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惊变

柳意之心中咯噔一声,就听见绣春训斥铃儿道:“咋咋呼呼的,还不仔细小心着些儿,要吓着姑娘了可要仔细你的皮!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不快细细地说来。”

柳意之就带着闲梦走出了内室,虽说她年岁小,但好歹也是这绿玉馆的主子,等闲人自张嬷嬷之事后再不敢怠慢于她的。只是此时闲梦自己听见外头说的“死了人”的事儿,脸色都有些发白,又哪里敢让柳意之出去。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就是太太那里她也不好交代。她也是在这府里长大的家生子儿,也算是见过了些世面,饶是她乍然听见这事儿,便觉着鬼气森森,背脊骨直发凉冒冷汗。

眼看着柳意之就要出去,闲梦忙拉住她的手道:“姑娘,外头那些个腌臜事,仔细吓着姑娘。还是等管家来罢!”

她说话儿时望了望门口,指望绣春赶紧将小丫头子铃儿带将下去。

柳意之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闲梦,见闲梦额间都出了些细汗,晓得闲梦害怕。她将闲梦紧攥着她手臂的手掰开,垂了眼眉道:“这点子事,确然是有些可怕的。”

她的手放在闲梦的手背上拍了拍,方才平静而淡然地笑道:“你放心。绿玉馆出了这等事体,太太和大哥必不会坐视不理。你只管把门打开,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不怕那些个鬼来敲门。”

闲梦看着柳意之的模样,像是懵懂而不知世事的,似乎还是那一派天真的模样。

她本想再劝劝柳意之,这个事情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别沾了晦气好等太太和大少爷来料理,往后这事儿若是还没完也沾不到柳意之身上。但想起当日里柳璟对刘嬷嬷的狠厉,她便不敢再违逆柳意之,只是小心叮嘱:“姑娘,过会子姑娘要是害怕了就抓紧我的手,想必已经有人去请太太和大少爷过来了。”

柳意之点点头,她便去将门打开。柳意之缓步出去,只见外头天光将将放亮,太阳还未升起。

清晨,翠竹笔直地立着,绿叶上凝着些许露珠,院子内的气息湿漉漉的,就如同人呼出来的气儿似的,却又莫名地带着些许阴气。

铃儿在惊惧之下又被绣春喝住,便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和绣春讲了起来。她讲了些什么,绣春因着恐惧全未听清,只外强中干底气不足地抖着唇道:“胡说些什么!绿玉馆怎会死人?定是你胡说,到底是谁让你这般说话来吓人的?”

铃儿闻言大慌,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看着绣春哭道:“绣春姐姐,我说的全是真的!”

她很害怕,害怕让她急需绣春的相信。只是话未说完,房门便打开了。柳意之如同以往那般安安静静地站在彼处看着绣春和铃儿,还有些听见铃儿哭声前来围观的仆妇。

死了人。这个事情还是柳意之第一次遇到。她心中亦是害怕的,但她知道,不论如何,太太总是会帮她的,柳璟也会帮她。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声音脆生生地道:“还在这里做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柳意之发话,众人不敢不听,便各自依依不舍地带着好奇心散去。而柳意之心中却犯难,韬光养晦,韬光养晦,这一回的光她韬是不韬?这晦她养是不养?若是要的话,又该如何行事?她不想被当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庸才,也不想被当成总会卖出高家的货物圈养。

可若是不的话,她又该怎么做?她又有些什么才干呢?又会做些什么呢?年纪轻轻的她,不管做什么,用什么手段,应该都不够看吧?

眼下的情景容不得柳意之仔细思虑。只怕这里一闹开,刘夫人和柳璟两个得了消息不说,柳老太太那儿必定也早早地得了消息。她此时必定要说些什么,不然别人不是当她惊慌失措软弱可欺就是当她心机深沉城府难测。

故而,在众人闻言散去不过转瞬的功夫,柳意之便道:“铃儿,你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只管细细说来。”

铃儿闻言看着身量和她差不多的柳意之,眼睫颤了颤,又流下泪来:“姑娘,我不曾说谎。紫儿她,她,她死了——就在,就在我和她住的房里。她躺在床上,身上流了好多血!好多血!都是红的!好多蚂蚁在上面爬,我害怕!呜呜……”

柳意之闻言似乎是能看到那般景象一般,几欲呕吐。她扶着门框,脸色也有些发白,才半扇门高的她站在门口,看上去孤零零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成烟成灰。

