“……不告诉你!”卫长嬴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想编个理由,奈何这几日都不要请安,沈藏锋又体贴她,起身时都尽可能轻手轻脚,她都习惯到辰初起身了,这会虽然被惊醒,却实在困得紧。脑中一片混沌的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个象样的借口来,索性耍赖了一句,就又倒头继续睡。
似乎听见沈藏锋哈哈大笑,说了什么,又摸了摸她的脸,这才出帐去更衣梳洗。
到辰初卫长嬴起身,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和沈藏锋说过让他休沐那日留在家里、而沈藏锋也答应了,就对黄氏道:“一会打发人去告诉大嫂子,让她放心给刘十小姐调养。”
黄氏会意,到外头叫了朱阑去传话。
半晌后朱阑蹦蹦跳跳的回来,手里拿了一串钱,道:“大少夫人非要赏婢子。”
“那你就收着买糖吃。”卫长嬴不在意的笑道。
朱阑听了,嘻嘻笑道:“谢少夫人,不过,婢子都这么大的人了,才不要买糖吃了呢!”
贺氏恰好在旁,就呵斥侄女:“谢少夫人就谢少夫人,多什么嘴!”
卫长嬴止住她,笑着道:“贺姑姑别恼啊,小朱阑也长大了,我记得朱阑才到我身边时才七岁,整日里就琢磨着吃糖吃点心,一晃到现在,都不爱吃糖了。说起来,这也是好事呢……”
黄氏就打趣:“小朱阑不要吃糖了,那是要什么?可是买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打扮了自己,是要给哪个情哥哥看啊?”琴歌与艳歌对望一眼,心领神会的接上。
几个人轮流调侃,把素来伶牙俐齿的朱阑说得完全插不进嘴,羞得面红耳赤,把钱往袖子里一塞,直朝贺氏身后躲,恼羞成怒的嚷道:“姑姑你听听!她们一起欺负我!”
贺氏倒是心头一动,趁势道:“少夫人,朱阑年纪还小,还能伺候少夫人几年的,只是她的终身……”究竟是亲侄女,虽然说卫长嬴不会亏待了身边人,可这单是陪嫁近身伺候的就有大大小小八个使女呢,总归有个先后有个高低。贺氏替朱阑打算,当然是让卫长嬴在下人婚事里头最先许了朱阑才好。
朱阑没想到嫡亲姑姑非但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当起了真,羞得在屋子里再也站不住,一跺脚,朝外跑去:“不跟你们说了!净欺负人!”
卫长嬴看着她一身彩衣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心下好笑:“不是今儿个玩笑一下,倒忘记她们也大了。琴歌、艳歌也是,若有中意的人,只管来说,我是能放则放的。”
琴歌、艳歌不提防朱阑一逃走,话题居然转到了她们身上,愣了一下才笑着道:“婢子们都是一辈子伺候少夫人的,少夫人说什么呢?”
卫长嬴一怔,想起来琴歌这四人是“碧梧”里挑出来的,非同寻常使女,就笑了笑含糊过去,与众人说起庭中还需要不需要添几株花树之类的来。
这样到了晌午后,卫长嬴小憩起来,想到因为出阁已经很有些日子没有练武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自己实力大降,才会屡次败给了沈藏锋……
就换了劲装,在庭院里打了一趟拳,又拿月圆剑练了会儿,下来之后不免出了一身汗。
贺氏看到,就拿帕子给她擦了两把,吩咐人去收拾浴房。与黄氏一起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卫长嬴沐浴更衣毕,黄氏拿帕子替卫长嬴绞着头发,却让贺氏去看着点儿小使女们,说是别叫她们躲了懒,净聚在一起说长道短的坏了金桐院的风气。
最相信黄氏能干的就是贺氏了,闻言贺氏连问都没问要敲打哪几个小使女就领命而去……
卫长嬴见贺氏被打发,还没多想,又见黄氏让当值的角歌、含歌出去,这才醒悟过来黄氏是想和自己说话,就问:“姑姑?”
黄氏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凑到她耳畔,才悄悄的道:“少夫人如今也出了阁了……贺妹妹还很年轻,少夫人看……”
卫长嬴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黄氏的意思——乳母贺氏虽然被叫着姑姑,如今也才三十余岁,风韵犹存。最主要的是,贺氏之子夭折,无夫无子,即使卫长嬴肯定会养她的老,但年纪大了没个亲生骨肉承欢膝下,往后究竟是个遗憾事。
以前宋夫人怜惜贺氏,就提过让她再嫁,只是贺氏舍不得离开卫长嬴才不答应。现在卫长嬴已经出阁做了少夫人了,陪嫁之人是她的私产,婆家长辈也不便过多干涉。完全可以做主让贺氏再挑个老实忠厚的人嫁了,这时候贺氏还年轻,还能赶上再生养个亲生子嗣,又不至于被迫离开她一手养大的卫长嬴——正是两全齐美的事儿。
……自己真是太年轻了,乳母对自己那样维护疼爱,早在出阁之前就该为她着想到这里的。指不定祖母和母亲当初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因为牵挂自己远嫁忘记了提。结果自己居然一直都没想起来,不是黄氏提醒,怕不要一直耽搁贺氏下去?
本来卫长嬴就不是刻板之人,贺氏一手把她带大,她对贺氏的感情,还在黄氏之上,自然盼着贺氏能好,正要点头,转念一想,就问:“姑姑这么说,莫不是有什么人选?还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