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升起,远处山黛如墨渲染,仿佛看不到尽头。
徒步出宫,步履缓慢,如平常散步般,男人单手负后,目视前方,清俊的侧脸线条,微有冷硬,一双讳深的眸,偶有柔光流转,融入在月色的华美中,晕开几许令人迷惘的沉醉。
墨天和穆羽跟随其后,不敢近前相扰,亦不敢距离太远。
宫中的眼线,每个旮旯都有,你盯他,他盯你,错综复杂,泾渭不明,谁亦看不透谁,看似朝局稳定,天子中央集权,实已党派林立,太子一派,鲁王一派,安陵王一派,明争暗斗,政局以三方互相牵制而表面相安无事,而三派中,又以安陵王权倾朝野,文臣中左右二相分别支持太子和鲁王,然,六部中却有吏部、兵部、邢部三部尚书侍郎为安陵王所用,犹以兵部和军机处,完全由他统辖,早年军中旧部亦多数安插于京畿各重要职位,皆与他私交甚笃。
另盛世天朝共有三路军马,曾为兵马大元帅的安陵王掌兵二十万,皇帝手中握有十万,太子和鲁王各十万,手下皆有死忠的大将军带兵驻守于全国各个兵家要塞。倘若太子与鲁王兄弟一心,鲁王无任何谋位的野心,那么两方二十万兵力,加之皇帝的十万便足以胜过安陵王,可惜,金銮殿上那把龙椅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令他们兄弟早已暗中反目,无法团结起来,抵御外臣。
这,也便是顾陵尧两不相帮,必要時反而推波助澜,使得那二虎相争,斗个你死我活的原因?
有风,斜刮过来,袍摆和披风凌乱飞舞,顾陵尧眸色暗沉,不由加快了步子。
平日,一旦无事,他绝不在宫中逗留,那是天子的地盘,他讨厌時刻被盯梢的感觉,而如今,因为一个她,他成了最勤的人,哪怕朝毕,无需去军机处,或者也无需去上书房议事,他也会寻各种事滞留宫中,只担心她随時可能出状况,他好能在第一時间赶到,为她撑起一片天。
想到她,他坚硬的心,立時变得柔软,可又悄然暗叹,惆怅不已。
做傻子的事,她都知道了,也如唐奕淳所言,她明显被感动了,他也激动的以为,她会就此原谅他,与他和好如初,哪知……
她哭完了,骂完了,他还是被赶,想用强的,以那种方式软化她,可连她的嘴唇都没碰到,就被一掌掴开了,知道她身体未好,他其实也只是想吻她而已,可怜她根本不给机会,多少時日了啊,胭脂阁风波过去近一月了,他夜夜孤枕难眠,忆起她强硬的态度,他不由自嘲的扯了扯唇,暗自嘀咕,“娘子,你可别让为夫等残了……”
彼時,已近宫门。
墨天突然跟上来,小声提醒一语,顾陵尧眸中厉色一闪,缓缓望向右前方两株榕树后隐立的人影,嘴角几不可见的轻勾起了抹笑,淡淡的却显阴霾。
“主子,要避开还是过去?”穆羽不知何時也凑近,碎碎低语道。u1ib。
顾陵尧噙着笑,微挑下眉,迈开长步,方向不变的往宫门处走去,只是临近時,手肘看似不经意的捅了墨天一下,墨天发楞几秒,倏地反应过来,立刻扬声道:“主子,太子殿下约您喝酒,可这天色都晚了,还要去吗?”
“先出宫,呆会儿再决定。”
顾陵尧应一声,神色并未有何变化,而这话音不远不近,恰能落在那榕树后的两人耳中,两张脸上骤然出现瞬间的惊惶,一年岁五十左右的男人眉峰紧蹙,嗓音压的极低道:“鲁王爷,那两人真勾结成一党了么?”
“未必……但也难说。”苏振轩温润如玉的脸上,现出一抹狠辣之色,“太子狎妓,本是不可轻饶之过,却被安陵王所挡,坏了本王计划,那依影现下又不知所踪,不然继续利用那女子迷惑太子,因为本王可不信,那晚依影陪睡的是安陵王而非太子,只可惜……最后却被郑如风挑坏了?”
“是,郑大人真是脑子发昏,竟感情用事,不然八公主的事,足可令安陵王方寸大乱,八公主事后知道是太子从中牵线,必然恨极太子,这岂不是令他们反目的最好机会?”中年男人握拳,脸色扭曲的有些狰狞。
苏振轩蓦地一笑,唇边勾起一抹冷色,“覃大人,替本王传话给郑如风,务必尽快寻到依影下落,另外,八公主还在闭门养身,在未离宫之前,想法插一棍子在太子和八公主之间,离间他们三角关系,这是本王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
出了宫门,主仆三人皆骑马而行,待行的远些了,穆羽的马靠过来,低沉而问,“主公,姓覃的那老狐狸,早先拒绝主子求亲,原来竟是早和鲁王通成一气,这皇上若是应允了,老狐狸就成皇亲了?”
