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生目送白遇仙离去,轻抚左胸口,往事历历在目,叫他回想起来就心如刀绞痛楚,这颗混元心已经封闭了整整八年的时间,这五方封心印更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刻上去的,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这些过往,但这混元心一开,所有旧事都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带来的是一阵阵的痛楚,一阵阵的不甘和愧疚,这些情愫交织迸发,令他胸口一闷,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
葛云生乱了心念,这混元心内的灵力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四处涌动,整个心脏突突突地跳动更加剧烈,身体犹如烈焰焚烧一般痛楚,他痛的面容扭曲,大汗淋漓,急忙静坐运功调息,过了许久才渐渐好转。
这般折腾一阵,天色已经渐渐微亮,葛云生怕再生节枝,身子稍稍一好转,就急忙救下阿鬼,两人抱起赵五郎和施小仙人,赶紧收拾行囊出了客栈,往东南方向急急行去。
城郊茂林处,山巅流云观。
数条残破的松鹤八卦道幡随风飘舞,老旧的案台、香炉、残烛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这是一座废弃许久的破旧道观。
葛云生、赵五郎、施小仙以及阿鬼围成半圆,静默不语。半圆之中,正是杜七圣和天琅二人,唯独不见李三娘的身影,却不知她是逃出了云机社的幻境,还是死在其他地方。
杜七圣二人端坐蒲团之上,早已没有了气息,施小仙见到杜七圣双目圆睁,眼中一片浑浊灰白,那愤怒怨恨早已转化为无尽悲恸,她原本是何等怒意满腔,恨不得千刀万剐了杜七圣,而如今真杀了杜七圣反倒心中更加悲戚。
故人已逝,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挽不回施卫公的性命。
这杀人除了解恨,又有何用,而恨一消,余下的都是苦和憾。
葛云生叹道:“万事入土为安,杜七圣等人虽然作恶多端,但我们修道之人还是该有些善心,我这便给他们做个法事罢,也好让他们三魂七魄走得痛快些。”
施卫公等七七圣尸的尸身早已爆裂在幻境之中,只残余了二魂四魄在杜七圣手中,给杜七圣做法事,也是给这些残余魂魄一个解脱。
施小仙点了点头,不再反对。
葛云生换了一身罡衣,将众人尸首一一排列,他扯下了道观中的一片道幡,脚上踏着虚步,口中念道:“妙觉来去惠,魂神无暂灭,一生一世中,形魂不蹉跌。”
他抖了抖黄符,符纸无火自燃,口中又念道:“天地罪福门,生死各归一。熟觉前身行,三途永脱离。飞天说劝诫,轮转八门出。”
而后,搭好木架子,焚尸,放幡,画食,施食,再念:“三代宗亲承摄招,一脉先灵共超生,普度亡过升仙界,甘露自降法王中。惟愿今宵来赴会,引灵往上去南宫。”
烈焰熊熊,冲天而起,山中一阵微风拂过,焦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烟火之中,似乎有无数的人影在晃动哀嚎,施小仙只道那是施卫公等人的残魂余魄,悲得嚎啕大哭,身子更是长跪不起。
法事已毕,万事归元。
这报仇之恩情自是难以言谢,平日里口齿伶俐的施小仙这时也只有不停地磕头跪拜,感谢葛云生师徒一路舍命照料。
葛云生急忙扶起施小仙,问道:“施姑娘,还请节哀,不过如今施卫公已经入土为安,不知你今后如何打算?”
施小仙面色茫然,低声道:“我阿爹死了,彩云社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赵五郎劝道:“要不然就跟我们一起吧。”
葛云生白了赵五郎一眼,咳咳两声阻止道:“施姑娘毕竟非我道门中人,况且又是女娃娃,与我们一起,终归多有不便,而且我二人以捉妖为生,四海为家,有时自保暂且不易,更别说一处温饱之所,你与我们师徒一起,也是要委屈了。”
赵五郎见葛云生出言拒绝,有些不满道:“师父!”
施小仙见此心中也难免失落,但转念一想确实有诸多不便之处,遂淡然道:“若只是餐风露宿,吃苦受累小仙倒也不怕,只是葛师傅说的极是,我又不懂术法,与你们一起,只能给你们徒添麻烦。”
赵五郎急忙道:“小仙,我师父绝非这个意思,我们行走江湖之中,树敌已多,他只是怕你跟着我们有危险。”
施小仙苦笑道:“五郎,你也不必解释,我与你师徒无恩无禄,你二人已经帮助我很多了,小仙心中已经十分感激!”说罢,施小仙又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此恩重如泰山,小仙铭记于心,今生不忘。”
赵五郎见施小仙这般,心中更加不舍,他拉住葛云生道:“师父!小仙如今无亲无故,你让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能去哪里啊?”
