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薨了~~~”叫声越来越近,很快有人在用力拍院门,红梅和红锦惊得抱作一团,一边发抖一边流泪。
“不许哭!”采苓低声吼了一句,抓起压在身下的宝剑跳下炕,指着红锦道:“你去开门,如果是世子爷派来的人,就让他进来说话。如果是不认识的生人,就赶紧把门关上,听明白没有!”
“明,明白了。”红锦抹掉眼泪,咬着嘴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冲了出去。
采苓给闵姐儿掖了掖被角,轻声叹息着摸摸她的小脸,让红梅守在房里,自己则提剑出去站到正房屋檐下,静静地等待。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云层,夜黑如墨,阴风阵阵。厢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还有低低的哭声和说话声,被采苓吼了两声,都渐渐安静下来。
红锦从院门处飞奔回来,道是世子爷身边的李京山侍卫来请闵姐儿过去守灵。
采苓便回房让红梅收拾出一套素净的衣服小心给小孩换了,又打包几套换洗的衣物让红梅提着,自己抱起尚在梦中的小孩,给她裹了一张小薄被子,带着红梅往绣春园去。
红锦被留在梧桐院看家,采苓交待她每日要按时准备闵姐儿的三餐送到绣春园。采苓不懂上京这边守灵的规矩是怎样的,但是小孩子熬不得,吃饭睡觉一样也不能少。
李京山带着四个手下守在梧桐院门口,见采苓抱着小孩出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朝采苓亮了李玉楼的信物——常带的一枚玉佩,便护着小孩急走。
采苓走在五名侍卫的中间,南姑姑的宝剑被她用一条长纱绑在背后,小孩则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双手护着小孩的重要部位。六个人步伐很快,后面的红梅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路边的花带后面不时有轻微的动静传出,采苓的眼角瞥到金属的反光,鼻子哼了哼,脚下加快了速度。
李京山是个机灵的,听到采苓冷哼和周围不一般的响动,稍微一想便知道缘由,唰地一下就把宝剑抽出来反手提着,脸色更沉了。另四名侍卫见状,也拔出剑来提防着,将采苓和小孩护得更紧,奔走的速度却更快了,红梅已经在跑了。
也许是因为小孩被护得太紧,也许是因为绣春园已经在望,暗处的人终究没有动手,七个人顺利进了绣春园。
此时的绣春园挂上了白灯笼,屋外有小厮在搭做法事的棚子,正厅被布置成了灵堂,雪白的幔帐护着蓝氏的棺材,这灵堂倒是布置得很快。
除了李玉楼和春兰秋菊跪在堂前烧纸,采苓没有看到其他人。看见采苓抱着小孩进屋,李玉楼红着眼睛迎上来,掀开被子看了看小孩的睡颜,道声辛苦了,便接了过去抱到蓝氏棺前鞠了三个躬,闵姐儿算是全了礼。
采苓从春兰手里接过香束,到蓝氏跟前拜了,烧了些纸,便去看她的遗容。只见她换了大红寿衣,头发梳得很整齐,插了满头珠翠,嘴里含了珠。她面容平静,还画了妆,显得栩栩如生,竟比平日里见的还要漂亮。
想起蓝氏悲惨而短暂的一生,采苓眼眶湿润了,俯下身去小声说道:“你倒是个狠心的,拍拍屁股就走了,这会子轻松了吧?舒服了吧?下辈子记得投个平凡一点的人家哦,吃一堑要长一智,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抬头看见春兰惊疑的表情,采苓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荒谬,牵了牵嘴角,走到李玉楼身边蹲下,“世子爷,抱着小孩跪她会睡不安稳,还是给我吧。”
李玉楼侧头看了看她,没有动,采苓便自己动手把小孩挖过来,李玉楼稍微挣扎一下就松了手,只是眼睛一直跟随着采苓,直到看到她就在他身边铺了被子,把小孩放在他身边睡,这才转过头去,望着蓝氏的棺材发呆。
采苓示意红梅去和秋菊烧纸,自己则悄悄拉了春兰到厢房里说话,得知自她走后,蓝氏中途醒过一回,和世子关在房里不知说了些,天黑的时候又昏了过去,再也没醒过来。
“文太医说了,世子妃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又被人下毒害了那些年数,底子早就坏了,这次伤寒又来得凶险……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她才十九岁,我没脸去见老夫人了啊,呜……”
采苓安慰地拍着春兰的背,又问有没有派人去蓝家报信,春兰瞪大了泪眼望着她道:“蓝家早就败了,除了小姐嫁在福王府逃过一命,蓝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早在前年被杀光了。河工贪没案,姑娘没听说过吗?”
“我不是李唐国人,你家小姐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知道这些。”采苓总算明白为什么蓝氏会被欺负得这么惨,却一直不敢吭声了。大宅门里的媳妇没了娘家撑腰,说起话来中气不足啊,何况蓝氏还是罪臣之女,更不遭人待见了。
灵堂处传来闵姐儿的哭声,两人急忙出来,见李玉楼正笨拙地拍着女儿哄,小孩憋得满脸通红,红梅想上前却又不敢,采苓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骂:“红梅,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闵姐儿这会儿醒了肯定是要尿了,还不赶快去服侍!”
李玉楼一愣,举着的手停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丫鬟抱走去了净室,半晌才垂头丧气坐到地上,歪着头对采苓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妻子没护好,女儿没养好,连你也……”
采苓抢过话头,正色道:“世子爷说笑了,您位高权重,整日里操心国家大事,这些家务琐事本就不是您的责任,何必如此苛责自己。世子妃地下有知,必是不愿看到您这样自暴自弃的。”
“自暴自弃?我不会的,我答应过雁容,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做的!”李玉楼捏紧了拳头,牙关也咬紧。惨白的烛光在他的身侧闪烁,让人看不清他晦暗不明的面容,但采苓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怒气与杀意。
闵姐儿尿完回来后,对这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窝在李玉楼的怀里,连头都不敢抬,李玉楼却牵着她的手走到蓝氏棺前,让她跪下磕头,把闵姐儿吓得哇哇大哭。
采苓急了,抢上前去抱起小孩,对李玉楼怒目而视,“闵姐儿小,不懂这个,你干嘛要这样吓她。”
李玉楼背着手,冷冷说道:“她再小,也是我李玉楼的女儿,是李唐的郡主!”
采苓嗤之以鼻,“皇家郡主又怎样,她不还是个人么?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有生老病死,是人就得让她慢慢长大,而不是象你这样拔苗助长,提前预支她的一生!”
没等李玉楼回答,采苓径直抱着闵姐儿坐回铺在地上的被子上,小声讲着故事哄她,又让红梅将带来的糕点拿出来喂她吃了些,闵姐儿躲在她怀里,慢慢止了哭。
李玉楼倚在蓝氏的棺前,看着采苓温柔地逗着小孩,想着她刚才那一番话,一滴清泪,慢慢地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