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芯淼没有吃完就走了,卫长嬴亲自给她收拾了个包裹,仅仅只有几套换洗衣裙,以及她随身携带的医囊。
黄氏本来建议缓上一缓,让她做几道方便携带的菜肴,让端木芯淼在马车上用。卢升平对此并不反对,从玉竹镇到燕州——端木芯淼不会骑马,坐马车再快也得数日,不在乎一两个时辰。
但端木芯淼自己拒绝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上了马车,不服药,根本就坐不得。哪里还有机会吃东西?”
这话又提醒了卫长嬴:“是了,你晕车晕得极其厉害,等到了燕州怕是自己都……这可怎么办?”
“也没有什么,区区几日而已。不像上次到西凉,那可是千里迢迢。”端木芯淼摇着头,“派两个健妇陪我去,到时候伺候我和打打下手就行。”
卫长嬴从家生子里挑了四个最身强力壮的,许诺她们这次伺候好端木芯淼,家人都将大得赏赐。
如此,她还想说点什么,但端木芯淼却已经服下安神药,上车去睡了。
看着马车被簇拥着远去,最终消失在路中,卫长嬴失魂落魄良久,才对黄氏道:“我们回去吧!”
这时候,她担心着端木芯淼,也担心着丈夫,却不知道,这场厉疫是何等酷烈。
远比她所能够想象的,更为可怕!
在端木芯淼走后数日,燕州发生厉疫的消息,在帝都陆续传开。
各家都感到非常的惶恐。
甚至连报信之人都不再被准许入城,只让他们留在京畿,派下人捂住口鼻,远远隔着询问情况。
事实证明这种防范是必要的——大约在端木芯淼走后第六天,一个从燕州回京报信的使者,因为抵达时天色已晚,要到翌日才能够禀告,就在京畿临时搭建起来供他们住的屋子里将就一晚。
但次日却被发现他已经发病了……
他带来的消息被霍照玉派死士取出后远远的朗读出来,更让听到的人心中惊怖欲死:死在这场厉疫中的士卒已经有三万多近四万人……
要知道就算以步卒跟戎人在空旷的原野上正面拼杀,这些日子的战争,也未必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更可怕的是,端木芯淼刚刚抵达燕州,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医治之法;更不知道她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医治之法——联合驱除戎人的大军,统共,也才五十万不到!
如今已经死了快四万了,要是一直找不到诊治之法,岂不是今年年还没过,大军先死光了?!
“季神医还有多久到?”玉竹镇,卫长嬴心烦意乱的放下茶碗,问。
“神医如今也上了年纪了,即使接到消息立刻往燕州赶,也不是三五日能够抵达的。”黄氏叹着气,“如今只能指望端木八小姐纵然不能根治,好歹能够缓一缓吧。”
卫长嬴眼中尽是阴霾:“就怕没有时间啊……戎人真的不受其害吗?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那戎人大祭祀到底有什么手段,厉疫横行燕州及左近,偏偏攻打燕州时,少部分弃城而走者竟丝毫不受疫病的影响。
而闻知燕州被魏人夺回后南下援助的戎人,同样不受影响!
这一点,对于军心民心的打击是巨大的,甚至比厉疫更严重!
在目睹了朝发夕死、尸横遍野的场景后,许多士卒与百姓纷纷被击溃,为了活命,他们主动向戎人投降,只求能够得到那位神秘的大祭祀的庇护,从这场厉疫中活下去!
即使戎人拒绝接受俘虏,甚至派弓箭手将逃往他们营地的魏人纷纷射杀,依旧无法阻止这些人求生的本能。
甚至有些魏人自发的给那位大祭祀建祠,祈祷,视其犹如神灵,希望用这样的方法活命。
“这样下去,大军灰飞烟灭,岂不是只在眉睫?”卫长嬴喃喃的道,“夫君……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又过了数日,这时候报到京畿,大军病死的人数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六万!
据说燕州里里外外,到处倒毙着尸体。许多士卒收拾着同袍,自己也就这么倒了下去……
沈藏锋等人为防哗变,不得不下令散开营地。
将尚未染上疫病的士卒,与已经染上的士卒彻底隔离开来——这件事情其实从疫病刚刚发生就开始做了,但因为这次疫病的爆发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与防备。聚拢在一起的五十万大军是酿成这场悲剧的重要原因之一!
