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限出去了营帐后, 叹了口气对公仪简道:“先生,我从来不晓得,她竟然病得这么重。”
公仪简虽厌刘宛西, 却也觉得她可怜。
孟限想起梦中种种, 觉着那般柔弱、那边温柔寡断的她着实是一个耻辱!她生来便是孟武之女, 从小能文会武, 适合她的, 只有这广阔的天地。
谁说只有男儿心中才有建功立业的豪情?谁又只有男儿才有那铮铮铁骨?她的一生,定然不会被宅院被情感所束缚。她生来,便是要驰骋于这天地间的。
从来只有人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只有人说她心胸宽广为人大气,她又怎会和柔弱、敏感搭得上边儿?
只是, 刘宛西之事哪会这般简单?
公仪简和孟限走向主帐, 却见孟长锦正在沙盘前研究阵型。
“表哥, 你怎地在此?”
此时千山从营帐外走了进来道:“前日几乎是公仪先生刚刚睡着没两个时辰,敌人就趁虚而入偷袭我军, 幸得孟公子前来助阵,还戴上了元帅的鬼面面具,方才稳定了军心。”
孟限点了点头,便和公仪简、孟长锦说起眼下的情形。
孟长锦道:“眼下北边儿和东边儿都有北国军士埋伏着,只等着我们一回营便伏击我们。刘方打定了主意要除我孟家军, 已和咱们此次要打的金人勾结。非但是咱们这里危在旦夕, 就连舅舅那里, 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说着, 他又指出了孟武所在的地方, 四人在沙盘前算计了一番路线,外边儿孟限的心腹就急忙进来禀道:“元帅!咱们的粮草库空了!还有两位将军带着三万兵士叛变, 还有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要逼近主帐!不愿叛变的士兵们皆已……”
原本五大三粗的汉子话没说完,就哽咽了起来!
而此时孟限沉着脸看着地形图道:“竟然叫他给我们摆了一道!”
刘方这是算计好了的!和金人合作,让他们攻打不过是做做样子,只等她和公仪简死了,到时便说她和公仪简,以及她所带来的为数不多几百名孟家军皆为金人所杀!而后再由刘方指定的人当元帅反击金人!
刘方的本意,是让他们在公仪简和柳意之皆进入幻境之时,就毁他们的肉身。只是没有料到和金人做完了戏之后要杀公仪简和孟限时,因为孟限和公仪简的声名,许多军士不愿杀他们。况且柳意之和公仪简还有孟家军护卫,等他们清洗完不愿杀孟限和公仪简的军士后,公仪简和孟限已经醒了过来。
原本刘宛西在幻境中杀孟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但这个万一还是没有防住。孟限还是和公仪简从幻境中醒来。
当此情形危机之时,孟限定定地站在远处叹了口气道:“是我之过,原本就料到了那刘方的为人,却不曾防范。先生以为,照现下的情形,计将安出?”
公仪简手中的折扇一收,他披散的头发让他看上去越发闲散随意。唇角含着的那抹笑,漫不经心中便透露出了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度。
他淡淡道:“不急。北宋的宰相赵普曾说过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我深以为然。”
孟限回眸沉吟,突然看了看孟长锦的手,方才问千山道:“金人是何时来的?表哥又是何时来的?金人又是何时打退的?”
千山古铜色的面孔上有些难为情,想了想,几乎是孟长锦一来,金人就打来了。而孟长锦将将才到,就立马部署其战事来,这分明是早有准备!
千山当下“啪”地一声猛拍在桌子上道:“元帅!那群狗/日的都叛变了,你还问这个做甚?直接砍了这个冒牌货算了!”
孟长锦面色平静地看着孟限:“元帅此时当计较如何平乱才是。”
孟限负手,淡淡一笑道:“你且看着,刘方。”
千山面色一变:“皇上!皇上怎会在此?”说着,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一般,“真真的是狼心狗肺之徒!咱们戎马半生,赚的声名不小,果然那田舍儿打心眼儿里要算计咱们少将军。果然就挖了个坑给我们孟家军跳!倒是打的好主意!”
“孟长锦”,不,应该说是刘方,他揭下了脸上所用的□□,露出他本来的面目。狭长的眼微微一眯,略方的薄唇一抿,语气阴沉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孟限气定神闲:“你的眼睛。”她说,“表哥和我青梅竹马,是以他看到我绝不会如你一般疏离冷静。”
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的时候,公仪简原本还云淡风轻着的脸立马就灰了灰!在幻境中明明还一口一个“先生,我心悦你”、“先生,我喜爱你”的人,这才多久,就和别人“青梅竹马”了?
孟限和孟长锦二人情感甚笃,他是知道的,孟限对孟长锦并无男女之情,他也是晓得的!但知道归知道……
刘方见被孟限和公仪简识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负手,脸色铁青道:“来人!”
等了半晌,却是人毛也没有一个。
刘方的脸更黑了。
公仪简摇开了折扇,淡淡地坐在彼处微笑:“请君入瓮,刘方兄可曾听过?”
