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郎哦了一声,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赵五郎眼前一片漆黑,只剩耳畔有风在呼呼作响,他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微微发痒,那是施小仙飘扬的发丝撩动着他的脸庞,发丝之中还有一阵阵沁人的幽香,这幽香是如此的熟悉和令人悸动,仿佛在午夜梦醒之时总能若有若无的徘徊在枕边。
赵五郎不禁有些意乱神迷。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做梦一样,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却能看到五光十色的光影在眼前浮动,这些光影交织变幻,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生动,最终化出了一个少女的笑脸。
那是临安城里,五色花瓣坠落中,施小仙对着赵五郎微微笑着的脸。
他突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是了,就是这个笑脸,在自己的梦里出现了那么多次,原来自己真的是喜欢施小仙的,尽管只是淡淡的想念,但却如鼻尖的一缕清香,始终是萦绕在旁,挥散不去。”
他心头想着,手掌忍不住紧紧地握住施小仙的手,施小仙自然是不知道背后的赵五郎在想什么,只是这一握一阵暖流如电击一般涌来,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就低头笑了起来,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
施小仙迎着风,俯瞰山谷,墨绿之中已有鹅黄嫩绿一片一片地出现,更有一些赶早的花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太阳出来,准备在清晨中绽放出最热烈的色彩。
这早春的气息,终于是吹进了茫茫的黎山之中。
二人双手紧握,指尖连心,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只是过了一阵,施小仙突然回头道:“五郎,快到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赵五郎睁眼一看,眼前光影闪过,而后渐渐清朗,却是一道巨大的瀑布,更准确地说是九道瀑布,一道连着一道从一座万丈高的绝壁上倾斜而下,这绝壁如同九道巨大的台阶一样,所有的水势落到一个平台上又倾泄到下一个平台,无数的水花翻溅,层层反复,蔚为壮观。
赵五郎这才听到水声隆隆震天,他想起刚才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这声音,不禁哑然失笑。
都说情爱能让人迷心丧智,现在想来果然不假,自己只不过动了一丝情念,那六识可不都被迷住了?
施小仙喜道:“五郎,你看这瀑布好不好看?你先等下,一会太阳出来了更漂亮。”
此时,东方已经泛白,山头四周晕染了一片绯红,再过了不一会,一轮红日终于跃出晨雾,四处云蒸霞蔚,金色的阳光辉耀而出,温暖而明亮。
眼前的景色开始剧变,只见原本暗绿的山谷仿佛被高明的画师染上色彩一样,立即变得万紫千红,五彩缤纷,这些阳光又照射在瀑布之上,一串串水珠闪动出七彩的光芒,这些光彩在水雾之上汇聚起来,终于化作了一条巨大的彩虹横跨在九层瀑布之上。
“哇!”赵五郎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这朝霞晨光伴着七色绚烂的彩虹美得震人心魄。
施小仙眼见赵五郎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五郎,你傻了啊,来,我们飞到彩虹里去看看。”
施小仙驾起凌风鸟,往瀑布上方飞去,点点水珠悬在空中,如同珍珠洒满了天地,巨大的彩虹桥触手可及,二人伸手触碰这若有若无的光华,一不小心,竟然搅动了漫天的色彩。
七彩环绕,处处生辉,美得如同梦境。
此情此景,二人心中备受触动,施小仙见赵五郎的手一直还在握着自己,忍不住低下头怯生生地问道:“五郎,你喜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赵五郎呆了一下,他未曾想施小仙会这样直接问他,当即脸色一红,他这一句话早就噎在喉头,呼之欲出,但奈何一紧张,就变成了一抹口水咽了下去。
施小仙见赵五郎又是咽口水又是冒急汗的,问道:“你怎么了?不说话啊?”
赵五郎有些着急,吞了口水,喘着气急急忙忙道:“喜欢啊,我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啊?”施小仙故意问道。
“我……我喜欢你啊。”赵五郎傻愣愣道。
施小仙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我脾气又不好,长得也不漂亮。”
这话原本就是女人惯用的伎俩,等得就是少年夸她漂亮可爱,施小仙低头娇羞等待着,但不想赵五郎直愣愣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嗯,好像白大叔也是这么说的!”
施小仙气得一个身子差点栽到水潭里面,她瞪了赵五郎一眼,道:“你真是个笨蛋!”
赵五郎突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虽然他这么说,但是我不觉得啊,我觉得你很好看啊!”
