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蒲心里暗暗叹一口气。知道谢春单独留他，与其说是给他小蒲留面子，还不如说是谢春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
谢春一定是担心他小蒲直言不讳。到时候他真要说出点忠言逆耳的话来，万一谢春并不赞同，闹得僵了，容易挑战到谢春的权威。
谢春见小蒲沉吟不语，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小蒲犹豫了片刻，这才道：“谢爷，恕我直言，我觉得咱们就不该继续派兵盘石岭。”
“哦？这怎么说？”
“首先，我们不知道盘石岭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贸然出兵，万一被人打个埋伏怎么办？”
“不管什么情况，既然柳再来他们落在官方手里，矛盾迟早要激发，这一仗迟早都要打的。迟不如早，打他们一个立足未稳。”
谢春当然有他的想法，他绝不可能因为脑子一热就出兵，就开战。
他知道，再拖下去，也许交战的对手不仅仅是官方，还得加上军方。既然这样，还不如趁军方没有介入，先把官方这边给打趴下。局部利用人数优势，狠狠搞一波。
小蒲叹道：“可真正把矛盾彻底激化，对咱们来说，真有什么好处吗？大金山虽大，真有我们容身之处吗？”
谢春冷然道：“就算没有激化矛盾，官方和军方，就能对咱们坐视不理？咱们做的那些事，放在阳光时代，杀十次头都不够。”
小蒲却道：放在阳光时代，确实如此。可如今不是阳光时代。历史上那些草寇，哪个不杀人放火？官方只需要一纸文书，就可以将他们洗白。摇身一变，没准就是王侯将相，高官厚禄。谢爷您应该不仅仅是满足于做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草头王吧？”
“而且，就算您甘于做这个草头王，真被军方官方一起盯上，这草头王能做的久吗？大家都觉得现在官方架构被摧毁，没有能力兼顾地方。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我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官方的架构只会不断得到恢复，而不是继续糜烂。长远来看，时间绝不在我们这边。”
小蒲这话绝不是脑子一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官方就是官方。官方占据着大义，占据着民心。
换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官方和草寇之间选择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站在官方一边。
官方有武器，有物资，有资源，有地盘，有种种名正言顺的优势。
他们有什么？
说白了就是一伙窝在大金山下面的草寇，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补给基本靠抢掠。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生产，种植园作为一个生产基地，倒是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生产。
可这个规模，供应几百人，乃至几千人，或许扩张扩张都还是可以支撑的。
可上限呢？
就算把整个大金山周围都搞定，上限依旧在那摆着。可以供养的人口终究是有限度的。
而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实则大金山周围真的可以都控制吗？把军方放在什么位置？
大金山可不是他们的后花园，想控制就能全盘控制的。官方也绝不可能容许他们做大到那一步。
这的确是谢春面临的一个死局。
做大，难度是地狱级别的。毕竟地盘就这么大，物资方面总会有瓶颈，有上限的。而要扩大地盘，也绝非想想就能实现。
安守现状，基本等于坐吃等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安享现状，就意味着不思进取。
只要不思进取，那么败亡是迟早的事。就算官方不找你麻烦，其他野心勃勃的人，随时都可能跳出来吞并你，消灭你，夺取你的一切。
就不说别的势力了，谢春心知肚明，就算是自己手下这些人，但凡给他们机会，而他谢春表现出颓势来，早晚就会有人心生异念，反骨发作，惦记上他的位置，甚至取而代之。
这是人性的必然。
只要有那么一丝半点机会，谁不想坐在最显赫的那个位置？
小蒲说的这些，也不能算错。如果可以，接受官方诏安当然是最理想的一个选择。
乱世当中，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出头机会。
可这条路，却绝不适合谢春。
自从他跟诡异之树签订契约，就好像跟魔鬼签订契约一样，他在这条路上就等于没有了回头路。
在诡异之树的逻辑中，官方就是最大的敌人。是地心族入侵地表世界最大的阻力。谢春作为代理人，身体是人类的身体，但屁股必须坐在地心族的立场。
否则，诡异之树可以成全他，也可以分分钟让他灰飞烟灭。
可这些话，他还真没法跟小蒲说。
这个年轻人脑子是好用，但跟他们这伙人在理念上，总是有些格格不入。当初杀人抢劫，小蒲就反对，玩几个女人，他还是反对……
这要是知道诡异之树的存在，小蒲指不定会怎么反对呢。
当然，谢春背后有诡异之树扶持的事情，知道真相的也就是那么寥寥几个。这也是诡异之树策略的调整。
诡异之树显然也发现，大面积扶持代理人，根本没什么用，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因此诡异之树如今对代理人的挑选，属于精准筛选，深度铆定。而且十分注重保密工作。
绝不允许随随便便就暴露了身份。
因此，谢春这个顶级代理人，除了少数几个死忠心腹之外，并未大面积告知诡异之树的存在。
即便渲染靠山这件事，也是极尽神秘，绝不吐露诡异之树的真实身份。
因此，就算是小蒲这样的军师任务，为谢春出谋划策的人，也只知道谢春有靠山，并不知道靠山的具体身份是谁。
谢春摇摇头：“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跟官方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所以你说的那条路，注定是走不通的。除非我们愿意把自己脑袋交给官方。或许杀掉我们几个为首的，能换来下面几百上千个兄弟的安全。你愿意吗？”