刘方脸色一变,神情骤然龟裂。他不可置信道:“原来竟是你们一早就谋划好的!”
孟限并不搭理他,只转头看向公仪简:“先生,此人行径果真如先生所料,子持叹服。”
公仪简淡淡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途中虽出了些差错,却也无伤大雅。”
孟限对着公仪简一笑,又转头看向刘方:“我只是不晓得,是什么让你愿意如此自毁长城。内忧外患未平,便先杀有功之臣,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刘方面色严肃,打量着帐中物事,却听见孟限含笑的声音:“不必再找,便是鱼死网破,你也没有那能耐。刘方兄不如随我二人出去一观。”
刘方听见“刘方兄”三字,登时勃然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朕的名姓!尔等是什么样的人,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话音刚落,就听见孟限嗤笑道:“都成了阶下囚了,还耍个什么微风?再多话,赏你一个大耳刮子!你这个破烂皇帝,若非我孟家一力保举,指不定在哪里做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呢。”
公仪简闻言,眼中也染上了笑意:“罢了,和这等破落户,何须多言。不过是个遇着贵人白当了几天皇帝的田舍翁,你正经和他说话,只会折了他的福寿。倒还是让他看看他的那些好手下才是正经。”
孟限起身,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孟方,起身似笑非笑道:“先生说的是。咱们今日便不计前嫌,让他去看看他的那些好手下罢。”
刘方额角青筋暴跳,此时却碍于孟限和公仪简二人身上的好武艺,不得轻举妄动,只得跟着孟限、公仪简二人往营帐口走去。
就在孟限撩起营帐之时,刘方趁机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往背心刺去!
眼见着刀尖儿就要挨上孟限身,刘方心中一阵儿狂喜!呵!他便是失败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可以要了孟限的命?只要孟限一死,外头的人群龙无首,只能归顺朝廷!到时候他再将孟家军一一绞杀,谁也妨碍不了他的千秋大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尖儿要挨上孟限之身的时候,孟限和公仪简二人同时各往左右一侧身,一人一脚同时踢在刘方的屁/股上,将他踢飞,落在三丈开外的草垛子上。
刘方原本心中升起的希望还来不得让他嘚瑟一下,就这般破碎。而他一侧头,就看到孟家军整整齐齐地在站成一个方阵,气势凌然地立在彼处。
刘方的脸一灰,他今日作为帝王的颜面算是丢尽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他钻进去。但此时并没有地洞,是以他只能灰头土脸地从草垛子上爬起来,用衣袖将脸遮住。
半晌之后,孟限和公仪简走近,刘方方才意识到,此时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放养娃,也不是那个田舍翁!他是皇帝!是和孟家军一处起义的皇帝!
是以他只好佯装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秽,一脸正气凛然地放下袖子:“孟卿欲给我看何人?”
孟限对着那一众军士挥了挥手,他们便整齐划一地让开一条道。刘方在孟限以及众人的眸光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却见他的心腹们皆被捆绑在一处。
刘方的脸更黑了!成则王侯败则贼,这个道理他是晓得的。是以,此时的刘方只好站在彼处腰背挺直大义凛然道:“孟限!你好大的胆子!”
当这个皇帝一点都不好玩,他想回家,嘤嘤嘤……
下意识地,他的眸光就看向了孟家军中的某一个人。孟限当即施展轻功要将那人揪出来之时,那人便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药,乌黑里透着红的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随着那人的倒地不起,又有一个军士将刘方脸上的面具扯下,露在众人眼中的人只是一个精瘦中带着丝憨气的汉子。
孟限嘴角抽了抽,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刘方,显然是假的。
她让军士将几人都关押起来,和转身和公仪简低声道:“先生,你说真的刘方,会来么?”
这话音刚落,就有小兵来禀,说看押刘宛西的两个士兵被人抹了脖子,刘宛西被人劫走了。
公仪简负手而立,他微微低头,看向孟限:“应当说,他混迹在何处。刘方此人虽不擅武艺,却颇通兵法文才。他必不会留在军中,想必咱们会有一场恶战。”
孟限略微沉吟了会子,点了点头。当初她在刘方任命她为元帅之时,就晓得不妥。虽说现下这仗打得四面开花,也是用人之际,但她可能会是先峰,会是将军,却不大可能会是元帅。而当事情不大寻常的时候,通常都会有猫腻。
是以她和公仪简二人仔细计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而孟限也需要看看刘方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好决定她该如何做。是以她接下了帅印。
原本她是这般打算的,将军中可靠之人都部署好,控制好军营中的一切,随后再以不变应万变。若是刘方并无动作,等归朝后她就解甲归田。若是刘方不仁,她也只好不义,将出路留在南国。
显而易见的是,刘方选择了杀她和公仪简。
公仪简口中的恶战没过多久便到来了。甚至于,若非他们早就部署好了,他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当军士士兵报讯说金人已然打了过来之时,孟限当即就下令,命大军立刻往她和公仪简早就看好的一座山头去。她们空掉的粮仓里的粮草,都是被悄悄运往了那处。
当刘方威风凛凛地率领总部将和金人对孟限等人形成合围之势时,孟限等人早已没有了踪影。刘方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偏偏又没有什么法子!
