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过区区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即使再怎么死缠烂打,朱磊或许碍着男女有别、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好拿她怎么样,但贺氏这种泼辣有为、管教惯了大小使女的姑姑,亲自去处置实在是给季去病面子。
若说是万氏过去被耽搁到现在才归来卫长嬴倒不奇怪,毕竟这些日子下来也看出来了,万氏就是个老好人,面慈心软的从来不肯说句重话。照着卫长嬴对贺氏的了解,向来做事果断干脆的贺氏过去之后应该三言两语就能把那余氏赶走了事了呀?
被卫长嬴这么一问,贺氏面上现出一丝恼恨,道:“打发那余氏确实用不了多少辰光,只是少夫人不知道,姓江的那杀千刀的蠢货……”自从去年江铮从刺客手里救下卫长嬴姐弟后,原本一直对他骂不离口的贺氏态度大为缓和,人前人后提起来也不是什么杀千刀该万刀,都也说声江侍卫了。
现下贺氏忽然又骂了起来,卫长嬴大为好奇,道:“江伯又怎的了?不是说他前两日才醒,如今精神还不太好?”
江铮精神抖擞那会都压不住贺氏,更不要说如今精神蔫蔫的怎么也能把贺氏惹恼呢?
贺氏气愤道:“这余福,分明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如今他这次女跑到季宅去纠缠,还不是见事情瞒不住了,这才摆出请罪的架势?这一家子包藏祸心,哪里可信?结果江铮倒好,婢子去把那余氏打发了,想着回来之后少夫人您许是要问起他的伤势,就进去看下。江铮居然很是惋惜婢子打发了那余氏!”
“惋惜?”卫长嬴愕然且震惊的问,“难道江伯他……他瞧中了这余氏?”
江铮初入卫氏时可谓是一穷二白,若非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被卫家一位管事看中,收了他做侍卫效力,早就被镖局和失镖的货主敲骨吸髓去还债了,自是无力娶妻。
之后他在卫家慢慢还清了债务,但年岁也长了,似乎就此淡却了心思——加上那时候他的父母亲友大抵都不在了,也没人督促着他成家。再后来他被选去做卫长嬴的教习,徒尊师贵,给他说亲的人倒是一下子多了起来,就连宋夫人也问过一回——然而江铮那会也不能肯定卫长嬴这习武的兴致能多久,不免担心觑中他教导着卫家大小姐才嫁给他的妻子,往后自己失了势会反目。
毕竟江家父子几代都效劳的镖局,在江铮之父失镖后,不也是立刻翻了脸,对于江铮苦苦逼迫、丝毫不给通融,迫得他不得不放弃相对而言的自由身,投身入凤州卫氏以求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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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回,江铮对当时想给自己说亲的包括宋夫人全部委婉谢绝了,加上后来贺氏——卫长嬴的乳母,比起江铮这个教习来可来得分量更重——一直盯着江铮骂,众人怕得罪了贺氏,也不提了。
就这样,江铮一直孤身一人到现在,众人都默认他会孤身一人终老,往后的结局,自是主家卫长嬴供养、徒弟朱磊给他送终。
如今乍听贺氏说江铮惋惜余氏被打发走,不只卫长嬴,朱阑等小使女都惊讶极了,甚至连给卫长嬴揉肩的手都停了下来。
黄氏呀道:“难不成江侍卫之前去余家的胡饼铺子……?”
合着江铮照顾故人生意也是有所图谋?
众人恍然大悟。
卫长嬴正沉吟着是同意此事呢还是不同意还是去请教下苏夫人,就见贺氏哭笑不得的道:“少夫人和黄姐姐想到哪儿去了?江铮那老货,一把年纪的人了,若还被个小丫头片子迷惑上了,那真是蠢到家、白活这么大了!”
“不是江伯瞧中了这余氏,他惋惜什么?”卫长嬴一愣,下意识道。
贺氏道:“黄姐姐说中了一半,江铮他之前老到余家的胡饼铺子里买胡饼,还真不只是为了照顾故人的生意,却也是看中了余家这次女余艳华,只是不是他自己瞧中的,却是想物色给他那徒弟朱磊!”
卫长嬴松了口气,就道:“江伯也真是的,这要是之前,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这余家害了他,我观那朱磊虽然是一介布衣,却孝顺得很,恐怕即使江伯愿意原宥余家,朱磊知道了也不愿意娶那余氏的。”
“可不是吗?”贺氏道,“所以我说这老货……说他糊涂!”毕竟卫长嬴提起来都是一口一个江伯,贺氏却在这儿老货长杀千刀短的,黄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贺氏看到,讪讪的改了口,道,“他说余艳华生得美貌,而且卖胡饼时看得出来做事也利落,早就想把她说给朱磊了。毕竟他这个徒弟容貌也不是俊秀斯文的那一种,身份又不高贵,错过余艳华,怕是很难娶到这样美貌的妻子。少夫人您说他糊涂不糊涂?那余艳华,婢子看了,确实有几分姿色,然而咱们院子里头,就是朱阑和朱实也不难甩她两条街!究竟小门小户的,能养出什么绝色的来?何况以他想给徒弟求个美貌媳妇,慢说少夫人了,就是婢子都能给他打个包票!偏就见到一个余艳华就死死不肯放手!婢子实在看不过眼他那糊涂劲儿,就说了他几句。”
卫长嬴诧异道:“就说了几句?”那怎么会这么晚回来?