“小仙,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在彩云社啊,我把你骂了嘛。”施小仙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笑容在晨光得衬托下,是如此明亮通透,叫赵五郎看来是如此得动心。
他也笑了起来,而后却摇头道:“是在临安街上,你浓妆艳抹的样子好奇怪啊,不过感觉这时间过得好快啊,不知不觉都过了一年了,我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只跟你呆过这么长的时间,从临安走到汴京,再从汴京走到了滇南,几乎走过了大半个大宋,我原以为在幻境的冰海之中就是我人生的终点了,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在想,反正要死了不如跟你一起,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从来没觉得孤独过,如果你能在我身边,我也很知足了。”
“小仙,我喜欢你。”
赵五郎的眼神清澈如水,却又炙热如火。
施小仙的心颤了一下,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早春的山谷依旧有些寒意,迎面吹来的风冻得赵五郎的鼻尖有些发红,但这少年眼眸如星,始终笑容依旧。
施小仙时常回想起二人有过的往事,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仿佛快乐始终环绕着他们二人的故事,从来不曾离去。只是有这么一瞬间,施小仙突然开始明了赵五郎的心,这眼前的少年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没心没肺,他嘻嘻哈哈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他热热闹闹或许是因为他怕自己也会跟他一样孤单,原来赵五郎和自己一样,都是一只被人遗落的孤鸟,用尽力气欢笑,只是为了等待另一个靠近自己的同类。
青鸾舞镜,对影而歌。
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单吗?
那么她施小仙能做陪伴赵五郎一生的那只飞鸟么?
施小仙在心里默默道:“五郎,我也喜欢你。”
两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凌风鸟呼啸地越过彩虹,飞向更加开阔的湖面。
旭日已然东升,四处一片灿烂如金。
二人转了一圈,又飞回了紫云谷,刚一落地就听得千机阁内传来争吵之声。
正是杜长庚和葛云生二人正在争执不下。
施小仙惊道:“糟了!我师父出关了。”她急忙把凌风鸟放好,跟赵五郎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阁楼外。
杜长庚道:“葛云生,你这是自取灭亡!符箓门那几个老家伙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如今还想回去做什么?”
葛云生道:“这你别管,我师父交给我的事我必须做到。”
杜长庚冷笑一声道:“你真的以为五郎可以击败李默然?我听说李默然在三大道人的亲自教导下,已经突破了返照之境了!五郎到现在才勉强入了凝神之境,这其中的沟鸿你不是不清楚,你现在叫五郎去参加仙武会,不是白白送死么?”
葛云生也不客气道:“你懂什么,这是他的使命,他有了混元心就必须为光复符箓而战,若是符箓门的弟子人人都像你这样,躲进深山过着隐居潇洒的日子,那我符箓门的凌虚峰早就被人踏平了!”
杜长庚听了这话,不禁勃然大怒,讥讽道:“你厉害,你葛云生多了不起,符箓门最有天份的弟子,亲自就将这符箓门屹立千年的牌匾都打了下来!”
葛云生:“你……”
二人争吵起来针锋相对,毫不客气,赵五郎和施小仙急忙跑进去劝架道:“师父,别吵了!都这么大年纪了,有事好商量啊。”
葛云生气呼呼道:“我跟他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他已无门派之情,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杜长庚道:“我也只是提醒你,反正去送死的是你师徒二人,又与我无关。”
葛云生道:“我葛云生自会护得五郎周全,这点还用质疑么!”
杜长庚反问道:“五郎大不了入不了符箓门,白走一趟,但是你自己呢?”
葛云生一时语塞,垂首道:“我……我早已是罪人一人,我自己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若非我师父的遗愿未了,我何须这般苟活于世。”
“遗愿未了!遗愿未了!谁也不知道玄天子当初交给你什么遗愿,你就这么一直苦苦背负着。”杜长庚气呼呼地叫骂了一阵,而后冷静下来叹道:“算了,你的性子历来比我还倔,除了你师父,谁也劝不住你,我本来就不再是道门中人,这事我不再管了,只是,回了符箓门莫要意气用事才是,尤其是五郎,他毕竟还不是符箓门的正式弟子,那几个老家伙能不能同意还是个未知数。”
葛云生道:“师兄不必多说,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他回头见赵五郎和施小仙两人呆呆地立门口,惊愕了一下,道:“五郎,你都听到了吧,我们呆也呆得差不多了,准备启程返京都吧。”
赵五郎愣了一下,他也知道这紫云谷不是久待之地,只是没想到这次走得这么快。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施小仙一眼,口中时欲言又止。
施小仙原本也是心头一暗,但她见到赵五郎一脸不舍,反倒觉得不能这般留恋,她一脸轻松地笑道:“五郎,既然你们要走,我这就给你们准备些干粮,反正来去也不过千里,我过阵子学会了做飞鸟傀儡,飞过去找你们也不过十天不到。”
赵五郎动了动嘴巴,道:“可是……”
施小仙瞪了他一眼,故意喝道:“可是什么!你不是说回符箓门拜师是你一大心愿吗,如今你学艺已成,回了符箓门定要给葛师傅长长脸才是,千万可不能再吊儿郎当的,不然丢了人,我都不想去找你玩了呢。”
说着,施小仙转身立即给他二人准备路上的盘缠干粮。
葛云生道:“我看,不如明日就走吧,这一路到汴京也少不了折腾几番,得提早出发才是。”
赵五郎无奈道:“是,师父。”
杜长庚看了一眼赵五郎,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明月当空,谷内清风幽幽,阁楼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辗转反侧之声,想来有人是一夜无眠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