却说刘宛西被刘方带回之后,一个劲儿地吵着要孟限,要和孟限在一起,刘方恼怒之下,便给她喂食了一种可洗掉她记忆的药物。故而现在的刘宛西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刘方,这算得上是刘方为数不多的意见合乎心意的事了。
他心情不大好,刘宛西可会察言观色了。每每见刘方不高兴便躲远些,却总是被刘方拉回。他通常在刘宛西身上动作了一番、将一腔怨气悉数注入刘宛西腿间之后,就和刘宛西说,要她生下他们的孩子,还说以后会如何如何的。
刘宛西不敢惹他,只是点头,他说什么就是甚么。
刘方在刘宛西那里平怨气之余,严命手下之人小心哨探,加紧防范。以防孟限、公仪简二人突袭。而他,则要和金人的首领“狼主”谈话,共商结盟抵御南国之事。
这日夜里,刘方和身着一身怪异的异族服装的金人首领坐在一处共商大计之时,所有的营帐突然都着起火来!当此之时,刘方让人和“狼主”出去召集军队要反攻之后,立马奔向刘宛西所在的军帐,却见刘宛西已经出了军帐,只是站在军帐旁边,呆呆地看着随处可见的火光。
是的,随处可见的火光。在他们所在之地的四面都是火光,在火光之中,刘方才察觉,他们已经被人四面包圆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刘宛西紧紧地搂在他的怀里,声音微哑却又带着丝后怕:“还好你出来了。否则我……”
刘宛西脸上绽放出一朵纯粹的笑来,她轻轻地拍着刘方的肩:“不哭不哭,我在这里呢。”
刘方将头埋在刘宛西的脖颈间,哽咽着低低应了声:“嗯。”
他的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豪情殆尽的疲惫,在被人包圆了的境况下,除开投降,已经是别无选择。
当他宣布投降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包围他的,是南国的军队以及孟限所率军队!
当日孟限和公仪简率众暂时离开,就是为了等候南国军队的到来。至于地形、路线什么的,早在大军开拔至此时早就哨探好了。她们一离开,刘方和金人便用了她们留下的营帐,要在一起再商协议。
而南国军队早在不远南国和北国交界处的县城里等着,孟限这边儿的人去了消息后他们便立马赶来。正好将刘方和金人一网打尽。
至此时此刻,南国将北国并入版图,孟限和家人团圆,孟武则被封了武国公,刘方则成为南国原来的版图上一个小地方的闲散侯爷。
当孟限等人和公仪简一处进了南国的京都之时,随处可见的繁华热闹和北国完全是两般模样。远在别处的刘方和和刘宛西二人过着妇唱夫随的闲散日子时,孟限正和公仪简在一处酒楼中喝茶。
“原本打仗的时候只想着什么时候没有战事便好了,当没了战事之时还不如打仗来得痛快。”孟限皱着眉头和公仪简如是说。
她的声音里满是烦闷苦恼:“我阿娘总是说我年纪大了,带我去这个诗会那个花宴的。我如今正是双十好年华,哪里就大了?正该想些有作为的事来做才是。”
公仪简但笑不语,当初将将醒来之时,二人无暇去想幻境中的事情。如今天下太平,在京都过着歌舞升平、诗词唱和的日子,他反倒想起了幻境中孟限总和他说的那句话:“先生,我心悦你已久。”
眼下公仪简打量着披散着头发只束着发带的孟限,故意摇了摇折扇道:“双十年纪……我记得在那幻境之中,你十五岁便说亲嫁人,双十年纪确然也是不小了。”
那幻境中的事,孟限本就是想忘却又不舍得忘的。说起幻境中十五岁的孟限,孟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在里头苦恋先生而不得,便将先生灌醉,和他一起行周公之礼。
除开她强行上了她家先生外,她还记得幻境中的她总是喜欢挂在先生的身上,喜欢搂着她家先生的脖颈蹭他的颈窝,还对她家先生说:“先生,你的唇看上去甚是好啃。”
她还时常和先生坐在那一笼笼翠竹之下,先生盘坐,她便躺着将头枕在先生的腿上……
公仪简见孟限的脸上微微地爬上了些红晕,眼中满是笑意。孟限却有些不大好意思。向来落落大方不拘小节的她,此时此刻不管怎么着都觉着甚是拘谨。
幻境之中的她,是刘宛西想象中的她,却又是不为刘宛西所控制的。是以,她对她家先生所做的那些事,是真的想。
她转头,看向窗外,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须臾,她心下打定了主意,便转头,和公仪简道:“诚如我在幻境中所言,先生,我心悦你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