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虽然对沈藏珠过于溺爱沈舒西不满,但也不想为此事就跟她闹翻。见沈藏珠已经放低身段有赔罪的意思,便也不再拿乔,道:“这天寒地冻的,大姐姐前两日才咳嗽过,还是不要在这雪地里了。”
唤过怜菊,“还不快服侍大姐姐去屋子里暖一暖?”
沈藏珠想说惩罚的事情,但见卫长嬴频频望向出来的偏屋,一副急事被中断,急于回去重新主持起来的模样,她到底也是有眼色的,这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下去,赔笑道:“何劳弟妹这样操心?我自去就是。弟妹且去忙,咱们待会再说话。”
“多谢大姐姐体贴,我有几句要紧话正要去叮嘱完。”卫长嬴一听这话,也不客气,欠了欠身,留下大使女怜菊伺候,自己甩手就回屋子里去了。
这边沈藏珠看着她的背影暗叹一声,忽然就会过意来今日自己其实是不该来的。
毕竟论血缘虽然她跟沈舒西是最亲近的,嫡亲姑侄,沈藏锋这些人究竟隔了一房。问题是她是回娘家住的寡妇,算起来是给出门的人了。连名字都记到了苏家的宗谱上……这沈家如今又不是没有主持后院的主母在,沈舒西姓沈,她父母去了,往后的依靠就是叔伯婶母这些人。
就连沈藏珠,现在还不是一样靠着娘家兄弟过日子?从前她住襄宁伯府时,还可以说吃用自己的嫁妆,不过是住着娘家一间屋子而已——府里又不缺那么一幢楼,何况还是沈宙亲自去苏家接她回家的。
但帝都沦陷之后她嫁妆几乎被焚烧殆尽,当年陪侄女到西凉来又没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不可能把身家都带上……所以她现在是实打实的靠娘家过活了。
当然她也可以回苏家去,苏家有责任赡养她一辈子。
可苏家大房跟三房明争暗斗已经两三年了,看起来还没有平息的意思。沈藏珠在娘家,弟弟、弟媳都很客气,又能亲自抚养侄女,日子好不自在。
若这时候回了苏家,十成十是立刻被卷进苏家争斗里。她一个寡妇,一子半女都没有,苏家斗来斗去她能得什么好处?归根到底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得罪当家弟媳的。
而且冷静下来想一想的话,这次沈舒西跟沈舒颜挨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谁家孩子私下里没被教训过一两次呢?她要是跟霍清泠一样顺从卫长嬴的意思不过来,卫长嬴罚完也就算了。不关大人的事情。
但现在她来了,这样夹在中间……
沈藏珠被怜菊引进屋子里坐下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烦躁:“这两年看下来,三弟妹性情还是很好的,应该不会为这么点事就对我和西儿怀恨在心。即使她不高兴,想来也只是一时的……只是我们这一支本就跟三弟妹她隔了一房,西儿又不像颜儿那样,是三弟妹亲自抚养过一段辰光的。往后即使三弟妹不责怪她,恐怕也难免下意识的冷落……”
“唉,我真是糊涂了!我今儿个跑过来做什么呢?”沈藏珠越想越后悔,“本来三弟妹罚完西儿,我再替西儿跟她赔个不是,这才是亲戚应有之举。如今却跑过来跟她纠缠……”
可这会若就走的话又尴尬,毕竟卫长嬴都被她打扰了——沈藏珠想来想去,觉得惟有一会把话说开,免得存下来罅隙。
而沈藏珠拿定主意后不久,卫长嬴也打发了管事,带着人先到安置她的这屋子来:“让大姐姐久等了,大姐姐是为西儿来的罢?咱们这会就去看看她们?”
沈藏珠就势道:“我啊,得先给弟妹还有燮儿赔个礼!说起来都是我不好,西儿日日在我跟前长着,竟被我宠坏了……燮儿现在怎么样了?”