五十万大军,还有战马,辎重,想要散开,谈何容易?
要知道之前围城时,大军连营数十里!当时壮观的场景,如今却成为了累赘——士卒都知道一旦被送入染疫那边就是个死,蝼蚁尚且贪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因为会害死同袍慷慨赴死的。总有人指望着万一……也有人不忍看着同袍就此故去,甚至代为隐瞒。
原本军中医士就不是很多,之前疫病发生时,因为近身看护染疫士卒,更是死伤惨重。
这种情况下,除非有明显发病征兆,否则短时间里根本难以分辨健康和染疫的人!
还有戎人在旁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军营搬出城中,向城外分散时,受到了四周百姓的拒绝,原因很简单,他们担心疫病扩散到他们的地方……实际上燕州初发瘟疫时,有百姓避去乡间,四周乡下已经受到了牵累……
“不能让他们到京畿来!”帝都,难得的大朝会,兴平帝高踞御座上,百无聊赖的搂着一只花狸猫,眼神木木的看着前方,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墀下所谓的群臣也没人在乎他,自顾自的争辩着。
现在在说话的是霍照玉,他气质仍旧温文,语气却激烈,“这等厉疫闻所未闻,更托了戎人大祭祀之名——决计不能让他们来!一旦传入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沈曜野心里自有分寸,莫忘记他的发妻爱子也皆在京畿!”端木无忧冷冷的道,“他不会贸然回来的。问题是那些百姓……”
“大军尚且不接受,何况庶民?”顾夕年淡声道,“凡是燕州及左近之人,敢靠近京畿者,一律就地格杀!”
霍照玉面沉似水,道:“问题是,我们人手未必够!”这么可怕的疫病,哪怕漏了一个染疫之人进入京畿,那都可能让厉疫在京畿蔓延开来!
“那就去借!”顾威缓声道,“京畿就有西凉军的后军,其他各方也都留有自保的兵马。疫病可不会认哪一方不哪一方,真传到京畿来了,谁也跑不了!”
“还是找西凉军吧。”顾夕年思索了片刻,却道,“西凉军不是头一次驻守帝都了,也算知根知底……其他的……到底不熟悉。燕州那边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还是稳妥些的好。”
霍照玉等人沉吟片刻,都微微颔首。只是顾威皱眉:“西凉军会肯么?定王后与膝下二子,可都在玉竹镇!沈曜野乃是将家眷托付卢升平的,卢升平岂会轻易派出大部分兵力?若是少数兵马,根本就不够封锁北面的道路!”
“一旦疫病蔓延到京畿,定王后他们岂是一定能够幸免的?”
霍照玉却道,“卢升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总要有军队去封锁北面道路,防止有人潜逃过来携来疫病的。如果他不去做,我们手里的禁军根本不够,那我们必须向其他人请求增援……
“别人不说,闻伢子一定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军京畿!他骑兵这次是被讹诈了九成去燕州,但步卒却一兵未动,手里的兵员还充足得很……即使卢升平不见得怕了他,但京畿忽然多出一支雍军来,想来卢升平也会担心的——他要负责沈曜野妻小的安危,那当然是自己把这差使接下来的好!至于说他担心封路需要的兵力会导致玉竹镇空虚,咱们多匀他些马,让他能够及时回援也就是了……
“其实都没这个必要。也不想想,现在燕州疫病又不是只有西凉军损失惨重,各方出的兵马都在沈曜野手里。谁敢动沈曜野的家小,不怕沈曜野把他们的兵马全部塞进染疫的营区么?!端木八小姐与定王后关系也是极好的,纵然到今日还没传回端木八小姐能够医治此疫的消息,但其师季神医已在赶往燕州的路上。季神医与卫家、与沈家的关系更不必说!这种见所未见的厉疫,最有指望能够医治的人就是这师徒两个了!”
“这眼节骨上,没人有心思去动定王后的。”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言,次日,霍照玉亲至玉竹镇外向卢升平提出借兵封锁北面道路、以防止染疫百姓传入京畿之事后,卢升平略作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送走霍照玉后,卢升平进了玉竹镇,求见卫长嬴,将霍照玉的托付转述,末了道:“末将以为此举是必须的,一旦疫病传入京畿,必然会危及王后与王子等人!所以末将已经答应他了。”
卫长嬴在人前是从来不在军务上多嘴的,而且卢升平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她忧心的是:“夫君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