“哼,那是个蠢货,覃二小姐当初若嫁了主公,那可是贵为王妃,如今攀上鲁王,也不过是侧妃罢了,怎么着就以为鲁王能取太子而代之,他日荣登上大宝吗?”听此,墨天忍不住讥讽道。
顾陵尧一声低笑,目光锁着前方,轻描淡写道:“覃静书的确早通鲁王,本王亦是早知,那门亲事,不过是本王试探他罢了?”
闻言,俩侍卫大惊,“主公原本就知?”
和一依人。顾陵尧又是一笑,墨眸讳莫如深,神情并未有波澜浮动。
行至一段路,他方才有淡淡的吩咐,“吩咐陆铭幽,今夜子時带人来见本王。”
“是,主公?”俩侍卫神色一凛,应道。
……
夜半近子時,安陵王府白楼。
一道挺拔身影,立于三尺书案前,裹着纱布的右手,握着狼毫笔,凝视着桌上空白的宣纸,缄默了足有一刻钟,几乎要将那宣纸盯出窟窿了,才敛眉扔下毛笔,心情颇有些烦燥。
蓦地,画室的后墙壁传来响动,竟是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两个人来,轻步至前跪下,恭敬行礼,“拜见主公?”
“起来吧?”
“谢主公?”
“铭幽?”
顾陵尧自高背椅上坐下,眸光落在三十上下的男人脸上,语气轻缓而道:“乌兰国那边,恐怕得你亲自回去一趟了,我修书一封,你交到杨骞杨将军手上,另转告杨将军,谋定而后动,依计行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属下遵命?”陆铭幽颔首领命,神态极为恭谨。
顾陵尧眸光偏移,看向另一低眉待命的女子,淡淡道:“依影,你对郑如风,可是动心了?”
闻言,陆铭幽一怔,依影大惊,赶忙跪地,惊惶请罪,“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奉命接近郑如风,并无动心?”
“是吗?”拖长的尾音,虽未显出怒气,却已震得依影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喘,正惴惴不安的想着要怎么回话時,头顶上方的人又道:“依影,你记住一件事,郑如风只能为我等所利用,对敌人若动了心,那便是自掘坟墓?”
“是,属下谨记主公教训?”依影惶恐叩头。
“郑如风此人,表面谦和,脾姓温润,端的正直,实则才干非凡,心思缜密,行事颇有些手段,该狠则狠,绝不会心慈手软?而依影,本王还要提醒你一句,你若喜欢郑如风,那便是飞蛾扑火,莫说本王留不得你,就是郑如风也会伤透你,因为他心中自有明月?”
依影豁然抬眸,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任何時候都神色淡漠,却仅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将她惊出胆魂来的主公,她全身一抖,在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眸中,又惊惧的伏在了地上,一字一句道:“属下发誓,绝不会爱上郑如风,若有违此誓,当自我了断,不为主公添累?”
陆铭幽立在一边,眼尾的光,轻扫过来,内心暗自折服,如主公这般的人物,只谈笑间便可指点江山,此雄才伟略,当取天下而为之,他们乌兰国太子岂是主公的对手?就连东魏,气数也要将尽了?
……
翌日。
又是一个好天气,在床上快躺残的苏绛婷,哼哼叽叽了半响后,终于有人来陪她说话解闷儿了?
只是,这个人是皇后,苏绛婷眼中的妖后?
“皇后娘娘,请恕绛婷体弱,不能下地给您见礼了?”苏绛婷半撑着靠垫坐于床头,一脸无害天真的笑容。
“哼,本宫还受不起你的礼?”皇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由宫女扶着坐了。
宸嫔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忐忑的站在一边,头低下,跟犯了错的小媳妇,時刻等着挨批,自绛婷嫁与安陵王,她時不時的被皇上宠幸,虽未晋级,宫中待遇却比之前好了很多,是以,各宫主子表面上与她热络,甚至还有巴结她的,但暗里仍是以皇后为首,给她使绊子撂白眼的欺她,以泄各自的嫉恨之仇,而昨晚她又侍寝了,皇后今日便亲临……
“哎呀,绛婷对皇后娘娘很真心呢,娘娘怎能受不起呢?”苏绛婷状似吃惊,说着便垮下了脸,颇有些委屈的厥了厥嘴巴,“这我驸马呆会儿来了,少不得又要为娘娘生我气了?”
ps:今天只能一更了,少的一更我明天补上,因为写到布局阴谋,比较难写,所以原本龟速,更加龟速了,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