闲梦看到柳意之,心下有些不忍。想要上前去扶一扶柳意之,柳意之却制止了她。

反倒是绣春,她向来胆子小,此时听见小丫头子紫儿死了,心下惊骇,面如土色。她站在离紫儿不远的地方,摇摇欲坠的模样儿亦让人觉着有些可怜。

闲梦扶了绣春一把,绣春便冲闲梦感激地一笑。这绿玉馆里除了闲梦,就数绣春年纪最大。因绣春胆子小,为人又文文静静的,故而平时最为稳重的闲梦常常照拂她。

眼下柳意之心下缓了缓,便对铃儿道:“你带我们去看看。”

“不可!姑娘——”闲梦和绣春二人一齐出声止道。那毕竟是一个死人,去一个人将将才死去的屋子里,万一沾染上了些别的什么脏东西可怎么办?柳意之要是出了个什么意外,到头来受罚的还是她们。

柳意之摇了摇头,执意要去,闲梦和绣春两个又不敢拦。

是故铃儿就在前头带路,闲梦和绣春两个跟在柳意之身后。闲梦是怕柳意之出事,绣春虽然自家也害怕但也要跟着柳意之才放心,她们皆不愿柳意之出个什么意外。

及至铃儿将人带到厢房前时,绣春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廊柱,闲梦则将门推开,铃儿因为害怕,只在门外立等着。

柳意之踏进门去,只见一个小丫头子仰面躺在床褥上,她的胸前插着一把极寻常的剪刀。血染透了她的衣裳又将被褥氤氲,整个屋子里一大骨子血腥味儿不说还有蚂蚁爬在她的身上、被褥上,似乎是在啃噬又似乎是在成群结队地搬运食物。

眼前,一大片红色上面是密密麻麻不停蠕动的黑点。柳意之直觉得头皮发麻。她强自撑着自家站定,却见紫儿的发间戴着镶着珍珠的银蜻蜓簪子,那是她早已不戴让人收起来的。她手上戴着的,亦是柳意之的一只金丝绞成的手镯。

紫儿的脸现下已经是青一块儿白一块儿,那青白灰中一双眼睁得圆圆的,像是看见了什么极让她震惊的事情。

柳意之闻着屋内那极难闻的味道,心里一阵阵发堵。就在她欲转身离去之时,外头闲梦就道:“太太和大少爷过来了。”

这话音刚落,外头的下人都忙着给刘太太和柳璟行礼,柳璟铁青着脸,刘太太神色虽然还是端庄的,眉宇间却有些着急,连声音都不如往日平稳:“这会子了还行个什么礼!多看着点子姑娘就什么都有了!”

柳璟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门,就将柳意之捞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肩道:“子持莫怕,莫怕。”

子持,是柳意之一月前得的小字儿。

自从上次去了公仪简的绿卿小苑之后,柳意之在上学之前先去见过了柳明源,方才晓得,原来柳明源极为推崇公仪简,而柳意之又是他和他最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故而就请公仪简给她取了小字,也就是俗称的“小名儿”。

而“子持”二字,便是公仪简给取的小字。当初上至柳家长辈下至兄弟姐妹皆换了对柳意之的称呼,让她很是适应了一阵儿。

刘夫人进来时见柳璟抱着柳意之,脸色越发有些不好。她看着这一室的龌龊不堪,本待为柳意之裁夺着将事情料理了,奈何……

“子持,多看看,看看就不怕了。老太太爱惜你,故遣人来说,此事既然出在绿玉馆,便由你全权料理。”

刘夫人说话时叹了一口气,见柳意之软脚虾一样缩在柳璟怀里,心中怜惜她,却又帮不得她。至少在这众人看着的时候帮不得。

柳意之此时脑中轰然中空,没一丝儿反应。柳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时,便低头看她,只见柳意之双眼空茫地看着床上的死尸,整个人都是木木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柳璟心中一痛,忙扶着柳意之站起来。他正欲问柳意之感觉身上有没甚不适之处,却见没了他支撑的柳意之眼儿一闭几乎软倒在地上。

柳璟忙伸手一捞,仍将柳意之抱在怀里。柳意之全无声息地靠在柳璟怀里,柳璟便将她打横抱起,走出厢房往柳意之的卧房去。而厢房里,因着柳老太太的吩咐,没人敢动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