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否认也在卫长嬴的意料之中,先不说这种事情承认了多么没脸,若这义兄义妹两个早就想到这一点,也不会跑到西凉来了,早就设计把赖琴娘赚回蒙山帮问个明白了。显然无论木春眠还是赖大勇,都认定了赖琴娘是被莫彬蔚擒了或已然谋害。
当下卫长嬴就淡淡的道:“莫彬蔚不会毫无缘故的从南蒙山千里跋涉赶到北蒙山,你们也说了,先前被他打败的那些盗匪,皆被他收编了去。又说他背后似有阀阅,显然是在悄悄的整肃蒙山。按说你们蒙山帮号称蒙山第一大帮,本该是他首当其冲要铲除要立威的帮派,却不想他数次大败你们,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们……这其中岂会没有缘故?”
赖大勇吭吭哧哧半晌,硬着头皮道:“许是莫彬蔚背后的阀阅……意图招安在下呢?”
“这可能也不是没有。”卫长嬴道,“只是若是如此,就该早日将令妹送回蒙山帮,好安你们的心啊!毕竟令妹乃是蒙山帮的二当家,又与赖帮主你兄妹情深。除非令妹已经出了变故,否则他们为何不把令妹交还给你?难道他们会不知道,一日不将令妹交换与你,一日你亦不可能静下心来与莫彬蔚详谈?”
这话问得赖大勇无言以对。
木春眠沉吟了会,倒是有些信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无论蒙山帮还是曹家堡,前者是把脑袋提在腰间过日子,后者是成日里为生计奔波劳碌,哪里来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赖琴娘出事,不管是赖大勇还是她,都照着是遇险去猜测了。
但卫长嬴却不然,出身尊贵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在赖琴娘这个年纪最忙的就是嫁人了,从情窦初开到出阁为妇这中间的辰光,是女子们最怡然自得的辰光,在这段年岁里的那种千回百转的心思,卫长嬴自己就是过来人。何况卫长嬴还对莫彬蔚有所了解,所以一听两人说了经过,马上就想到了赖琴娘是不是动了春心才造成莫家军对蒙山帮时的种种古怪之处。
想通此节,木春眠眉宇之间泛起了深深的忧虑:“少夫人,您说,琴娘她,真的……没事儿?”
……虽然说木春眠也觉得,莫彬蔚既然至今还没对赖大勇这边下毒手,更不可能谋害赖琴娘。可凡事架不住意外,赖琴娘那么冲动的冲进莫家军去给兄长报仇,没准就被从南蒙山一路打到北蒙山的百战将士给不小心砍了呢?
相比赖琴娘爱上莫彬蔚,甚至于为了情人连哥哥身边都不回了,这姑娘早已香消玉陨,显然更让木春眠无法接受——横竖他们别说名门望族了,连清白良家都算不上。到底把手足看得比名誉更重要,木春眠这么一问,赖大勇也顿时变了脸色。
卫长嬴在屏风后呵的一笑,道:“你们想知道这赖姑娘是否完好,其实也容易得紧。”
顿了一顿,卫长嬴不待他们询问就道,“横竖赖帮主如今就在西凉,不如这样,委屈帮主一下,就说帮主在我明沛堂做客之时,不慎打坏了什么紧要东西,所以被我明沛堂扣了下来。着人把这消息传回桃花县去,若令妹尚在,岂能不来寻找与救助?”
……出了明沛堂,赖大勇回头看了眼嵯峨连绵的屋宇,懒洋洋的对木春眠道:“这位少夫人倒是干脆,一句话就把咱们留下来了。”
“这是肯定的。”木春眠微微蹙着眉,淡淡的道,“她既然点出了琴娘很有可能是恋上了那莫彬蔚所以才不回来的,若是放了你回桃花县,万一你依了琴娘投奔莫彬蔚,那沈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赖大勇脸色严肃起来,四周看了看没有靠近的人,才沉声道:“你信她的话?”