小蒲愿意吗？
要他拿命去换别人的生存权，他当然不愿意。尤其是为一群杀人犯换命，他并没有那么伟大。
可要小蒲陪着谢春他们跟官方斗到底，小蒲内心深处同样是抗拒的。因为以他的见识和认知，他觉得这是一条不归路。现在跳得有多欢，最后一定会死得有多惨。
而小蒲跟这些亡命之徒不一样，他还想着家人，想着女友。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在星城还安全不安全，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谢春的地盘待着，根本无暇去顾及到家人。
他更清楚，谢春收留他，是因为看重他的见识和脑子。但谢春对他的信任，肯定是不及那些死忠骨干的。
说好听点是军师智囊，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罢了。谢春没杀他，是因为需要他。因为谢春队伍里缺乏他这样一个人。因为他目前属于不可替代的存在。
小蒲也很聪明，一直不吝于表现自己的一些才华，让自己变得不可替代。
对他来说，在谢春团伙苟且，与其说是生活，还不如说是生存。
他更清楚，哪怕他再怎么看不惯这些恶魔禽兽为非作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否则他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甚至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名义上小蒲似乎话语权很高，仅次于谢春和谢春的副手刀爷。实则他这个话语权是建立在谢春赏识他的基础上。
一旦谢春不支持他，他这个话语权分分钟就丧失。看看刚才的会议，黑皮等人跟他唱反调的架势就一目了然，说到底，这些人并没有把他一个书生放在眼里，内心深处甚至是抵制他的。
而谢春的赏识也是有条件，有限度的。
为什么谢春手下那么多个战斗营，却没有一营是交给他小蒲带的？
小蒲的能力和威信，足以带其中一个营。可谢春却不给他带。要说这里头没有提防的意思，谁能信？
所以，归根结底，小蒲也知道，这伙人始终对他有戒备，没有真正接纳他。
说白了，原因很简单，小蒲不跟他们一起杀人放火作恶，不把女人当玩物来折磨。
你一个读书人本身就显得另类，你还不主动跟大家打成一片，不跟大家一起嗨一起坏，这些人内心深处抵触他，倒也是合情合理。
在这些恶人看来，你不杀人不放火不搞女人，投名状都不纳一个，怎么把你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谢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小蒲，淡淡笑道：“小蒲，你小子心气高，有更高的想法，这不算错。不过，考虑问题嘛，还是要考虑咱们的基本盘是什么。咱们的这些兄弟，都是苦哈哈出生，他们过去的生活大多不如意，你要跟他们讲大道理，说什么前途远大，投靠官方的话，他们能接受吗？”
“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他们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爷的意思是，将来他们能接受？”
“那是自然，他们的胃口也会变大，野心也会变大，眼界也会提升。队伍总是要壮大的，要发展的。难道咱们一辈子都窝在这山沟沟里？”
小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算我们现在想招安，我们的筹码也不够。就这么几百人，官方都不放在眼里。咱们队伍越壮大，谈判的筹码越多，我们的安全才能得到更大的保障，前途才更有想象空间。”
谢春这一席话，倒是让小蒲有些刮目相看。他知道谢春有野心，但更多时候他还是觉得谢春就是一个土老板。只满足于这种土霸主的生活。
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倒是让小蒲对谢春刮目相看。
“谢爷，要真这样的话，这一仗，我们就更不能打了。”小蒲想了想，还是道。
“这又是为什么？咱们不打这一仗，不让官方知道咱们的力量，又拿什么筹码和底气去谈判？”
“谢爷，这一仗打得狠了，矛盾太深不好化解。随便打打，万一官方觉得咱们只是一伙乌合之众，轻轻松松就可以碾压，根本不会对咱们收手。打赢了打输了，咱们都落不到好。”
谢春其实何尝想打这一仗。只是他知道，这一仗不打，等官方和军方都反应过来，雷霆万钧压过来，他们还打个屁？
就必须打一个立足未稳。
若能借此机会把官方打痛，他谢春借此机会就能得到树祖大人的更多赏识，在星城外围的各大势力中，也会打出威名，到那时候，在树祖大人的支持下，他大有机会整合周边的势力，一下子扩张五倍十倍甚至百倍都有可能。
只有在短时间内快速扩张，才能获得对抗官方的筹码，真正成为一方霸主，从而虎视整个星城，乃至整个中南大区。
这才是谢春的野心。
他的野心虽大，但是选项里绝没有接受官方招安这一项。
“小蒲，这一战必须打。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劝我要不要打这一仗。而是如何打好这一仗，如何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打赢这一仗。”
小蒲听他这么说，知道谢春心意已决，意志十分坚定。绝不是他能够劝阻的。当下也识趣地闭嘴了。
他知道谢春的底线已经亮出来，他继续劝阻，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谢爷对这一仗的期许是什么？”
“期许？”谢春淡淡一笑，“我绝不允许他们有一个人走出盘石岭。这就是这一仗的期许。”
小蒲心底一沉，眼中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春。这架势是要往死里打啊。这怎么都不像是想要做大招安的路数，分明是往死里结仇。
“怎么，吓到了？”谢春淡漠问。
小蒲深吸一口气：“谢爷，您既然拿了主意，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您考虑过没有，万一没有成功，会是什么后果？”
“那就别让这个万一出现！”谢春干脆利落回答，“这一仗，我志在必得！”
谢春这莫名的自信，让小蒲也忍不住有些怀疑，谢爷这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么？
不然他凭什么觉得，这次进攻就不会有万一出现？