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朱红色鹿角灰胎的七弦琴被纪明轩小心地抱了出来。
漆色璀璨古穆,琴身通体以小蛇腹断纹为主,偶间小牛毛断纹。琴底的断纹隐起如虬,白玉制成的琴轸、雁足刻工精美,紫檀制的岳山焦尾造型浑厚优美。
只轻轻一拂,声如龙吟。
纪明轩看着这张古琴的目光明显有些痴迷,却郑重地把它放到了谢青沅面前:“此琴名‘九宵’,音质苍古,流传至今已经有三百年了。听闻谢九殿下在延庆宫中一曲‘江山’惊动四座,想来定是知音人,这张琴……”
这样一架古琴,放在外面绝对是有价无市的瑰宝,哪里是纪明轩说的还拿得出手的小小心意?
谢清源连忙推辞:“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纪明轩却不肯收回来:“谢九殿下,我不敢说我的命比这琴更贵重,只是,我手边也只有这琴谨能代表我的这片心意……”
谢青沅见推辞不掉,只能说了实话:“可是我不会弹琴,这琴放在我这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谢青沅竟然不会弹琴?纪明轩怔了怔,脸色尴尬的红了起来。他以为能吹出江山这样天籁笛音的人一定精通音律,乐音以琴为首,所以想当然的以为谢青沅一定会弹琴。
宝剑赠英雄,瑶琴馈知音。纪明宣珍而重之地把这架“九宵”瑶琴送了出来,结果对方却说她根本不会弹琴……
谢青沅看着纪明轩那像煮熟了的虾子似的脸,心里也知道他一定非常尴尬,连忙给他递了台阶:“想来纪三公子是个中高手,不如就以一曲琴音为谢吧!”
纪明轩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谢青沅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笑得微弯的眼,心中一动就应了下来:“明轩厚颜,就弹奏那曲江山为谢,不知能否请谢九殿下笛音为和?”
琴笛相和……谢青沅微一晃神,忆起了曾经在很多个晴朗的天气里,宁彦含笑弹琴,自己吹笛伴和的情形;那时一曲终了,他看向自己的眸色总是神采焕然:“得阿沅一知音,此生足矣……”
胸口有一丝闷痛升起,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琴笛相和,那人不是宁彦又如何?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自己总是要一直往前走的……
纪明轩之前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怎么突然就有些莽撞了,谢青沅本意是给自己递了台阶,解了他的尴尬,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倒是有些不知高低了。
只是话已经说了,现在却是收不回来了,心里正在懊悔,就看到谢青沅淡淡一笑应允了:“好。”
纪明轩心中莫名飞扬起来,见谢青沅让人取来了她后来随手买的一支竹笛,仔细看了一眼,净了手后抱琴坐在案桌后,双手一按一拂。
琴音悠然而起,袅袅声韵中,笛音沧然相和,入人耳中,眼前有如缓缓呈现出一幅边山明月的巨幅画卷。
刚走进槐树胡同的宅院的纪霖听到乐声,几步轻巧跳上墙边一株槐树,透过青翠的槐叶往雁回院看去。
素雅洁净的小花轩里,被金钩拢在两边的纱帘不时被风轻轻拂起,飘扬之间,衬得轩中琴笛和乐的两人仿若神仙自得,潇然不沾一丝红尘之气。
纪霖的目光从纪明轩俊逸含笑的面容转到谢青沅神色飘渺的眉眼上,只觉得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黑着脸跳下了槐树,纪霖心里正恨不得在这边砸锅砸碗制造什么噪音出来断了那边的合奏,偏偏听迷了的韩成海忍不住作死地轻轻咕哝了一声:“原来琴笛相和这么好听啊。”
纪霖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好听吗?既然喜欢,你现在就给我去练弹琴,弹不会你也不用回我这儿来了!”
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就说了一句好听,这就招谁惹谁了?
韩成海莫名其妙就挨了雷劈,顾不上弄清楚原因,一头雾水地赶紧先跟纪霖求情:“王爷,您瞧属下这几根手指头,粗得能抵上纺锤了,这哪能弹什么琴啊,属下这一指头下去琴弦非得断了不可……”
纪霖一记眼刀过来让韩成海自觉消了音,自己一言不发的转回到房间里闷坐。
何全无声的对韩长海说了个“该”,自己不敢怠慢,一边使人暗中通知寒星说王爷已经过来了,一边赶紧进了房间去服侍。
寒星得了消息正在着急,听到花轩里落了音,连忙奉了茶进去,附在谢青沅耳边低声禀报:“王爷来了,请您过去。”
纪霖怎么就回来了?
谢青沅心里突地一跳;纪明轩在一边看到她神色,知道她定是有事,连忙礼貌地提出告辞。
送了纪明轩出去,谢青沅刚转回身,就看到纪霖正站在雁回院的正厅门口看着她,目光嗖嗖的冷。
纪霖哪根筋又不对了?不过这副样子总比他前些天大觉寺里送别自己时那样子要好!谢青沅只当自己没有感觉到,举止规矩的行了一礼:“宁王殿下。”
她礼数愈是正规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纪霖心里就愈气,偏偏不敢露出来呢,只能死死憋在心里。何全觑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由暗自着急。
好在谢青沅向来有大夫的职业道德,想着自己上回匆匆回来,一直没有给纪霖把过脉,因此落座后看向纪霖自觉就开了口:“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何全忙挤眉弄眼地让奉完茶的寒星赶紧出来。
纪霖不出一声的挽了袖子,把手搁在案几上,见谢青沅伸出三根纤长的细指搭在自己脉搏上,神情专注,浑然不知她玉白的指头和他麦色的肌肤是何种鲜明的对比。
温暖柔嫩的指尖轻轻挨着他的皮肤,擦起细碎的酥麻的痒,纪霖心头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缓了下来,却还没有完全平息:“纪明轩是来感谢你救命之恩的?怎么没见送什么礼物,就拉着你跟他合奏了?他琴技其实一般而已。”语气不自觉还是有些酸。
谢青沅斜睨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你会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