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卫新咏忒是歹毒,他唆使闻伢子的宠妾毒死元配嫡子,无非是为了挑唆闻伢子夫妻、父子,好有机可趁。”刘希寻骂骂咧咧了半天,但局势如此,他也不能不认了——难道投降北戎去?
他对闻伢子只是看不上和不甘心,对北戎那是仇深似海。
所以此刻满心郁愤,也只能喊下人温了酒来,一边借酒浇愁一边道,“闻伢子那次子年岁既长,又是最早随闻伢子在身边的,据说颇受倚重,不好控制。借那范姓侍妾之手将之铲除,这样元配嫡子就剩了一个打小养在糟糠之妻身边的小的。多好哄?”
他愤然,“不过他利用那侍妾也就罢了,却为了跟你搭上关系,偏偏用忧来鹤!这不是坑我们刘家么?谁不知道这忧来鹤是戎地所产,中原罕见,也就我们刘家人容易弄到!”
沈藏锋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转过头去拿帕子擦拭了下嘴角,才回头道:“当时我那义妹又不在西凉,闻伢子完全可以将子女送往帝都求医!只不过……”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刘希寻摇头道,“端木八小姐是什么身份?论医术她是不如季去病,但论身份,十个季去病加起来也不如她!闻伢子就算是现在,想请她诊治子女,也未必能有门路!怎么不是季去病更好请呢?再者,卫新咏跟卫表姐是亲戚,跟端木家可没什么交情!所以那两个小的想活命,肯定是去西凉!”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情好了点,问,“那闻知齐……是叫这个名字吧?果然好哄吗?”
“我没怎么跟他照过面,你表姐说他是个温厚的人。”沈藏锋沉吟道,“性情是老实的。但也不过是现在,往后怎么样那可就难说了。”
刘希寻嘿然道:“就怕他在你家和卫家都养过,往后闻伢子不见得会相信他。那仇氏出身寒微,手段可不怎么样,不见得能效仿汉时吕氏保自己亲生骨肉的那一份啊!”
“那可不一定。”沈藏锋咳嗽一阵,复淡淡的道,“范姓侍妾之所以能够得手,是卫新咏插了手。再说寻常乡野妇人,被侍妾毒害亲子后,还能按捺得住不向丈夫讨个公道?更不要说替侍妾抚养庶子了!但你可听说过那仇氏为这事闹腾?”
刘希寻怔了一怔,道:“她也知道闻伢子今非昔比,哪里是关起门来撒泼就能够叫闻伢子就范的?而且真惹恼了闻伢子,以此人之凉薄,索性不管嫡出子女的死活了,那样仇氏如之奈何?”
“这种惨事发生之后,得知消息的刹那还能顾得了那许多?”沈藏锋摇头道,“不瞒你说,当初以为燮儿没了,要不知道光儿还在,我怕是会不顾大军长途跋涉且无攻城器具,即刻挥师攻打帝都……我尚且如此,你认为那仇氏居然能按捺得住不闹,是手段不成或者城府不深?这样的年月,乡野中人存活可比咱们士族难得多,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可小觑了他们的心计——闻伢子不也出身乡野?他要没点儿样子,卫新咏当初可也不会看中他!”
沈藏锋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有淡淡的尴尬,只是刘希寻没有发现——当初卫长嬴以为他拿沈舒燮去换沈舒明时,简直恨不得把他吃了!后来知道沈舒燮好好儿的,为了他场面上不得不惩罚沈舒光一番,都大发雷霆把他打得几天不好意思出门……
须知道当时他可是就差指天发誓两人的儿子全部完好无损了,这要真把儿子里的一个弄出了事,卫长嬴不念夫妻之情给他几刀他都不惊讶……
那仇氏可是差点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死绝了啊!尤其她之前两个儿子都为了救闻伢子而死,这种情况下闻伢子还那么偏心,能忍耐到这地步的女人,要么是懦弱得全然没了骨气,要么就是城府深沉无比。
但卫新咏可是被仇氏救过的!
也不想想那种年月,自己家都没口吃的了,又是带着年幼子女到亲戚家借住的单身妇人,居然敢做主救下一个陌生年轻男子,不管是心善还是看中卫新咏衣着气度不凡,足见不是那等怕事的人。
所以这仇氏岂一定是个无用的?她现在养着仇人之子,安静沉默,给人印象是可有可无,不过是占了发妻的便宜才做了雍王后。但当年吕氏得势之前,不也曾以皇后之尊向大臣下跪,泣谢大臣对于她儿子储君之位的维护?
而吕氏得权之后,戚姬母子下场如何?
沈藏锋心里转着念头,却见刘希寻放下酒盏,抹了把嘴,心灰意冷的道:“卫新咏坑我刘家这一把,要照你说的,那仇氏不好惹。那往后我刘家日子岂不是更加不好过了?总而言之,忧来鹤一出,我刘家是很难脱了关系的。”
“但当时你们刘家谋害了闻伢子那三个元配子女有什么好处?当时你们刘家顾东胡都来不及。最多也就是哪个族人不慎把这种药.流出去了而已,回头随便找个人顶罪不就是了?你不是堪堪斗倒了刘伯照?”沈藏锋淡然一笑,道,“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其实眼下倒有个机会。”
刘希寻忙问:“怎么?”