葛云生心中何尝不是纠结万分,这多日的相处,他师徒与施小仙也萌生了几分情谊,就这么让施小仙一人流落市井,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若是带在一路,却着实太过凶险,如今不仅正道四派都是追缉他,云机社、尸道的人也必然不会放过他,让施小仙留在他身边,无疑是把她留在火坑旁,自是害了她,所以他断断不会同意。
葛云生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人,他嘿嘿笑道:“施姑娘莫苦恼,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应该很适合你。”
施小仙半喜半疑道:“是哪里?”
赵五郎倒是比施小仙还高兴,也问道:“师父,是哪里啊?”
“紫云谷,千机阁。”葛云生道。
“紫云谷千机阁?可是千机那老道人?!”赵五郎惊讶道,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不同意道:“不行!不行!小仙怎么能去跟那个老变态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你不合适,不代表施姑娘不合适。这千机老头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与我倒有些同门交情,施姑娘可以去看看,说不定那老儿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而且……”
“而且什么?”施小仙问道。
“嘿嘿。你去了就知道!”葛云生故作神秘道。
赵五郎听到要去紫云谷,立即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才不想去紫云谷,那老变态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葛云生责备道:“谁叫你上次烧了人家房舍,这把去就算被吊起来毒打、丢湖里喂鱼也是活该,我绝对不会出手救你的。”
赵五郎气恼道:“明明是他一见到我就捉弄我!上次……上次他把我裤子都给脱了,还不还给我,你说他是不是个老变态!”
葛云生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鬼鬼祟祟地要去偷他的玩偶!他才惩罚你的,把我老脸都丢光了!”
施小仙见这二人完全又无视她的存在,斗嘴个不停,问道:“那我到底还该不该去啊?”
葛云生点头道:“该去!必须得去!”
赵五郎立即反驳道:“小仙,绝对不能去!不能去!“
施小仙被吵得脑袋都大了,一阵无语,忽然她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云飞呢?他又去哪里了,怎么再没看到他了。”
葛云生这才摇头道:“不知道,出了幻境之后,我就没看到他,以他的修为,就算能保持神智清醒,也绝不可能跑得太远,不过我破了云机社的幻境,他也应该是回归原处才是。”
“对了他是怎么入幻的?”赵五郎这才想起,齐云飞并不是跟他们一起入的幻境,很有可能,他是看到另外一只纸蝶,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的,所以幻境破解之后,才没在一起。
赵五郎随即有些担忧道:“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万一再碰上御剑宗的人可就糟了。”
“他背着个乾坤九剑到处跑,走到哪里哪里都得是战场。”葛云生突然瞧见尸灰中有一抹淡淡得光芒,心中生疑,拿了根棍子在烧尽的尸灰中拨了拨,说道:“不过,我看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现在道门之中想抓你的人恐怕不会比抓他的人少。”
“为什么?”赵五郎问道。
“所以说你就是蠢!我懒得跟你解释。”葛云生气继续拨动灰烬,头也不抬。
施小仙突然惊叫道:“葛师傅,你干嘛,你去拨弄尸灰作什么?这样对死者很不敬。”
葛云生嘿嘿一笑,终于找到一枚明黄色的古玉印章,笑道:“这好像是个什么宝贝,丢了也是浪费,我们暂且先留着,说不定贵着呢。”说着,甩手丢给赵五郎,喝道:“先收着。”
赵五郎缩了缩手,皱眉道:“我才不要!死人的东西好恶心!”
葛云生道:“自古那么多法宝哪个不是死人留下来的,你背后那个乾坤卷还不是云梦真人死了留下的,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背了一天了,我叫你收着就先收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赵五郎见那古玉印章上刻着一只古兽,下方刻有密密麻麻的符咒,玉中隐隐有光华透出,颇为神秘,说不定真有什么妙用,脸上瞬间就有几分欢喜。但他转念一想这印章可是跟尸体一起焚烧的,心中立即又觉得不舒服,拿了印章胡乱在水中洗了洗,就装进布袋之中,满脸嫌弃,都懒得再看一眼。
葛云生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道:“走吧,我们送施姑娘去黎州,这一路可要走断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