见她口风转变,卫长嬴怔了一下,淡淡的神色倒也缓和了些,道:“昨儿个晚上倒还好,我着人把他看在屋子里禁足了。所以不能来给大姐姐见礼。”
“这话就见外了,他没事就好。不然我怎么还有脸来见你跟三弟?”沈藏珠叹了口气,道,“唉,总之西儿昨天干的事情实在糊涂,三弟妹你教训她都是应该的。原本我因为她是四弟唯一的骨血,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如今看来,这古话说的全然不错。慈母多败儿,又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孩子大了,不管是不行了。”
就说,“但三弟妹你也晓得,父亲他们……如今就西儿一个了,我对着西儿实在下不去那个手,却只能劳烦你了。”
卫长嬴没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这大姑子居然从求情变成托付了。不过沈藏珠的种种顾虑,只一想也知道了。她谦逊了两句,算算辰光两个侄女也该吃到点苦头了,就道:“那么大姐姐跟我一起去堂上问问她们,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藏珠犹豫了一下,却摇头道:“我向来宠爱西儿,恐怕她看到我去了会闹腾,还是不去了罢。”
“那大姐姐少坐,我去问一问。大姐姐午饭在这里用罢,咱们也好几日没见了。”卫长嬴邀请道。
“不用了,我这就走,本也只是来跟弟妹说这两句话而已。”沈藏珠担心自己要是留在这里等消息,会让卫长嬴以为是催促,一面说话一面就站起了身,“出来之前看了本书,恰恰到一半,心里惦记着。”
卫长嬴也不多留,道:“那我送送大姐姐。”
把沈藏珠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后,卫长嬴带着人回到正堂。
她之前留了两个小使女在这里督促,所以进门后,就看到沈舒颜、沈舒西虽然或多或少都嘟了嘴,但全部按照她的要求站在墙下。
此刻她来了,两个女孩子眼睛都是一亮,全部向她身旁看去。
可直到怜菊关了门,也没见沈藏珠,沈舒颜眼中流露出失望,沈舒西年纪小,还存不住事,就心直口快的问:“三伯母,大姑姑没跟您来吗?”
“你们大姑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卫长嬴淡淡的道,“这且不要管,你们站这会子,可有什么想法,来说与我听一听。”
沈舒颜侧过脸,对沈舒西作了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口型,沈舒西还没跟她一起垮下小脸,已经被卫长嬴挑眉喝道:“颜儿你不好好回我的话,扭过去跟西儿做什么眼色!”
“……”沈舒颜难得被父亲以外的长辈呵斥,还是向来宠她的婶母,此刻就有点负气,望天望地的道,“这事又不是我主使的,我也就是搭了把手而已。”
卫长嬴知道她这话说的还真是如此,但问题是沈舒颜居长——就算事情不是她起的头,她看到了知道了不但不阻止,反而还给沈舒西搭手,那她就是主谋,甚至比主谋还可恨——卫长嬴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话说的好像你还只有三四岁一样,你就是这样做姐姐的?”
沈舒颜一噎,一时间也没想到话回答,就低下头不作声了。
见她这样,卫长嬴就转向另一个侄女:“西儿你呢?你没有话说?”
沈舒西倒是认错认得快:“都是西儿不好,还请三伯母责罚!这都是西儿该受的!”
她这么光棍,卫长嬴真不知道该夸她有眼色呢还是说她这认错的有口无心程度只差写在脸上了。
阴着脸许久,卫长嬴才冷笑着道:“哦,你现在倒是很知道错了,那么为什么昨天就不知道?”
“昨天西儿犯了糊涂。”沈舒西也不知道是见疼她的大姑姑不在,所以格外老实,还是早就被教好了要这么应对,恭恭敬敬乖乖巧巧的叫人发作不出来,“西儿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卫长嬴皱着眉,倒是被她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像沈舒颜那样还妄想推卸责任或就这么混过去的,她顺理成章好好教训一番,怎么也得骂得她们往后心存惧意不敢再作类似的事,这才是她今天把两个侄女喊过来的主要目的啊!
但现在沈舒西都认错了,卫长嬴又不是那种苛刻恶毒的长辈,难道照着原本的计划继续骂?忒没意思……
之前预备好的说辞被打乱,卫长嬴索性把她喊到跟前从头问:“你为何要锁了牛氏她们,带燮儿去雪地上玩耍?你莫非不知道燮儿他这时候受不得冷吗?”
沈舒西虽然小,但这一点是肯定知道的。因为小孩子们常在一起玩,做长辈的早就叮嘱过她们这些姐姐,免得有不知道的人把沈舒燮往外边带了。
而沈舒西这样明知故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六岁快七岁的孩子照理该知道点轻重了,他们姐弟时常在一块,也没听下人说发生过什么矛盾。卫长嬴觉得沈藏珠即使再伤心沈宙那一支的惨烈,也不会把沈舒西教得迁怒沈舒燮吧?
所以她等着沈舒西的理由——她不相信沈舒西这么做是毫无缘故的。
只是沈舒西还嗫喏着不能回答,还站在墙前的沈舒颜忽然抬头道:“三婶母,是这样的……”
“你给我闭嘴!”卫长嬴一听她在这时候插话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毫不迟疑的喝止,“西儿你来说!快点!不许说谎!”
沈舒西骤听她叱声,到底小孩子,又没有抚养她长大的沈藏珠在旁边撑腰,顿时露出怯色。
被卫长嬴冷冷看了片刻,眼圈儿一红,终究抽噎着说道:“四弟说如果西儿带他到外头玩雪,就把他的璎珞圈还有暖玉坠子都给我。”
这答案让卫长嬴足足呆滞了好半晌,才风中凌乱的道:“你……你……慢说你现在还没出孝,这……这就算已经出孝了,难道伯母会不给你预备钗环吗?”
你才六岁啊!过两天过了年也才七岁,大点的簪子都插不住呢!这么急着攒首饰……这到底是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