“你续弦后不是有了一女?那闻知齐可还没婚配,不过快到年纪了。”沈藏锋淡淡的道,“当然,闻家底子太薄,纵然他得了天下,这么做也很折刘家面子。”
刘希寻皱眉道:“面子……兴许旁人在意,但我可不是那假清高的人。数百年名门,谁家还没几件不上台面的事情?何况,刘家如今这样子,我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刘家在,那就有面子。便是这两代受人嘲讽,保住了家业,过两代出了出色的子女,不怕美名盖不过恶名!”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我记得你膝下固然无女,但有好几个侄女义女吧?怎么不许给闻知齐?别是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来坑我女儿?”
这话是说笑了,沈藏锋也不在意,笑着道:“我那义女其实没有正式拜在我名下,只是拜了你表姐做义母。这女孩子有主意得很,已经自……咳咳……自己择人定亲了。侄女……咳、咳咳……几个侄女,大侄女嫁了莫彬蔚,二侄女三侄女都没了,四侄女是我们家这几代以来最出色的一个,才貌俱全,但她性情过于倔强,是个宁死不折的,这……咳……这样的女孩子,许个复杂点的望族我都不放心,更何况是闻家?五侄女听说是个爽利活泼的孩子,好好调教下兴许能成吧,但你想五侄女是我四弟,也是我二叔一脉唯一的骨血了。我怎么忍心叫她去那勾心斗角处?”
刘希寻提醒道:“你上次不是说敛昆也有女儿了?还是嫡长女。”
“六侄女才多大?闻知齐如今是闻伢子实际上的嫡长子,他成亲会晚吗?我看你那女儿其实已经年纪算小了,更何况我那六侄女还在襁褓里?”沈藏锋笑了一阵,道,“好吧,真正的缘故还是因为我大侄女已经嫁给了莫彬蔚。你说我再嫁给侄女给闻知齐,这扶持幼主之意何其明显,往后闻伢子岂能安稳?这不是给沈家招灾么?”
刘希寻寻思了一阵,就问:“闻伢子那个女儿……”显然要能有其他选择的话,他是不想把女儿嫁进闻家的。
“你如今膝下可就铿儿一个男嗣,那闻小姑娘虽然给你表姐印象很好,到底出身所限……许给铿儿太埋没铿儿了吧?”沈藏锋皱眉道。
“我怎么可能叫铿儿娶闻伢子的女儿?”刘希寻皱眉道,“我是寻思着麾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沈藏锋一哂,想了想又道:“好像听说那闻小姑娘崇敬读书人……”
“那不是以后会想方设法嫁进你岳家?”刘希寻哑然失笑,道,“或者是宋家?”
“不说这些了。”沈藏锋喝了口茶水,道,“这些都是后面的。如今且说不日见到闻伢子后,头一件要议的。”
刘希寻悻悻的道:“还能怎么样?你不是说了投奔他了?”
“那也是后面再说到的,如今才一个照面,我们就说投奔他,他对我们底细又不清楚,你以为他会相信吗?”沈藏锋反问。
刘希寻闻言,倒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如今不知道我们的折损,不如趁照面的光景杀了他,将他部属收拢过来……”
“这事,你做得成吗?”沈藏锋思索了片刻,咳嗽着问。
“我当然不成。”刘希寻叹了口气,“刘家这几年连败,我堪堪才干掉了我那族伯,勉强掌握了刘家……我在这天下根本没什么名气,就算有,估计也是不好的——谁叫东胡军这两年被戎人打得节节败退呢?三大边军中,估计东胡军如今评价最差了!”
他看向沈藏锋,“但你呢?你之前之败,无非是因为厉疫凶猛。你沈藏锋的名声可是天下无人不知——你会镇不住场面?”
沈藏锋也不多话,从袖中抽出之前擦拭嘴角的帕子,放在桌上。
叠得整齐的淡青色丝帕上,数点嫣红触目惊心!
刘希寻倒抽一口冷气,惊骇的望着他:“你……?!”
“不是疫病,你不要担心。”沈藏锋倒是神情自若,淡淡的道,“早先帝都沦陷那次,回西凉搬兵,动了真怒,那时候身边没什么人敢劝,就伤了点元气了。后来到了京畿,却因晚了一步,导致满门……当时连着呕了好几日的血,随行大夫劝我休养,可那时候无人主持大局怎么行?在那里就落下了病根。怕家里人担心,一直叫大夫隐瞒着……这次厉疫,既是操劳过度也是耗神过度……要不是季神医在,这次我也没法及时给你解围!”
刘希寻脸色青白不定,道:“难怪你……我就说你纵然失了那十五万精卒及甲胄,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弃且选择闻伢子……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静养着倒不难看膝下二子长大成人,往后也还能有含饴弄孙的寿数。再操劳一番,十有八.九是撑不过去了。”沈藏锋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要是孤身一人,兴许还会想着博一把,就算死在登基次日,好歹也是一代天子。但,沈家……你表姐、我那两个儿子……我要出了事,这些不说全完了,你也知道下场。这个赌我怎么敢打?要知道我的病情是季神医亲自诊断的。”
刘希寻怅然片刻,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横竖咱们两家都没指望,总归是要继续侍奉新朝君主的。你身体这副样子,自然是谁势力大就选择谁,快些让这天下平定下来,你好安心休养……那我们见了闻伢子要怎么办?”
“自然是商议如何伐戎。”沈藏锋连想都没想,道,“我沈氏上下,大魏多少士族衣冠,还有这次的厉疫之虐……这样的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刘希寻吃惊道:“但你的身体——”
“无妨的,不再图谋天下,只是伐戎一战,我还撑得住。”沈藏锋咳嗽几声,淡淡的道,终将眼中一丝落寞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