被这么一问,贺氏才讪讪道:“那不是……江铮这人太糊涂了,婢子一时看不惯眼就说重了两句,他非要和婢子理论吗?”
黄氏好奇的问:“妹妹你说了什么,他要和你理论?”黄氏最清楚贺氏的脾气,是个没理都要仗着嗓子和泼辣占上三分理的人,尤其听说贺氏把这江铮一骂十几年,江铮碍着男女之别以及种种顾忌都没回过嘴,更何况如今人受了重伤才清醒,没什么精神的时候按说就更没力气和贺氏吵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跟贺氏理论,肯定是贺氏说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或者是不能忍受的地方。
果然贺氏有点尴尬的道:“我也是说得急了点儿,就讲了一句‘你这样舍不得这余艳华,还曾是江湖人呢,哪有一点点江湖人快意恩仇的干脆利落?莫不是你真正的主意不是娶了她过来做徒媳,却是为了自己吗’,结果他差点从榻上扑下来寻我理论……”
“……”卫长嬴扶额——这都是在明着怀疑江铮这做师父的想扒灰了,江铮不跟她理论才怪!
黄氏也是微微红了脸,责怪道:“贺妹妹你这张嘴啊!知道的晓得你是帮着自己人,毕竟江侍卫虽然不是咱们内院的,却也是少夫人陪嫁的人!不知道的真信了你这话,你叫江侍卫往后怎么出门见人?更不要说这话若叫朱磊听见了,他们师徒岂不尴尬?明明是好意,怎么就说成了这个样子呢?”
贺氏道:“哎,那朱磊都说了他绝不要害过他师父的人的女儿为妻,江铮却还这样糊涂,我也是急了,想着激他一激,定然叫他打消了这荒谬的念头么!”
黄氏苦笑着道:“你啊……怪道你这么晚回来,这也就是江侍卫师徒性情好,只是和你理论。这要是换了个脾气坏些的,不跟你拼命才怪!”
想也知道,江铮和贺氏理论时,贺氏肯定也没有立刻和他赔礼,这才争执了个没完,一直到天色晚了,贺氏才脱身——依着这位姑姑一贯的泼辣,还不知道她是强行走的,还是敷衍了江铮?
卫长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贺姑姑你今儿跑了这一趟也是辛苦。明儿个让黄姑姑再去一回,以防那余氏又跑过去打扰罢。”
贺氏听出这是对自己处置今日之日不满意,她自知理亏,小声道了一个是字……这时候也该拿饭了。
用了晚饭,卫长嬴漱过口,打发左右出去,就留了黄氏说话:“贺姑姑似乎没看出来江伯想让朱磊继续娶那余氏的意思?”
“到底是少夫人的教习,总归是向着少夫人的。”黄氏微微颔首,道,“贺妹妹性.子直,这回可真是冤枉了江侍卫了。”
正如贺氏所言,江铮是江湖人出身,有几个江湖人不是讲究快意恩仇的主儿?说句不好听的,走江湖往往都是在刀头上舔血过日子,没点儿狠劲手段,不使人有畏惧之心,没准下场就是被一窝蜂的算计!
若以江铮的本性,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亲自提刀去宰了余家全家、只杀余福一人就是他的仁慈了!
然他现在非但没有提出要追究余福,反而还想让唯一的徒弟朱磊去娶余福次女余艳华,好化干戈为玉帛!如此反常自有缘故,这个缘故也不难猜,与江铮一身武艺、却在街头任太子随从殴打成重伤是一样的:惧怕太子权势。
或者说,担心给卫长嬴惹麻烦。
所以江铮被太子污蔑、被太子随从殴打时毫不反抗,如今又还想就着余艳华上门去赔礼的机会试图化解这次之事。
卫长嬴冷笑着道:“江伯却也太体恤我了,今儿个若是太子亲自寻上门来讲和,我或者不得不答应。可一个小小的余氏,做牛做马……真是可笑,我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使唤的人?就算她是说给江伯师徒做牛做马,难为我还打发不了几个人去给他们差遣?太子我是没办法,一个余家若还办不了,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欺负到我陪嫁头上来了!”
黄氏也点头:“江侍卫是少夫人的教习,比寻常下人的身份还要高。如今这件事情已经暗暗的传遍了帝都,少夫人若是不办余家,往后其他人家定然会轻慢少夫人的人。所以江侍卫固然是体恤少夫人,但现下考虑也欠妥当。”
“何况江伯虽然看出来余艳华若没人指点,根本不可能寻到季宅去。却忘记了余艳华如今去服软,难道是自己的主意吗?”卫长嬴摇着头,道,“若要从他答应和解,我岂会不使人去告诉呢?既然没去和他说,自然是不必他这样委屈的。”
又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季宅那边,纵然季去病不耐烦被卷进事情里来,但姑姑的次子次媳都在,如何会打发不了余艳华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合着是江伯起了这样委曲求全的念头,朱磊不甘心,又说服不了师父,这是特意借着理由来请咱们家这边过去阻止此事的。”
黄氏道:“应该就是少夫人说的这样了。”
“黄姑姑你明儿个过去和江伯把这些道理好好的讲一讲,免得江伯挂心着反而养不好伤。就说这事如今不必他操心,让他好好养伤就成。”卫长嬴道,“还有贺姑姑今儿个说的那些不恰当的话,你也代贺姑姑劝慰他两句罢。”
黄氏一一答应下来,这位姑姑办事可比贺氏可靠,交代了她,卫长嬴遂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