“不是我信她的话,是咱们先前都没有想到。”木春眠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咱们这两个兄姐,平常忙忙碌碌的都是生计,再不就是跟堡里、帮里的人斗心眼、跟官府敷衍周旋……对琴娘,向来都是管吃管住,记起来的时候给她买些稀罕东西就算了。所以琴娘固然习得一身武艺,其实却天真得紧!还真可能……”
“但琴娘是咱们的妹子,那莫彬蔚却是意图吞并我蒙山帮的人!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向着外人?”赖大勇皱眉道,“何况不管是你我,还是义父待她都很好。咱们家到底不能跟那些富贵人家比,无论是在曹家堡还是在蒙山帮里,哪边不是公主娘娘似的捧着她?”
木春眠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你们男儿家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琴娘不是怨咱们没有给她大富大贵。她这个年岁,更喜欢体贴小意。偏我比她年长了好几岁,又管着曹家堡。她也没有旁的能在一道的姐妹交心陪伴,心下难免寂寞……”
赖大勇嘿然道:“再寂寞难道还能把亲哥哥卖了不成?我却不信这少夫人的话!我倒怀疑她这是寻个理由把我困在西凉,好腾出手来,趁这功夫打发人去西凉收编了蒙山帮!”
这话木春眠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可回到季园之后,赖大勇忿忿然在季固跟前一讲,立刻就挨了老大一个耳刮子——季固如今已经能够依靠手杖如常行走了,老人家一身医术端得是尽展百年季家风范,精妙非常。虽然上了年纪,却仍旧精神矍铄。
尤其在季园这些日子,药材流水价的用,珍馐美味敞开了享用,整个人都透着滋润与老当益壮。
如今这一下手劲儿可不小,足足扇得赖大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厮却也不恼,捂着脸,委屈的问:“义父,孩儿又哪里错了?”
“老子当年就知道你是个夯货!”季固对义子一点也不客气,打过之后还不轻饶,指着他就是一顿大骂,“那时候想着你夯货再蠢,老子好生调教调教,经年累月下来也该有些长进了吧?却不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蠢!没得气死老子!”
赖大勇身为蒙山帮帮主,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在盗匪之中都有凶残之名。可对季固这个义父却是当真温驯得紧,当着木春眠的面被这样又打又骂,却还是不住赔笑:“义父您别生气,孩儿人笨,做错说错的地方您尽管打骂,千万莫要动了气,伤了您的身子,孩儿可是担待不起!”
木春眠对父亲如此对待义兄却有点看不惯,许是因为亲生女儿的关系,她不像赖大勇对季固这样讨好,不冷不热的道:“父亲您有话说话就是,大哥又不是听不进您话的人,您这样发作又是何必?大哥这不是一回来就过来寻您讨主意了么?还能怎么样呢?”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季固一听马上连她也骂上了,“胳膊净会往外拐!”
木春眠还没回话,门外忽然有个童声脆亮的喊道:“咱们母女是赔钱货,你也就是个老不死!瘸子说什么瘌痢!”又嚷道,“胳膊往外拐又怎么样?老不死这儿有咱们容身的地儿吗?不往外拐,难道还拐着你?”
是曹丫在外头偷听——季固大怒,操起手边的物件就朝门砸去:“没规矩的东西!一天到晚听壁脚!”
“说的好像你自个儿道德高尚得紧一样!”曹丫在外头大声吐唾沫,“你教赖家舅舅……”
屋内木春眠目光一沉,扬声喝道:“丫头!不许胡说八道!自己去花园里玩,快点!”
“……知道啦!”曹丫对外祖父季固一点也不肯让,对母亲倒是言听计从。闻言,本来嚣张的童声顿时降了八个调,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跟着就听脚步声远去,想是听了木春眠的话,乖乖儿去花园了。
屋子里因为曹丫的打岔沉默了片刻,木春眠就起头道:“总而言之,那卫夫人要大哥留在西凉,却打发人去桃花县送信……试试能不能诈出琴娘。只是如今大哥很怀疑这是卫夫人调虎离山,特特想着扣了大哥在西凉城,却打发人去桃花县那边……”
季固打断道:“去那边趁机攻打蒙山帮总舵?就算你们自己傻,也别把海内六阀出身的千金小姐、还是嫁给沈家铁板钉钉的下任阀主为正妻的人看成了傻子!”
见赖大勇要说话,季固却不给他机会,瞠目喝道,“你说!你投奔沈藏锋,沈藏锋不但肯替整个蒙山帮销案,还愿意处置好曹家堡的流民……这都是为了什么?”
赖大勇最怕被义父考核,如今被这么声色俱厉的一问,顿时面色如土,慌张道:“为了……为了我蒙山帮家大业大?”
“我呸!”季固不屑的一口唾沫吐到他脚边,冷笑着道,“没见识的小儿就是没见识!去过一趟灌州城就敢以为见过场面了!老子早就告诉过你们,跟帝都比起来,灌州这种下州的州城也就是大魏随处可见的乡下旮旯!你们以为老子手把手帮你们建立起来的蒙山帮、一步步筹谋到手的曹家堡,能入得了海内六阀的眼?漫说六阀,就是老子的父亲、你们的祖父在时,也未必能看得上!”
赖大勇吃惊道:“不……不至于吧?义父,咱们号称蒙山第一帮,这些年来,孩儿又听了义父的主意,交好灌州官府,四方掳掠,私下又安排心腹在灌州各处行商销赃。如今帮里至少也攒了……”
“所以说你们没见识!”季固嘿然道,“海内六阀,你以为是什么门第?咱们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攒的一点家当,慢说沈藏锋了,就是你们方才见的那位卫夫人,都未必瞧得上眼!你以为老子在夸大其辞?这卫夫人出身瑞羽堂,是瑞羽堂如今老夫人的掌上明珠,陪嫁之丰厚,是你们这些人想都想不到的!”
“若这沈藏锋是旁支子弟或者阀阅中不受重视的子嗣,兴许还会瞧得上蒙山帮。”至于曹家堡,季固是懒得提了,“但沈藏锋乃是沈家下任阀主,整个沈家都是他的,这种人是什么眼界?你就是搬了金山银山放他面前,他都未必正眼瞧一眼,没准还会斥为俗气——你们不信?丫头……丫头如今跑花园里去了,不然可以叫了她来问问,老子才到这季园那日,这卫夫人陪着那位端木家的八小姐一起来探望,这两位贵人一身钗环,把蒙山帮卖了都未必买得到!这种人家的子弟,除了衣裳是照着新时兴的样式裁剪的,周身哪一样不是前朝传下来的古物、常人别说买了,连看都未必能看上一眼!”
赖大勇愣了片刻,道:“照义父的意思,沈藏锋夫妇两个既然都瞧不上孩儿,那……那为何还要?”
“他们瞧不上蒙山帮那点儿家底,却未必瞧不上你!”季固冷笑着道,“也不是说瞧上你,实际上,他们真正瞧上的该是老子跟琴娘才对!”
赖大勇还一头雾水,倒是木春眠略一思索,明白了。此刻就故意出言提醒义兄:“父亲是说,沈三公子与卫夫人,误以为蒙山帮乃是大哥经营出来的,他们是瞧中了大哥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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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然!”季固哼道,“只看这次这卫氏要把勇儿留下来,就晓得他们根本没把蒙山帮放在心上!即使那莫彬蔚打散了蒙山帮也无所谓。不过这也不奇怪,这天下悍卒,都出自西凉、东胡。沈家桑梓西凉,这些年来跟秋狄之间烽火不断,却也从来没缺过兵员。不提士卒总是本乡用着更安心,就蒙山帮那些乌合之众,沈藏锋这种带伤上阵、指挥部曲阵斩过秋狄大单于的人如何看得上眼?只是沈藏锋不缺兵员,却未必不缺能干的下属。之前他不是为了迭翠关一个姓上官的,几次三番的亲自赶去人家门上礼贤下士?他以为你一个大户护卫出身的逃犯,竟在潜入蒙山之后立刻发展出了蒙山帮,而且十几年来一路势如破竹的发展成蒙山第一大帮……”
季固瞧了眼义子,见赖大勇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皱眉道,“须知道沈家如今显赫得很,自然也招眼得很。灌州又不是沈家地界,即使是你主动投奔沈藏锋,他要收下你,也是需要担下干系的。就蒙山帮那点儿家底打动不了他替你们合帮销案,所以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在蒙山帮的财,肯定是在于人!而蒙山帮的人,除了你这蠢货靠着老子跟琴娘,得了点儿名声外,还有谁能被沈藏锋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